滴答,那是晨露滑落于水的聲音,暗紅色的深邃夜空繁星點綴,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男人在山丘下朝山頂望去——那里站著與他經(jīng)歷過漫長歲月的友人。
“過來吧,杰,這里看得更清楚呢?!?br/>
“杰,我們在這里等你。”
山上一男一女兩人手拉著手呼喚著男人的名字,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后互相指著星空中的星座。
“你看的到嗎,那個啊,是射手座哦?!?br/>
“誒……星星太多了不好認(rèn)啊?!?br/>
“哈哈,”男人寵愛地摸了摸女人的頭,“這也是杰告訴我的哦,他在這方面懂的可比我多?!?br/>
——所以,杰,快上來吧。
兩人再次伸出手,呼喚著站在山下名叫杰的男人。
中年男子顫抖著伸出手,希望回應(yīng)兩人的召喚,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間,滴答,不知存在于何處的露水滑落湖面,蕩起的波紋劃散了微笑的友人。于是,杰從夢中醒來。
他的身后傳來一聲粗重的喘息聲,這于他同行的生物在對他表示擔(dān)心。
“別擔(dān)心,沒事的,我這不是醒了嗎?”杰伸展了一下上半身,順手把身邊的酒瓶撿了起來,“還是那個夢,別擔(dān)心我?!?br/>
實際的狀況也難怪他的伙伴會擔(dān)心,男人依舊是不加修整的凌亂胡須,即使頭頂?shù)拿遍軌旱偷娇床灰娧凵?,也能看到那?yán)重的黑眼圈,他已經(jīng)忘記了重復(fù)做著這個夢多久了,每晚每晚不停地重復(fù)著,似乎自己走進(jìn)了一個迷宮,無論怎么努力都會回到那個場景,夢中山上親昵地喚男人為杰的一對戀人如今已經(jīng)從世上消失,他再也無法牽住二人的手了。
唯一不同的是,每個夢的最后,男人都會在那聲露水滴落湖中時在恍惚中看到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城市或者建筑——似乎有人在告訴他,殺了這對戀人的仇人就在這里,只要你為他們報了仇,你便能從那痛苦的夢境中解脫。
如今又是一城,就在男人的腳下。
“我希望你能赦免我的罪,帶我從這夢境中醒來。”他默默劃了十字,從遠(yuǎn)處的山崖上眺望著名為“艾德思”的城市,城市中作為地標(biāo)的白色高大建筑在正午的日光下發(fā)出淡淡的暖色,正是男人夢中所見的最后場景。
“美麗的城市,無論是對美學(xué)的追求還是設(shè)施的完善都到了極致,而且開發(fā)的過程中沒有對這深山中的周邊樹林造成任何的傷害……我曾經(jīng)還想在這里養(yǎng)老呢,”他又嘆了口氣,和身后的“友人”說道,“艾德思可是那對笨蛋情侶生前最想去的地方,可惜了。”
身后又傳來一聲鼻息,和剛才并無二異。
男人又喝了口手里的紅酒,瓶子上印著帝國皇家的標(biāo)志,而他帶著露指手套,手背上印著鷹的圖案——那是帝國騎士團(tuán)的空軍制服。
“可惜了,可惜了,”他把剩了一半的昂貴紅酒沿著山崖倒了下去,嘴里一邊念叨著,“這酒就算做賠償吧,愿你二人能赦免我的罪?!?br/>
酒倒完,他把酒瓶朝山下扔去,然后右手面向艾德思城,紅光四起,巨大的法陣從手心中展開,上面印著龍的紋路。
“去吧,燃盡大地?!?br/>
話音剛落,他身后被稱為“友人”的生物便緩緩直立起身體——那居然是一條龍,龍站直了身體,背后的翅膀緩緩張開,遮擋了整個懸崖的日光,如同君王降臨一般俯視著遠(yuǎn)處的城市。
“我希望這會是最后一次。”男人摸了摸比自己還高的龍的腳趾,再也沒有看一眼身后的城市,只又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去吧,燃盡大地——。
那是那片森林存在的最后一天。
卡蓮卯足力氣推開大門,手滑了一下差點跌倒。
酒吧里的人目光齊刷刷望向她,她告訴自己這里要裝作很鎮(zhèn)定。
——我很鎮(zhèn)定,鎮(zhèn)定······鎮(zhèn)字怎么寫?
