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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天賈珠大婚,只見榮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nèi)廳、內(nèi)三門、內(nèi)儀門并內(nèi)垂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燭,點(diǎn)的兩條金龍一般。賈珠一身紅袍,騎著高頭大馬便引著花轎入了榮國府正門,鼓樂吹吹打打,喜娘吉祥話說了一籮筐。榮國府的下人們也都得了新衣裳,穿得十分齊整,街兩旁圍觀的閑漢們都咂著舌頭贊道:“真真兒的大家氣派?!?br/>
進(jìn)了正院,把那花轎子用腳踢了兩下,又有喜娘扶著新娘下了轎過火盆。儐相喝禮,賈母高坐正堂,二人一時間拜了天地。又請賈政夫婦登堂,拜了四拜。種種流程皆是循了賈府的舊歷,不必一一細(xì)說。
賈府的規(guī)矩,凡爺們大了,未娶親之先都先放兩個人伏侍。賈珠房里也有這么兩個人,都是王夫人賞下的,一個喚作流云,一個喚作墜雨。
新婦進(jìn)了門,這流云、墜雨二婢便隨著賈珠房里當(dāng)差的一同前來拜見,都口稱大奶奶。李紈素來溫柔和順,也叫自己身邊的人同她們見了不提。
第二天,新婦來敬茶,賈母便命碧璽便府里眾主子一一指著給李紈認(rèn)了,又有府里的管事娘子前來相見。
賈母看了李紈一回,見她面色紅潤眉眼含笑,鬢間簪著多寶流蘇蝴蝶釵,唇上還點(diǎn)了胭脂,顯得十分青春貌美。一時難與印象中那個寡言少語,槁木死灰一般的李宮裁相重合。暗嘆了一回,賈母對著王夫人笑道:“這孩子看著嫻靜溫和,怪老實(shí)的,不愧是讀書人家的孩子。你這個做婆母的,可要多疼疼她,不然我聽到了可是不依的?!?br/>
王夫人含笑應(yīng)了,接了李紈敬的茶,又命紅梅拿了紅封子,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兒。
賈母又指著元春笑道:“你這大妹妹,雖說小了你一兩歲,但我見她平日里做事最是謹(jǐn)慎爽快,便讓你大伯母帶了她一同管家。好孩子,你新來了府上,有什么不好同你太太說的,同她說也是一樣的。”
李紈忙與元春見禮,口稱妹妹。一時相見完畢,賈母便給李紈指了個座兒,李紈便挨著元春坐了。
元春坐在下首陪笑道:“祖母這是打趣兒我呢,我不過應(yīng)了個名兒而已,哪里說得上管家?便是諸位管家大娘們不笑話我輕狂,我自己也要臉紅了。我只是擔(dān)心,先是有了寶玉,如今有了這樣體面周正的嫂子,祖母可要不疼我了。”又拉著李紈的手笑著撒嬌兒:“常聽人說,嫂子家的規(guī)矩最嚴(yán)不過了,我雖然學(xué)著看了幾年賬本子,到底年紀(jì)輕未經(jīng)許多事,好嫂子,你可要教教我。”
元春并非不懂規(guī)矩之人,心機(jī)手段也是有的,不然前世也不會從一個女官爬到四妃之一的高位。只是此時到底年紀(jì)尚輕,從小沒受過丁點(diǎn)兒委屈,又沒在那人吃人的后宮里摸爬打滾歷練過,元春那點(diǎn)小心思到底瞞不過賈母這個活了兩世的老封君。賈母聽這話似有埋怨邢夫人不放權(quán)之意,不由看了元春一眼。
元春自從記事起,便是住在榮禧堂。又覺得賈璉不爭氣,爵位遲早落在二房頭上,竟將自己擺在了榮國府嫡出大姑娘的位子上。沒想到賈珠大婚前夕賈母竟然讓兩房換了住處,自覺被下了臉面,心里便憋著一股怨氣。雖然因著賈母還在兩房尚未分家,但如今大房入了正房,那大房便是板上釘釘?shù)臉s國府掌權(quán)人,等到老太太駕鶴歸西,自己這一房豈不是要被分出府去?又聽著教養(yǎng)嬤嬤含含糊糊提了提出身的事情,就因?yàn)槭谴蠓恳u了爵位,從外頭看起來迎春那個庶出竟然比自己身份還高出一截!心里更是又急又怒:榮國府的大姑娘跟五品工部外郎的嫡長女,身份上可是差了好大一截,那選秀的時候,豈不是誰都能踩上一腳?
兼著賈母命元春襄助邢夫人管家,要說元春自幼學(xué)習(xí)規(guī)矩,平日里對著邢夫人也算恭敬。只是王夫人時常講起娘家的高門府第,元春向來以外祖家是都太尉統(tǒng)制縣伯王公之后為傲,又有個做京營節(jié)度的親舅舅,心里對邢夫人的出身便有一絲小瞧。如今見被邢夫人趁著王夫人生子奪了掌家權(quán),又因著輩分壓了自己一頭,元春哪里肯服氣?
