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氣炎熱，以為酒館里的生意會蕭條一些。沒想到，到了晚上，人氣依舊不錯。然而，還是那些熟悉的臉孔，郁郁寡歡的買醉者。我的小姨媽小喬，幾乎天天都來報到。

    四季更迭，人心依舊。

    看來，就算家里空調(diào)打到23度正適宜，冰箱里裝滿可愛多、冰可樂和凍奶茶，心里的空寂和煩躁卻無法按捺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所以，大抵孤獨和傷感，是不分春夏秋冬的。

    老師教我們知識，父母教我們道理，卻還有那么個人，教會我們愛憎。

    距離小喬和謝言分手，已經(jīng)有半年多時間了。

    當(dāng)初百般契合的天生一對，愛得轟轟烈烈，所有人看好他們會修成正果。最后，還是因為彼此的執(zhí)拗，落得勞燕分飛的結(jié)局，叫人唏噓不已。

    多年的感情，誰都會有不甘心和不罷休。

    然而，再多的愛，都會在無休止的拉扯里慢慢溶解，直到化作烏有。

    在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互相埋怨和指責(zé)后，他們平復(fù)了心情，恢復(fù)到平淡的朋友關(guān)系。

    謝言找到了他覺得相處舒適的姑娘，恩愛穩(wěn)定，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只是我猜想，有的人未必真的會很愛，但她能予你恰如其分的溫柔和踏實，正如喝了太久的烈酒，一碗米湯就暖了脾胃。

    而小喬，則不斷地在戀愛和失戀之間徘徊，我說過，她是極其挑剔并且難搞的姑娘。

    在數(shù)度周折之后，她總算遇到了心儀的對象，一位幾臻完美的大叔。

    雖說被小喬稱作大叔，其實也才33歲而已，大了她半輪。

    大叔模樣相當(dāng)英俊，長相神似張震，因為常年健身，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他固定穿著有型有款的正裝，窄腳西褲，配上巴洛克風(fēng)的皮鞋，領(lǐng)帶的顏色總是很正。

    小喬一向都是西裝控，這樣的大叔正對上她的胃口。

    她幾乎是一見鐘情。

    而最關(guān)鍵的是，大叔不僅家境優(yōu)越，而且還是金融行業(yè)里的青年翹楚，開著奧迪A7，獨自住市中心的高檔公寓。小喬最喜歡聽他滔滔不絕分析股市的模樣，冷靜睿智，并且總是一針見血，切中要害。而且，他臉頰上牽起的法令紋很好看。

    根據(jù)大叔的建議，小喬買了幾支股票，收益頗豐。

    從各方面來說，這位大叔確實都無可挑剔，簡直是男神級的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叔和小喬一樣，都是處女座，追求完美，格調(diào)甚高，同樣是一個很難搞很難相處的人。

    交往兩個月之后，周末的時候，小喬偶爾會去大叔家里。

    大叔的家里收拾得干凈整潔，井井有條，完全不像是一個獨居男人的公寓。

    大叔做飯給小喬吃，他的廚藝出乎意料地好，色香味俱全。小喬一直覺得男人在為自己女人做飯的時候，是最帥氣的。所以，她總會從后面抱住忙碌的大叔，將頭枕在他肩膀上，然后朝他的耳朵吹氣，叫他“親愛的”。

    到了晚上，他們一起窩在沙發(fā)上看片。大叔的品味很不錯，他們一起看過《觸不可及》《歌曲改變?nèi)松贰度蹱t》《時空戀旅人》《念念》，每一部電影都讓小喬有觸動心靈深處的感覺。