多虧了頭上的牛仔帽遮住了卡蓮的表情,現(xiàn)在她看上去只是個陰沉的來喝酒的牛仔,這個酒吧的規(guī)矩卡蓮知道,“不能太慫也不能太浪”,門口寫著呢。
于是她裝作四處看風(fēng)景,等待酒吧里的人把目光轉(zhuǎn)移到別的事情上去。
可能是穿著比較普通吧,視線里的人基本都回過頭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了,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之后卡蓮開始按照計劃進(jìn)行下一步。
“角斗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角斗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掙了錢的和賠了錢的都趕緊過來押注吧~尤其是剛剛的那個賠了內(nèi)褲的大叔——”一個看上去像是服務(wù)員的人從過道里走了出來,大聲叫喊著。
嘭——
身上穿著破舊牛仔服的一個中年男一槍射穿了這個服務(wù)人員手里的托盤,工作人員尖叫了一聲跑了回去。眾人發(fā)出嘲諷的笑聲。
就是這個,計劃的下一站。
卡蓮在調(diào)查這個藏在酒吧里面的非法競技拳賽,外表看上去是酒吧的普通店鋪里面的一扇門實際通往鎮(zhèn)里規(guī)模最大的一間地下拳擊賭場,當(dāng)然她不是鎮(zhèn)里的執(zhí)法人員——說起來他們根本不敢進(jìn)入這個黑幫聚集的酒吧,進(jìn)來的下一瞬間就會被扒光然后吊起來拷打。
來到這種到處都是紋身光頭的惡劣場所也并不是她個人的興趣,她只是接受委托并靠委托的酬勞勉強維生的打工仔而已,這次的委托說起來也就只有幾百萬銀幣,和要冒的風(fēng)險相比簡直就是成本價,不過基于卡蓮已經(jīng)到了連泡面都吃不起的緊急狀態(tài)也就只好勉強接受下來了。
委托的人是誰不重要,是出于什么目的不重要,要她做什么不重要,只要別演變成會被一票壯漢包圍起來就好,她只要錢,說是拜金主義也好,倒不如說這是光榮。
她就是這么一個人渣,人渣害怕死亡是理所當(dāng)然的,啊,我好害怕啊。
“喲,小姐身材不錯哦,你也來賭拳?”不好,又是個紋身光頭男,看上去有在刻苦鍛煉身體,胸肌幾乎把身上的黑背心撐裂,腰間鼓出來的是什么,匕首嗎?
“恩?!笨ㄉ徍喍痰没卮?,側(cè)過身體想要從人群中穿過。誰知手臂突然被抓住。
“別著急走嘛,小姐,”壯漢喘著粗氣,身上散發(fā)的荷爾蒙幾乎讓卡蓮暈倒,“我也是來賭拳的,還有1個小時才開始,我開了個包房,要不要來喝幾杯?”
該死,又來個色鬼。
雖然卡蓮特意穿的邋遢一些,還把長發(fā)綁起來藏到帽子里,壓低帽檐也是為了盡量不被看到長相,不過唯獨身體曲線不能做出任何改變,胸部雖然可以用束縛帶處理一下,其他部分為了行動力也就只好這樣了。
“好吧。”卡蓮點點頭。
壯漢大喜,然后松開了手:“那、那就來吧,我這就帶你去?!闭f完轉(zhuǎn)身朝人群外走去,卡蓮默默地跟在后面,在心中畫了一個十字。
——恩,今天死的第一個人。
“讓你摸一下,滿意了?”卡蓮抓起壯漢的手在自己胸上碰了一下,那只手在卡蓮松開之后無力地垂了下去,壯漢睜大著驚恐的眼睛,嘴長著似乎沒來得及喊出什么,已經(jīng)死去了20分鐘。
“……可別怪我哦。”卡蓮隨便翻了翻壯漢的隨身攜帶物品,清呼了一聲,她找到了一張借條,“難怪這么肆無忌憚地關(guān)了門就要強暴我,欠了兩千萬的銀幣想必也是活不下去了,你該感謝我給你個痛快哦。”
這正好可以作為偽裝成自殺的理由,卡蓮毫不費力地把尸體拖到浴室,在他的手腕上劃開一個口子,然后丟進(jìn)浴缸之中,然后在把自己的手套順著馬桶沖掉,走的時候拿著備用鑰匙鎖了門,這個地帶犯罪事件發(fā)生的很多,警察基本不會一件一件仔細(xì)處理,這種迫于錢財自殺的例子更是數(shù)不盡,簡單偽裝一下就能蒙混過關(guān)。
人命賤如紙,卡蓮把帽子戴好,對著今天第一個死者的門默默點了點頭。
拳賽已經(jīng)開始了,能聽到競技場里觀眾的嘶吼聲,充斥著不堪入耳的叫罵,臺上的選手則如同野獸一樣不要命地毆打著彼此,甚至用上了牙齒和頭,這個拳賽是“死斗”,一方不斷氣,比賽不停止。
——真是,骯臟至極,所以說你們這些愚蠢的家伙才會連飯都吃不上。
卡蓮把藏在帽檐下的目光鎖定在競技場上層的貴賓套房中的一間,那個正是她接受委托的目的所在——找到賭場的老板,若能知其姓名,則任務(wù)完成,若能將其擊殺,則獎勵翻倍,若能活捉給委托人,她會收到一張簽好的支票,可以隨意填上數(shù)字。
“簡單至極。”卡蓮一想到即將到手的空頭支票便有些按捺不住,在她看來臺上拼死的肌肉壯漢的互搏只不過是兒童的打架,無論是力量還是技巧都遠(yuǎn)不如卡蓮,卡蓮在殺之前的那個壯漢的時候只是簡單的在他的脖子上來了一擊手刀——她如果想要那個空頭支票,那只要弄暈所有人,然后把弄暈的老板打包帶走就可以了。
她開始朝鎖定的房間慢慢移動,就在這時,地面突然震動起來。
地震?!
