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服被裝在一個精巧的匣子里。宛籽愣了好一會兒，才把它輕輕地從匣子里捧了出來。

    那是一件格外輕薄的裙子，看模樣和那個禮儀師差不多是西方復(fù)古的模樣。她分辨不出材質(zhì)，只知道它很柔軟絲滑，滑過手心的觸感有點像刮過指尖的風。等她把它徹底拎起來，就可以看到它其實并不算剔透，雖然很薄，然而包裹著身體的區(qū)域仿佛吸附了晨曦時的薄霧，隱隱約約，輕輕淺淺的白。

    然而……怎么穿？

    宛籽仔細翻找了幾遍，始終沒有一丁點接口的地方——沒有拉鏈？

    “您對款式不滿意嗎？”禮儀師憂心忡忡。

    宛籽遲疑問：“請問這個……怎么穿？”這個星球的女性都會縮骨功嗎？

    禮儀師愕然，倏地勾起禮貌的微笑：“是我考慮不周，尊貴的閣下，請允許我來幫助您。”

    “我需要先把身上的衣服脫掉嗎？”還是說這里有什么高科技直接置換？

    “是的閣下。禮服的穿著與軍用便裝不同，它……”

    “……哦，好?！蓖鹱焉焓秩コ蹲约荷砩系囊律选?br/>
    “不用了?！?br/>
    忽然，冷硬的聲音響起。

    ……欸？

    宛籽抱著禮服發(fā)呆。

    萊格修斯神色平淡，全身上下散發(fā)著顯而易見的疏離。他說：“請轉(zhuǎn)告國主，舞會我會帶26號去，其余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可是……”禮儀師也瞠目結(jié)舌，多年游走宮廷的經(jīng)驗告訴他，現(xiàn)在的局面有點兒不對勁，可是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怎么，你需要的答復(fù)還不夠么？”

    “那……屬下就在葵明山恭候殿下的光臨?！?br/>
    伊克斯宮廷生存法則，最好不要冒犯手掌實權(quán)的萊格修斯。禮儀師舉手行了一個繁雜的宮廷禮儀，沒有再多看宛籽一眼，就離開了赫立俄斯宮。

    這、這就走了？

    宛籽捧著禮服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可是衣服……”還不會穿啊……

    萊格修斯置若罔聞，轉(zhuǎn)身就走。

    宛籽：……

    *

    根據(jù)邀請函，距離舞會還有10天。可是究竟怎樣算10天呢？

    宛籽一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以前沒有注意過的問題。赫立俄斯宮沒有白天與黑夜，它永遠運轉(zhuǎn)在黎明與黃昏的中介，從來沒有艷陽高照，卻也從未天黑。那么住在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來判斷“天”的？是不是應(yīng)該有個手表一樣的東西？

    理論上的“早晨”，薇妮送來了“早餐”，一劑營養(yǎng)劑。

    中午，薇妮送來“午餐”，一劑營養(yǎng)劑。

    晚上，薇妮送來了加量版的“午餐”，口服生長劑一劑營養(yǎng)劑。

    “嘔——”

    宛籽在吞咽的時候沒忍住，胃部翻江倒海，慘綠慘黃的液體噴涌而出，盡數(shù)灑在了地面上。

    ……

    于是，宛籽又瘦了。

    可喜可賀。

    ……

    等到差不多第七頓還是第八頓營養(yǎng)劑的時候，病怏怏的宛籽迎來了飼主的探望。

    她懵懵懂懂醒來，發(fā)現(xiàn)萊格修斯坐在自己的床頭一聲不吭，在朝陽的光芒下映襯下他的側(cè)臉簡直像是少女漫截圖。

    也許是已經(jīng)餓暈了，這一次她居然沒有害怕，只是破罐子破摔地躺在“床”上望著他。

    “我沒有絕食?！彼锰摳〉穆曇魬K兮兮匯報，“這個營養(yǎng)劑實在是……太難吃了。”

    萊格修斯：……

    宛籽慘烈道：“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的……你可能要換別的合作對象了……”

    萊格修斯：……

    宛籽：“你那個約法三章，新人不一定會配合，也許她會半夜爬你床偷偷睡覺。”

    萊格修斯：……

    萊格修斯依舊就沒有開口，神色卻略略陷入了沉思：也許是因為她終究不是完美體吧，她的身體體征正在以微小的體征下跌著，并不是因為營養(yǎng)攝入不夠。而他他目前的基因缺陷已經(jīng)影響到了精神狀態(tài)與注意力集中，假如軍部再進行一次基因抽樣用于27號培養(yǎng)，或是27號并不能順利到達成年體，那么等待他的局面又該是什么樣子？