    即便是周末早晨，大叔也固定要去跑步。小喬偷偷地爬起來，看著大叔汗水淋漓地沖澡，然后到廚房給她做早餐，真心覺得自己作了正確的決定。

    做完早餐之后，大叔來到床前親吻小喬的額頭，叫她起床。

    他的聲音很好聽，仿佛有磁性。

    小喬裝睡，嘴角卻不可控制地逸出笑意。大叔將小喬攔腰抱起來，她雙手勾住大叔的脖子，在他懷里恣意地笑，用拳頭輕捶他結(jié)實的胸膛。

    小喬的心里也在笑。她總算遇上了一個各方面都完勝謝言的男人，而不僅僅是單純替代他的位置。

    其實，她一直想不通謝言為什么會選擇與那貌不驚人的女人在一起。從各方面來說，都完全不是她小喬的對手――真是不可思議的第三者。

    只是，如今她終于不再介懷，因為她已經(jīng)擁有了一位萬中選一的優(yōu)質(zhì)男友。

    成熟，帥氣，多金，溫柔，體貼，細心。

    小喬總是不由得沾沾自喜，莫名其妙地就會笑出聲來。

    她對于這段新感情非常投入，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和大叔黏在一起。

    所以，如果大叔不秒回微信她會不爽，如果大叔不接電話她會瞎想，如果大叔說晚上另有安排她會生氣。

    她愛得那么理直氣壯，在一起就應(yīng)該完全屬于她，她一直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于是，不久之后，細微的矛盾開始顯現(xiàn)。

    大叔說，希望小喬可以給他些私人空間，現(xiàn)在的狀況讓他感到很有壓力。

    小喬嘴上說好，但是心里卻不以為然，戀愛不就是兩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對方嗎？所謂的私人空間，只是愛得不深的借口而已。

    <2>

    大叔家的客臥一直是鎖著的。

    小喬很好奇，來過這里很多次了，卻從不知道這間客臥里有什么。

    她問過大叔，大叔搖了搖頭，眉頭緊蹙，神情轉(zhuǎn)黯，卻再也沒說什么。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多疑，而多疑的結(jié)果總是惹出禍端。小喬隱約感覺到這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然而好奇心卻始終在作祟，不斷地撩撥她的心緒。

    周末的下午，大叔去超市買菜。小喬假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就不一起去了。

    然而大叔剛走，小喬就開始翻箱倒柜，終于在大叔的書柜里找到了一把鑰匙。

    她忐忑不安地推開客臥的門，里面擺放的竟然都是女性物品。

    最顯眼的地方擺著一架古箏和一把小提琴。衣柜里，是各式各樣的衣物、鞋子、包包和飾品，大多是一線品牌，價值不菲。而儲物柜的格子里，有很多很多相框，都是大叔和一個漂亮女人的合照。照片中的女人如此光彩奪目，讓小喬有些自慚形穢。

    她怔怔地望著這些物品發(fā)呆，心情無比低落，直到聽見一聲輕輕的咳嗽?；剡^神來，大叔站在客臥門口，神色冷峻，眼神里隱隱含著怒火。

    尷尬地坐回沙發(fā)上，大叔告訴她，這些都是屬于他未婚妻的東西。他的口吻很淡，卻有濃重的憂傷。他們相戀了十年，而在他們即將舉行婚禮的前夕，一場無情的車禍將她突然帶走了。

    小喬抿著嘴唇問：“到現(xiàn)在你還是很愛她？”

    大叔沉默半晌說：“是?！?br/>
    小喬問：“這些東西是不是要一直留著？”

    大叔點了點頭說：“是。”

    小喬眼淚流下來：“可是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大叔嘆了口氣說：“她人都已經(jīng)走了，東西留著，不算過分吧?！?br/>
    那天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不說話，最終不歡而散。小喬悶悶不樂地獨自回家。

    那間客臥在小喬的心里，始終是個疙瘩。

    她一直以為大叔是完美的，幾乎沒有瑕疵，然而卻沒有想到，他在情感上已經(jīng)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她覺得，或許無論如何努力，自己都無法取代那個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而接下來的日子，大叔對她的態(tài)度逐漸冷漠，他們陷入了長時間的冷戰(zhàn)。

    小喬從來心高氣傲，沒想到，這位大叔卻比她更甚。只要小喬不主動聯(lián)系他，他絕對不會去搭理她。

    后來，依舊還是為了客臥的事，小喬和大叔大吵了一架。

    當(dāng)時，大叔的不耐煩情緒全部寫在臉上，他告訴小喬不要得寸進尺。

    小喬覺得，原來心里有念念不忘的人，竟是如此可怕。

    <3>

    所以那一晚，小喬來到酒館，再次向我吐苦水。

    小喬神色萎靡地說：“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愛我？”