所有人都停止了喊叫,卡蓮能看到簾子后面的那個身影也站起了身,不由得嘖了一聲,目標(biāo)要是逃了就不好辦了,現(xiàn)在只能考慮殺了所有人這個最效率的方法了。
然后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簾子后面站起的身影晃了一下,然后像是想找什么扶著一樣四處摸索,最后突然倒了下去,他周圍的幾個保鏢的身影也一同倒下,像是突然斷了電一般。
“什——???”
不止他們,所有在場的人都倒了下去,許多人口吐白沫,耳朵里流出了血,臺上的兩個拳手也保持著互啃的姿勢停止了動作。
卡蓮之所以敢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單獨做這種危險的賞金任務(wù),除了她不同于常人的體質(zhì),還有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鍛煉的對于血腥的敏銳嗅覺,此時此刻她能明顯感受到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除了她外的所有人,都在那一次震動中停止了生命跡象。仿佛撒旦突然下了死令,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停止了活動。
“唔……嘔?。 ?br/>
眩暈的感覺突然襲來,卡蓮自己也開始覺得使不上力氣,似乎喪失了行動能力,意識也被抽空了一樣,喉嚨里有什么在翻滾,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媽的!”她罵了一聲,掏出平時不用的小手槍在自己左手臂上開了一槍,劇痛讓意識稍微有了恢復(fù),她咬著牙朝這個賭場的入口走去。
外面的吧臺也受到了這不明的地震的影響,酒柜上大部分酒都破碎了,屋子里都是令人陶醉的酒香。
卡蓮踉蹌地抓過一瓶裝飾精致而且完好無損的紅酒,煩躁地敲碎了瓶頸,把整瓶酒淋在了頭上,她的眼瞳已經(jīng)接近了赤紅色——那是卡蓮不同于一般人體質(zhì)的地方,也是她能獨自干雇傭兵還能活到現(xiàn)在的主要原因——近乎超越了種族的強化身體的能力,她靠著這個體質(zhì)在剛才的震動中活了下來。
事到如今只能考慮是有什么不知名的武器在剛才對著酒吧開了一炮,按照卡蓮的經(jīng)驗,這個時候門外應(yīng)該會聚集一堆人抬著槍等待擊殺逃出來的幸存者吧。
毀了她的任務(wù),對于卡蓮來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激起了已經(jīng)快要忘記的嗜血的沖動了。
“給老娘出來!耍什么陰?。 币荒_踹碎了酒吧的大門,她走了出去,想象中等在外面抓活口的人并沒有現(xiàn)身,卡蓮睜大了赤紅的眼睛,火焰席卷了她能看到的所有視野,周圍溫度高的似乎空氣都在燃燒,是因為在封閉的酒吧內(nèi)里所以才沒發(fā)覺嗎——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震動到底是什么???
第二波震動在錯愕中再度發(fā)生,這次卡蓮明白了,她的直覺告訴她震動的不是地面,那是來自天上的什么東西,沖擊波甚至能撼動整個大地!
她居然發(fā)抖了,仿佛自己是正在被貓盯著無路可逃的老鼠。
——我居然會害怕?這在記憶里從來就沒有過!
她硬撐著隨時會失去的意識抬起頭來,眼中倒映的生物讓她立刻跪了下去,那是明白自己作為渺小生物時的脫力,她的腿早就不能動彈,卡蓮發(fā)著抖看著那個盤旋在地面幾千米上方的龍,訴說著強大的雙翼即使距離這么遠(yuǎn)也清晰可見,她控制不住地出著汗,即使被煙熏著也一眨不眨地盯著上方,渴望著什么一樣慢慢伸出手想要抓住,卻在又一次來自龍的叫聲中停止了動作。
身體表層的血管因為這壓力終于盡數(shù)破裂,向著天空伸出的手也在血污中垂了下去。
那就是,真正的——
血紅的眼淚順著她慢慢消散的紅瞳流下,卡蓮仰著頭倒了下去,在聽到那聲如同鯨魚叫聲一般的龍吼后,徹底沒了氣息。
——我居然還會嘲笑別人,真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