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謝華玨埋在心里最深的秘密,此刻說出來,無異于剖骨。</br> 但好在可以療。</br> 謝華玨渾身顫著,無法平靜。</br> 謝菱緩聲道:“我反而松了一口氣?!?lt;/br> “什么?”</br> “你現(xiàn)在身體無病無災,只不過是錯信了一個猥瑣的男人,如今你也已經(jīng)清醒過來,不再與他糾纏,從此之后就不會再有苦厄啦?!?lt;/br> 謝華玨目光發(fā)癡,直直地落在前方。</br> “從此之后不會再有苦厄?”</br> 她音調(diào)上揚,語氣里滿是疑問,好似從來沒有想象過,她未來的人生還能是這樣的。</br> 為什么謝菱的描述聽起來這么平靜、幸福。</br> 她原本恨不得一頭撞死!</br> 謝華玨胸中翻涌的情緒又糾纏起來,捂住半邊臉,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額頭眼眶:“不……我太愚蠢,讓人肆意地輕視、糟踐,如同對待爛泥里的一塊破布……我接受不了。我怎么會犯下這樣的錯?”</br> “大姐姐,”謝菱又喊了她一聲,輕輕地說,“做一個女孩子,你也只是第一次,犯點錯很正常,這有什么大不了?”</br> 謝華玨動作停住了,手被謝菱拉開,眼前沒了遮擋,露出滿臉淚痕。</br> 云層輕移,月光照進來,鋪灑在謝華玨的身上,她眨眨眼,好似得到了某種很有支持力的寬慰。</br> 謝華玨累了,疲倦地坐在床沿。</br> 謝菱挪了挪,讓出半邊床榻,終于謝華玨支撐不住,蜷縮著躺倒下來,兩人背對背地依偎著,睡了后半夜。</br> 第二天謝菱醒時,謝華玨已經(jīng)不在房中。</br> 下了一場秋雨,天兒變得更冷了,謝菱穿著寢衣推開門探頭去看,被環(huán)生發(fā)現(xiàn),匆匆忙忙走上來,給謝菱狠狠套了幾件厚衣。</br> “姑娘怎么不穿戴好再出來?外邊兒可冷著呢?!?lt;/br> “大姐呢?”</br> “大姑娘起得早,好像從姑娘的院子里出去之后,就帶著幾個人出門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姑娘,現(xiàn)在用早飯么?”</br> 謝菱昏昏應了一聲。</br> 她在廳里吃著早飯,頗有些食不知味。</br> 她向來起得晚,早飯吃到一半,謝兆寅下朝回來了。</br> 謝菱看到他,捧著手里的粥,清甜喊了聲“爹爹”。</br> 謝兆寅原本背著手在想事情,看到謝菱,停了一下,竟然破天荒地和她說起公務上的事。</br> “花菱,那日八皇子的事,已經(jīng)查出背后之人了?!?lt;/br> 謝菱心中一緊。</br> “是二皇子。陛下將二皇子與太子一并處置了,唉。太子被拖上殿來,已經(jīng)渾身沒了人樣,二皇子罰得輕些,但也難逃一劫了。”</br> 謝菱表情有點麻木,沒能第一時間反應。</br>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喉嚨口才冒出小小的雀躍。</br> 原來是二皇子!不是岑冥翳,是她之前多想了。</br> 謝菱悄悄地在桌下捏拳,在掌心敲了一下。</br> 心道,積福居然還真挺有用的!</br> 謝菱抬眸看向謝兆寅,問他:“爹爹,早上看見大姐姐嗎?”</br> “華玨?沒有啊?!敝x兆寅失笑,“跟你說正事呢,又想著找姐姐了。果然還是個丫頭?!?lt;/br> 謝兆寅搖搖頭,背著手走進書房里去了,看來他要煩心的事還有很多。</br> 但謝菱卻是心口落下一塊大石。</br> 面對一個城府極深的利欲熏心者,和面對一個手段稚嫩的海王的壓力怎么可能一樣。謝菱脆脆地咬了一口冬棗,洗凈手匆匆出門。</br> 謝菱要去找謝華玨,免得她又想不開,出什么事。</br> 昨晚睡前謝菱就在想,難道這就是謝家的命運。</br> “謝菱”被綁走,被平安無事救回來了,謝華玨又緊接著出事。</br> 而且以謝家人這種習慣和態(tài)度,大約謝華玨不造成更惡劣的結果,是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br> “謝菱”的命運,又何嘗不是如此。</br> 她覺得她想拉謝華玨一把,也是一種自憐吧。</br> 在看劇本的時候,她也曾為“謝菱”的傻而氣憤心疼過。</br> 街市上,女子慣常去的地方本就不多,謝菱都找了一遍,卻沒看到人。</br> 回身時,卻差點撞上一個人。</br> 那人和她之間隔著的距離不遠,但夠她停下,謝菱險險止住步子。</br> 她抬起頭,眼睛都驚訝得圓了圓:“三……殿下?”</br> 她的尾音拖著,在說到最后兩個字時壓下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畢竟記得這還是在大街上。</br> 岑冥翳背著手,笑眸彎彎地看著她,伸手指在嘴巴前面比了一個噓聲。</br> 謝菱點點頭。</br> 不叫他三殿下,謝菱一時不知道如何稱呼他。</br> 只好含混著說:“好巧,你也在這里?!?lt;/br> “我來找你。”