    思量片刻，他說：“你需要攝入的東西是什么？”

    “啊？”

    萊格修斯道：“你作為食材購買回來戴上破軍號的人魚攜帶了早期機械病毒，已經(jīng)被隔離?？梢赃€給你?！?br/>
    宛籽愣神：“……機械病毒？”

    “破軍機械失控的病毒根源，對食用應(yīng)該影響不大?！?br/>
    宛籽：……

    所以說差點害死她的罪魁禍首是她自己嗎？！

    囧。

    *

    那條魚很快就被羅斯特帶到了赫立俄斯宮。

    “你打算怎么處理它？”

    羅斯特對它充滿了同情。幼年體人魚在變形的中間期大多有雛鳥情結(jié)，顯然這條差點害死破軍號上所有人的病毒攜帶者恰巧在進化期，又恰巧之前是和宛籽為伴?？蓱z的小家伙看起來瘦了不少，綠油油的尾巴“啪啪”拍打著水面，看見宛籽仿佛看見了親人似的搖晃得更加歡快了。

    宛籽大約也被人魚的情緒感染，臉上寫滿了猶豫。

    她說：“我想不好?！?br/>
    羅斯特抱著一線希望問：“要不……養(yǎng)起來？”即使是在權(quán)貴階層，擁有一條人魚作為寵物仍然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更何況這條還那么小，從小養(yǎng)起忠誠度可想而知。

    宛籽抓耳撓腮：“紅燒里面沒有醬油，用火烤你們也沒有燒烤醬啊……”

    有食材卻沒有發(fā)揮到極致，實在太可惜了。

    地球人陷入了深深的苦惱。

    羅斯特：……

    所以說地球人到底是怎樣一個殘暴的民族?。?br/>
    在一旁裝作沒有圍觀的高冷元帥萊格修斯也陷入沉思：看不出眼前的地球人戰(zhàn)斗力雖然是f級以下等同廢物，性格卻相當?shù)摹瓋春罚?br/>
    *

    那條人魚最終沒有下鍋，因為幾個小時之后，基因?qū)嶒炇揖退蛠砹俗屚鹱褱I流滿面的食物——若干植物，若干肉類，還有一些味道濃郁的醬料。

    薇妮捂嘴笑著解釋：“這些是亞瑟老師通過對地球古文化的研究還原，從附近幾個星系的交易市場上購買回來的，應(yīng)該符合你們的飲食習慣。你先試一試，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替你尋找長期的食品供應(yīng)。”

    “……好！”

    “還有，考慮到這些食材你可能要經(jīng)過加工，亞瑟老師為你準備了一些加溫器材。”

    薇妮微笑著掏出了一個裝著液體的透明器皿，看樣子像是實驗室出品。她伸手一觸碰，器皿周圍就泛起藍光，不一會兒，里面的液體就冒起了泡。

    ——雖然不太規(guī)范，但這顯然是個鍋?。?br/>
    宛籽喜極而泣。果然這個星球上的其他物種還是有正常人的啊，只有破軍號上那幫軍人才五谷不分油鹽不進單細胞！

    有了鍋，有了菜，有了肉，一切變得美好起來。

    宛籽心花怒放捧起了加熱器皿，就地在萊格修斯的寢宮擺了開來，來來回回把食材搬到“鍋子”附近去。

    “你們想嘗一嘗嗎？”她興匆匆問在場的外星人。

    在場的外星人沉默。

    稍后，薇妮微笑：“我還要回實驗室，期待與你的下次相聚?！?br/>
    羅斯特盯了那堆食材一眼：“母梗草是我用來清洗彈藥匣污漬的，我不吃?！?br/>
    宛籽：……

    你滾。

    羅斯特和薇妮飛速撤了，宛籽冷眼目送他們逃竄的背影離開視線，一回頭，發(fā)現(xiàn)還有一尊大的沒有被嚇跑。不過她也沒有報多少希望，象征性問了一句：“那個……你要一起嘗一嘗嗎？”

    萊格修斯一言不發(fā)。

    “如果你不吃，那……”那就和他們一起滾吧。

    “好?！?br/>
    淡淡的聲音。

    “……??？”宛籽懷疑自己的聽覺出現(xiàn)了短暫性缺失。

    萊格修斯探究的目光掠過那一堆“食材”，又悠悠地落在宛籽呆愣的臉上。她的臉原本蒼白發(fā)黃，現(xiàn)在卻因為這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散發(fā)出一點點剔透的紅。