這么一想,元春看著坐在上頭的邢夫人心里就舒坦不起來,嬌笑道:“等到璉二弟弟娶了親,大伯母喝了媳婦茶便也能松快松快了。”
那賈璉雖喚著邢夫人一聲母親,但畢竟不是親生,元春此話一出,邢夫人再是蠢笨,也有些不快,只是不好與小輩計(jì)較。更何況未曾生育本就是邢夫人的一塊心病,如今見王夫人又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還喝上了媳婦茶,羨慕的眼里快要滴出血來,還有幾分不能外道的嫉妒。
王夫人捧著茶盞,笑道:“原是我身子骨不好,要帶寶玉,又因?yàn)閯偘崃思宜奶巵y糟糟的,竟不能替老太太分憂。元春到底還小,府里的重?fù)?dān)都壓在了嫂子身上,真是過意不去?!庇洲D(zhuǎn)過頭去看著李紈,微笑道:“如今你來了,便跟著你大伯母后面,也能幫襯一二?!?br/>
邢夫人剛嘗到些管家的甜頭,先是被元春狀似無意的擠兌了,又見王夫人似有分權(quán)之意,臉上便帶出了幾分不悅。才要分辨兩句,便聽賈母開口道:“也好,就讓珠兒媳婦跟著大太太一同管理家事吧。再過三年元春便要參加選秀了,雖然咱們的孩子不比那些小門小戶養(yǎng)的,但皇家規(guī)矩大,還是須以婦德婦功為要,不可因著管家耽誤了元春跟嬤嬤學(xué)規(guī)矩。”
賈母思襯著或許元春多學(xué)了點(diǎn)規(guī)矩,就能知道心生畏懼。若這世仍然能登上高位,就算不能成為賈府的助力,也不會再拖家族后腿了。又想起上一世寶玉三歲之前都是元春教導(dǎo)的,也是元春開的蒙。雖說元春很有些見識,但畢竟是深閨女流,若是想讓寶玉能夠成為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必不能讓他再長于內(nèi)宅婦人之手。索性只命元春學(xué)好規(guī)矩,其他雜事一概不用過問。
元春聽著賈母的意思竟然是要去了自己的管家權(quán),只得起身應(yīng)了,又勉強(qiáng)笑道:“我前兒還跟蔡嬤嬤抱怨呢,說一邊學(xué)規(guī)矩一邊還要跟著大伯母管著家,總少不得拾了這樣丟了那樣的。還是老太太心疼我,既然如此,我可要趁機(jī)躲個懶兒了。”
王夫人笑道:“你這丫頭,讓你管家是看得起你呢,還敢在背后抱怨。若非如此,就憑你那點(diǎn)子能耐,也配管得了咱們家這么多人?都是老太太寵得你這般沒大沒小。”又指著李紈向邢夫人道:“她是新婦,臉嫩也是有的,行事少不得瞻前顧后,大嫂子多教教她,別讓下人欺負(fù)到頭上去了?!?br/>
李紈起身只是推辭,賈母便道:“你這孩子也太老實(shí)了,說是管家,其實(shí)也不過把活計(jì)交給府里的管家娘子們?nèi)プ霰懔T了。大太太和你婆婆都是管家的好手,你要是不懂,盡管去問她們。”轉(zhuǎn)頭對著邢夫人笑道:“大太太可別怪我只知道心疼二太太,不讓她受累。璉兒素來孝敬你,將來討了媳婦,必定舍不得你這個作母親的再勞累了?!?br/>
邢夫人這才噙著笑應(yīng)了,又說起迎春最近學(xué)著說了好些話,前一陣子聽見賈璉背書,也學(xué)舌了幾句。因笑道:“璉兒最近也算找到新差事了,下了學(xué)也不回自己院子,跑到迎春屋子里,說要教妹妹讀書認(rèn)字呢?!?br/>
賈母想到上世迎春和賈璉素來不親厚,最后連死了也是孤孤零零,除了貼身的丫鬟,竟沒個人替她做主,不由開口道:“兄妹之間和和睦睦才好呢,只是不要耽誤了璉兒念書。我看你最近行事很妥帖,給迎春新選的乳娘很盡心,把璉兒教導(dǎo)的也好。大老爺很該承你這個情呢?!?br/>
邢夫人掩嘴道:“瞧老太太說的,便是大老爺不承情,我也應(yīng)當(dāng)把這兩個孩子帶的好好的。還是老太太眼光長遠(yuǎn)些,讓張家舅爺時常給璉兒講書。連家學(xué)里的太爺都說璉兒讀書寫字比以前強(qiáng)多了,長進(jìn)了不少呢?!?br/>
王夫人本坐在一旁聽著,聽邢夫人夸道:“說來說去還是比不得珠哥兒,我聽璉兒說珠哥兒寫的文章張舅爺都贊了幾回,說是有狀元之才,到底是小叔和弟妹教得好。寶玉雖小,但看著也是個聰明的孩子,誰家孩子才三個月就認(rèn)得人了?再等到珠兒媳婦生了男丁,哎喲喲,弟妹將來的福氣只怕大著呢!”
這話很得賈母心意,就連王夫人聽著也十分喜悅,把往日的成見拋開了幾成,笑道:“借大嫂子吉言了,我也盼著珠兒媳婦能早日給我生個孫子呢。”
李紈羞得粉面飛紅,娘兒幾個又閑話了一會兒,便散去了。從此之后賈府便由邢夫人同李紈掌權(quán),李紈為人謙遜,遇事先看邢夫人意思,然后再補(bǔ)充一二。邢夫人見她能識文斷字,管教下人也張弛有度,又喜歡她不攬權(quán),反倒將手里的一些事情交給李紈處理。
直到李紈坐了胎,二房的掌家權(quán)才又到了元春手里頭。元春能力雖在李紈之上,卻不比李紈溫和寬厚,能夠體恤下人,倒落了好一通埋怨。好在元春掌家尚不足一年,便被一紙皇榜召去了宮里頭,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