岑冥翳說著,對謝菱伸出手掌。</br> 謝菱沒反應過來,岑冥翳看著她,又把手心往她面前送了送。</br> 謝菱想起來上次她跟岑冥翳說,可以把和她相處的時間存起來用。</br> 她這才會意,在岑冥翳的掌心點了一下,好笑道:“嗯,計時開始。”</br> 岑冥翳笑得很淺,幾乎看不出來,但眼角向下彎著。</br> 謝菱忽然深吸一口氣:“不對,我還要去找我大姐?!?lt;/br> 岑冥翳挑眉道:“謝家大姑娘?我知道她在哪兒。”</br> 謝菱疑惑:“怎么會?你見到她了?帶我去看看。”</br> 說完,她頓了頓,似乎是為了顯示自己的禮貌,又輕輕加了一聲:“好嗎?”</br> 岑冥翳面露難色。</br> “那個場景……還是不要去看的好?!?lt;/br> 謝菱下意識以為謝華玨出了什么事,心里咚的一沉。</br> 岑冥翳帶她來到一處酒樓前。</br> 這酒樓在西城,賣早茶出名,這會兒最熱鬧。</br> 只是有些熱鬧得過頭。</br> 周圍擠擠攘攘的,哪怕在寒涼秋日里,也熱烘烘地撲鼻。</br> 謝菱沒有靠近前去,岑冥翳就也不靠近,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給她辟出一方別人接近不得的空間。</br> 謝菱支起耳朵聽著眾人的討論。</br> 酒樓前早已打掃干凈了,看不出來原場景。但看好戲的人卻能說得有模有樣,十分生動。</br> “那書生被扒光了,吊在旗桿上,身上就一件外套,什么也遮不住的。嘖嘖,都叫人看光咯。”</br> “不知道是誰,大約是哪個地痞流氓的惡作劇吧,趁他喝醉,居然將他束起來,在腎囊上扎了十幾根針,還公之于眾?!?lt;/br> “那物什給風凍得,就剩那么一小點兒咯。”說話的那個攤販頭戴布巾,笑嘻嘻的,覺得很有趣味似的,比出一根小指,又覺得不夠,還拿另一只手遮住小指的一半。</br> 謝菱捂著嘴才沒笑出聲。</br> 怪不得岑冥翳說那場景最好不要去看,她聽聽就夠了。</br> 岑冥翳自有人脈,知道內(nèi)里詳情,已經(jīng)告訴過謝菱,這是謝華玨的杰作。</br> 但其實就算岑冥翳不說,謝菱也能想到,這定然是謝華玨干的了。</br> 到底是從小嬌慣的世家小姐,想通了之后,沒什么她干不出來的。</br> 腎囊扎針的笑話大約會在京城流傳很久,那個男人,會跟他的半根小指一同在京城的傳說中留名。</br> 謝菱轉(zhuǎn)身走進小巷。</br> 她問跟在身后的岑冥翳:“這事情要是傳開了,會讓人知道是我大姐做的嗎?”</br> 岑冥翳想了想,說:“不會。謝姑娘處理得很好。”</br> 岑冥翳叫謝華玨謝姑娘,莫名有點戳到謝菱的笑點。</br> 她在其余人面前,都是被叫做謝姑娘,唯有岑冥翳叫她菱菱。</br> 現(xiàn)在岑冥翳在她面前一本正經(jīng)叫謝華玨“謝姑娘”,讓謝菱好像被撓癢癢似的,莫名其妙覺得好笑。</br> “小心。”</br> 出巷子口時,謝菱還在跑神。岑冥翳在她身后低低喊了一聲,伸手拉過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束到身前。</br> 謝菱眼前一輛板車疾馳而過,濺起點點泥水。</br> 謝菱眨了眨眼,看了下自己的手。</br> 岑冥翳扯她過來的時候,她沒有防備,站立不穩(wěn),靠在了岑冥翳身上。</br> 手撐在他的腰腹附近。</br> 不同于謝菱被環(huán)生打扮得毛茸茸的,岑冥翳在這樣的秋天也還是穿得很薄。</br> 隔著纖薄的衣衫,謝菱感覺到手掌心下硬邦邦的,大約是覆在肋骨上的肌肉,左手靠近腰,摸到曖昧的凹陷,滾熱的線條,一直滑進更深的地方。</br> 謝菱仰起頭看岑冥翳,眼神很無辜,手掌心挪了挪。</br> 岑冥翳好像收到了一點驚嚇,畢竟毫無防備。</br> 他慌張地低頭看謝菱,黑發(fā)垂下一些覆在頸上,耳根被燙出一點淺紅色。</br> 謝菱之前只覺得岑冥翳高大,但以為他只是生來如此。</br> 畢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又是流浪花叢的紈绔,謝菱不覺得他會花多少時間心思去習武鍛煉。</br> 但親手觸碰到,謝菱才意識到,岑冥翳或許不只是花架子,他的訓練肯定很扎實,體力也很好。</br> 不是謝菱主觀上想要對他想入非非,而是兩人隔著這么近的距離,動作又這樣曖昧,謝菱都已經(jīng)隔著衣服親手檢驗到了岑冥翳的人魚線,如果說在心里沒什么想法,也不太可能。</br> 謝菱收回手,淺淺笑了下,主動道歉:“抱歉,三殿下,我失禮了?!?lt;/br> 岑冥翳以手抵唇,偏頭輕咳了一下,似乎還沒想好說什么。</br> 謝菱覺得自己有點壞心眼子。</br> 她嘴里說著道歉的話,卻沒有讓開,面對岑冥翳堵在巷子口,忍不住抬頭仔細看著岑冥翳的表情,想看他的反應,像貓對停在枝頭上的鳥,好奇得很專注。</br> 她又輕輕說了一句:“不過,三殿下,你好熱啊?!?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