    他想了想，低道：“不會很多?！?br/>
    這可真是天降的驚喜了！

    宛籽喜出望外，嘴巴笑得差點咧到耳根——征服外星人的心，就先征服外星人的胃昂！

    “你等著?。●R上就好！”

    地球人宛籽飛一樣地沖向了那堆食材。

    萊格修斯靜靜看著她上下忙碌，忽然覺著基因缺陷帶來的精神損傷似乎……又加劇了一點。注意力似乎，越來越難以集中？

    *

    忙碌的代價是一身大汗。

    宛籽的烤肉與水煮青菜工程告一段落，累得直喘氣。為什么外星人的基因進化得那么科幻了，卻還是會出汗??！

    她草草休息了下，把烤肉與水煮青菜裝在了加熱器皿里，吃力端著到萊格修斯的面前。

    “你……嘗嘗？”

    ……

    “放心吧！我剛才已經(jīng)嘗過了！雖然味道和地球上的有一點點不一樣額……”但總歸還是不錯的！

    宛籽拆了透明器皿上的金屬桿，勉強制作完成了一雙筷子，夾起一片烤肉遞到萊格修斯嘴邊。

    “唔，沒有筷子，就先用這個將就下？”

    萊格修斯居高臨下看著小小的地球人。

    他有些不適，因為這過于貼近的距離，征戰(zhàn)這些年，已經(jīng)有多久與人這樣近距離接觸了？

    她的鼻尖上還微微閃著晶瑩的汗珠，眼神炯炯發(fā)亮，前所未有的鮮活。

    ——地球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他靜靜看著她，良久，才試探性地張開了嘴。

    倏地，帶著濃郁味道的食物被塞進了他的口中，頓時陌生的觸感席卷了味蕾。他有些慌亂，想要吐出來，卻不知道為什么終究沒有那么做。

    “怎么樣怎么樣怎么樣？！”

    眼前的地球人眼睛亮閃閃。

    萊格修斯試著咀嚼了幾下，咽下了陌生的食材。

    ——味道的確與營養(yǎng)劑不同，要比營養(yǎng)劑濃郁很多，齒頰間留有一股非常特殊的熏質(zhì)氣味。怪異，卻并不是難以下咽。

    “是不是比你們的營養(yǎng)劑好吃多了？裹上生菜更好吃哦！”

    宛籽咧開大大的笑容。

    吃人家的嘴軟，她鄭重道：“我們已經(jīng)約法三章，以后就共同進退好不好？然后一起活更久，我可以多做一份給你當報酬?！?br/>
    你也別動不動就掐我脖子要我小命了！這一句，宛籽默默藏在了心里沒敢說出來。

    萊格修斯盯著她嘴角夸張的弧度，還有快要彎成圓弧形的眼睫，只覺得身體里有什么異樣的感覺，輕輕掠過了中樞神經(jīng)。

    “……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卻好像并沒有經(jīng)過縝密的思維處理。

    “太好了！”宛籽興奮地跳了起來。

    萊格修斯略微失神。這一次的恍惚，帶著一絲絲久違的愉悅。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嘴巴里已經(jīng)被塞進了第二塊肉類。那只地球人正晶晶亮地看著他。

    而他甚至連她什么時候做到的都沒有覺察？

    這對于一個戰(zhàn)士來說，絕對不是樂觀的狀態(tài)。

    萊格修斯認真思考：是不是應(yīng)該問亞瑟要一些鎮(zhèn)定劑？

    *

    有了穩(wěn)定的食材，又暫時與萊格修斯緩和了關(guān)系，宛籽的物質(zhì)生活與精神文化生活得到了顯著的改善！

    她現(xiàn)在擁有美味可口的一日三餐，外加萊格修斯其實壓根不會到寢宮休息，她偶爾會偷偷爬到他的床上去睡個安穩(wěn)覺。于是營養(yǎng)的三餐外加充足的睡眠共同作用，她的臉蛋與腰圍幾乎以肉眼可測的速度增長起來。

    就在她幾乎要忘了禮服這碼事的時候，薇妮盛裝來到赫立俄斯宮。

    她問：“你換好禮服了嗎？元帥已經(jīng)在外面等你去舞會了呢。”

    宛籽：……

    她深深擔心，禮服，還穿得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