    老靜說：“是。他應(yīng)該只是喜歡你，但并不愛你?！彼套隽藗€鬼臉，“不過，我想男人應(yīng)該都會喜歡你，你長得漂亮，身材又好，男人根本無法抗拒?！?br/>
    小喬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果凍慢悠悠地說：“像這種條件的單身男人，除非有生理疾病，一般都會有些什么陳年往事，其他女人又不是瞎子。你要么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么干脆就一拍兩散。以后千萬要注意，不能過早淪陷，關(guān)鍵時刻一定要及時抽離。愛留三分力，才能全身而退，懂伐？”

    小喬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又開始長吁短嘆。

    其實我深知小喬根本聽不進去，她只不過是想要傾訴，她從來不懂得適可而止，要么天雷地火，要么玉石俱焚，由得自己的脾性肆意妄為。

    然而，感情這玩意兒過猶不及，你攥得越緊，卻會流失得越快。太濃烈的愛，反而會變成對方的負累。你愛得疲憊不堪，而對方也難承其重。過度苛求只會惹人嫌憎，又怎么能指望對方回心轉(zhuǎn)意，溫暖如初？

    我想，那位大叔早已經(jīng)過了你儂我儂、膩膩歪歪的年齡，尤其他有過那么一段不堪回首卻又無力忘卻的往事。如今的他，只想要舒適的相處方式，不愿刻意去取悅對方，也不想強迫自己去忍受，他不會對小喬有什么過分要求，當(dāng)然也不希望她來約束自己。

    酒精略多之后，小喬的眼神迷蒙，她咬著牙說：“這個大叔自命不凡，以為一切對他的好都是理所當(dāng)然。而對我所有的小情緒，他從來都輕描淡寫，甚至不屑一顧。男人難道不該讓著點女人嗎？何況他也一把歲數(shù)了。謝言就算是再怎么怒火中燒，也不會給我臉色看?！?br/>
    我想，終于還是說到了謝言。是啊，謝言從來不會給她臉色看，謝言也從來不會要什么私人空間，更不會對她敷衍了事，不會與她冷漠對峙。

    只是，謝言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后來，我和謝言聊起過小喬。他說：“畢竟相戀多年，曾經(jīng)深愛過，還是希望她能過得好?！?br/>
    我說：“是曾經(jīng)嗎？”

    謝言一怔，聽出我話里的深意，朝我笑笑說：“小喬有時候半夜給我發(fā)微信?！?br/>
    我也笑笑說：“你成了她的感情醫(yī)生了？”

    <4>

    過了幾天，小喬的生日快到了。她發(fā)了一條朋友圈，紅酒和自拍，論顏值，她確實是女神級別。配文是“孤獨的生日，也有一個人的精彩?！?br/>
    生日的當(dāng)天晚上，她召集我們一起去KTV為她慶生。大叔不在，而謝言卻在。鮮花、蛋糕和禮物，一樣不少，都是謝言帶來。

    久別重逢，無須詢問是否別來無恙，一個擁抱就已盡在不言中。他們倆看上去足夠默契。

    那一晚，小喬喝多，盡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我聽到小喬問謝言：“有沒有想起過以前？”

    謝言沉默。

    小喬喃喃自語：“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仍舊還記得過往的所有蛛絲馬跡。”

    謝言喝酒。

    這天晚上，兩個人都有點恍惚，我知道，他們都處在錯綜復(fù)雜的現(xiàn)狀中。

    大叔是小喬喜歡的類型，但因為大叔的前未婚妻是小喬的心病，相處中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矛盾。

    謝言和現(xiàn)在的女友相處得不錯，卻并不真正愛著。

    有的人一想到，心里就滋生暖意。而有的人一想到，身體就忍不住顫抖，恍若有一根針插在心間，總會隱隱作痛，卻又忍不住思念。

    這樣的兩個人又如何去做到坦然處之？

    后來，小喬喝得酩酊大醉，謝言送她回家。

    小喬口齒不清地說，謝言是最佳前男友。而我看到了謝言眼中的猶疑和不安。

    原來，彼此心底都有一個不愿意承認(rèn)，卻又念念不忘的人。

    又過得幾天，小喬跟我說，她和大叔重歸于好，他們一起去泰國度假。小喬在朋友圈里曬了自己在清邁蹦極的照片，她笑容燦爛，滿滿的都是幸福。

    這天晚上，謝言在我這里喝酒，從頭到尾他一直沉默。

    他不說，我也不問。

    他到我這里來，大概是只有我懂他的心思。

    是啊，失望是心中萬千情緒洶涌，嘴里卻只吐出淡淡一句“哦”。這種時候，能輕而易舉說出口的，又怎么會是真正的情緒。

    某個人為你輾轉(zhuǎn)反側(cè)，你無動于衷，因為你不愛她。你為某個人茶飯不思，她裝聾作啞，因為她不愛你。

    愛情世界也是食物鏈，弱肉強食。真愛了，還不是委屈了自己。

    到了深夜，謝言已經(jīng)喝掉大概半瓶芝華士。他是酒館的最后一位客人。

    他終于不勝酒力，開始說話：“你知道的，我其實一直愛著她。”

    我說：“是的，我知道?！?br/>
    他說：“她和那個男人鬧分手的時候，我一直陪著她?！?br/>
    我說：“是的，我也知道?！?br/>
    他緩緩抬起頭，眼神迷惑地說：“我以為她想要和我重新開始?！?br/>
    我沉默不語。

    當(dāng)初，確實是謝言先行離開，選擇了安全模式，和那位溫柔內(nèi)秀的姑娘在一起?？晌乙仓溃械娜怂⒉皇潜∏椋皇抢哿?，受夠了胡攪蠻纏和無理取鬧。

    可是愛這個東西，實在太奇妙，讓人牽腸掛肚，也叫人心醉神迷。

    所以，薄情和深情，到底又該如何界定？

    “半年多了。終于還是這樣了。最佳前男友？呵呵?！备袊@完最后一句話，謝言趴倒在吧臺上，再無動靜。

    看著他這副模樣我也笑了，是啊，后來懂得了很多道理，但這一生已然是如此。

    我整理完吧臺，打烊關(guān)門，準(zhǔn)備送謝言回家。

    我的心情也莫名很沉重，只想早點回家睡覺。

    沒想到，小喬突然推門進來。她朝我打招呼，然后瞥了一眼趴在吧臺上的謝言，自言自語道：“果然在這里?！?br/>
    我驚訝，“你不是在泰國嗎？”

    她朝我頗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說呢？老照片啦！”

    我恍然大悟，“小姨媽，你真是個心機婊啊?！?br/>
    她坐到謝言身邊，用力扭他的耳朵，“喂，起來了啦?！?br/>
    謝言醉眼惺忪地抬起頭來，看到身邊的小喬，整個人猛然驚醒。他呆呆地望著小喬說：“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小喬撲哧笑出聲來，“干嗎，最佳前男友，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謝言驀地醒悟過來。

    他猛地一把抱住小喬，然后又突然松開，緊緊握住小喬的雙手，臉色凝重，很認(rèn)真地一字一頓地說：“小喬，咱們能不能把‘前’給去掉？”

    剛才還笑嘻嘻的小喬，突然就呆住，淚水瞬時涌出眼眶，牙齒輕輕咬著下唇，用力地點頭。

    她一直在點頭，眼淚也一直流，終于忍不住撲倒在謝言懷里。

    我心里高興，不由得打趣道：“哭啥啦，丑死了，妝都花了?！?br/>
    小喬用衣袖擦了擦臉，依舊靠在謝言懷里，喜滋滋地說：“居然被阿光看了場好戲，真討厭?！?br/>
    我哈哈大笑，“今晚你們的房費我贊助了?！?br/>
    #失而復(fù)得，是不是最好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