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皎月想必對這個故人極其重視,那要是告訴她北陵城將娶的三小姐并不是她們齊云府的嫡小姐,而是他家主早年尋歡,流落在外見不得人的種,因為她娘親病逝,如今才接回府里的庶出小姐,龍皎月肯定會生氣。
看著龍皎月那喜不自勝的樣子,白芷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即便是流落在外的庶出小姐,好歹是名門之后,跟那無父無母流浪于街頭的北陵城還是沒得比的。父親會將三小姐指給北陵城,也算是對北陵城的肯定和贊賞,前幾日聽父親水鏡傳音說這個時候,白芷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門第之見,高府之尊,能招一個無親無勢的弟子做入贅女婿,那也是許多尋常人家求不知得的事情。
她這樣想著,也沒有再跟龍皎月說清那三小姐的事情。而且三小姐的出生是早年父親貪響尋歡時留下的丑聞,若是讓外人聽了,也是不大好。
天府城里,天府都城,城驛處,轉角三街后的一個拐角上。
記氏的招牌有些老舊,泛黃的木板上,用黑墨寫著幾個大字,記氏糖葫蘆店。
那門口坐了一個老頭,穿著粗布衣裳,頭上扎著頭巾,斑白的頭發(fā)被扎的一絲不茍,正坐在那里穿山楂。
過路的一個婦女提著水桶,朝那老頭點頭笑道:“喲,記師傅又在穿山楂了?這么大把年紀了,還這么辛苦,兒子也討了老婆啦,該享福啦!”
那老頭停下手里的動作,笑道:“享福享福,這不是大玉又懷上了,吐得厲害,兒子整天守著她呢!得多穿點糖葫蘆,多掙點錢,給孫兒買點新衣服,總不能撿著大孫女的衣裳穿吧!”
那婦女提著水桶往道上過,繼續(xù)笑道:“哎呀,錢哪里掙得夠??!聽說那齊云府還派了人說定你們家的糖葫蘆,一要就是好幾百串,哪里愁錢?”
那老頭一邊笑,一邊拿著剔了核的紅色山楂果,挨個挨個認真的攢在竹簽上,說道:“那可不是,又得忙活好一陣啦!”
那婦人半是羨慕半是感嘆道:“說來也是,那齊云府可是大府,赫赫有名的門派,以前也沒見過他們會在尋常鋪子里定什么東西,怎的這陣還找上你們記氏糖葫蘆,還一定就是好幾百,連個成色都不驗的?”
那老頭也有點感慨,但心里還是高興,笑道:“這大戶人家的心思,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怎么知道呢?說起來老頭我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這么大的買賣呢!或許是老天眷顧我們記氏,這小本買賣本來賺的不多,做了這一筆,夠我們吃穿好半年了!”
那婦人心里好一陣艷羨,直說道:“記師傅你是有福嘞!”
說完,她便提著水桶走了。
記老師傅笑笑,繼續(xù)低著頭攢山楂果。
不知何時,他只覺得面前有一陣陰風刮過,將面前的光擋住。
他還以為是天陰了,只疑惑的抬起頭。
他的面前站了一個人,挺拔消瘦,一副少年打扮。等他抬起頭來看那個少年的臉,卻是徒然驚了一驚。
那是一個俊逸非凡的少年,單薄的身形,涼薄的唇,臉上的五官如同是在上好的玉石上雕琢出的一般,帶著讓人挪不開眼的光彩奪目。
只是他的眼圈下面一層青色,看上去一臉倦態(tài),陰郁沉蟄。
記師傅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心說這個年輕小伙子長得真好看,跟個女娃娃似得。
他客氣的開口道:“客人可是要買糖葫蘆?”
北陵城站在他的面前,身影如同一片陰冷的云。他往那里屋看了一眼,說道:“是?!?br/>
那場大火沖天而起。
北陵城懷里藏著一只涂得鮮紅的糖葫蘆,掠過齊云府的后院,來到那偏僻的小院子里。
穿著普通衣裳的三小姐正坐在清通院的小院子里,坐著椅子,朝著那滿池碧水繡著手帕,她的旁邊,一個侍女站在后面,也側著頭看著她那手里的那飛針走線的錦繡帕子。
北陵城如同鬼魅一般飄入清通院,拍了拍那侍女。
那侍女回過頭來,看這陰郁的少年在她面前比了個噓聲的姿勢,臉一紅,連忙挪開了身形,遠遠的退到了一邊。
北陵城悄無聲息的站在三小姐后面,低下頭去看。她繡的全神貫注,一副碧綠的清荷圖在白色的手帕上躍然欲出。
明明是凜冬,夏荷早已凋盡。她繡的那樣栩栩如生,不過是因為被困在這個院子里的時間太長,看過的荷花早已烙印于心。
她的黑發(fā)被一只素色木釵挽成了流云的形狀,脖子后露出一小片白膩的肌膚。北陵城在她背后悄無聲息的看著,沒有出聲打攪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侍女一直沒有出聲,北陵城也是這樣,靜靜的看著三小姐繡那面錦帕。
等到她繡到荷花上一只蜻蜓時,往下沒入的針尖刺傷了她的手。一滴猩紅的鮮血染紅了那面錦帕,她吃痛的小聲吸了口氣,把手指從手帕下拿了出來。
一滴嫣紅的血珠從那指腹上冒了出來,如同一枚在荷葉上翻滾的露珠。
她有些懊惱,明明繡花就是為了平心靜思,可自己為什么老是心神不定呢?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北陵城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抬起來自然而然的放進嘴里。
三小姐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北陵城繞到她的面前,半跪下來,把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吸了那滴血,只說道:“怎么總是這么不小心?”
旁邊遠處觀望的侍女看著這一幕,羞的滿臉通紅,連忙轉過頭去。三小姐也是滿臉通紅,羞澀掙脫道:“有人看著呢!”
北陵城溫柔的放開她的手,朝她笑道:“無妨的?!?br/>
她溫柔的看著他,冬天里的寒風依舊凜然,面前這個陰郁的少年,俊美如玉,容顏似畫,是她日思夜想甘愿被打斷腿也要下嫁的心上人。
北陵城看著她,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中,從懷里拿出一只糖葫蘆,放在她手里,笑道:“給你買的,你可喜歡?”
自半年前入府后,他在府中被三姨娘和何叔百般欺凌,除了家主之外,同輩的弟子里有許多人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guī)退D切┩黄哿璧牡茏?,見到他落了這樣的下場,甚至私底下嘲笑于他。
只有這個不被待見的三小姐,見到了他在后院流淚,溫柔而難過的替他傷心。那是他被受了□□之后,發(fā)誓要報仇雪恨的時候。她不知道他的來歷,也不知道這個無親無故的弟子是受了龍庭嫡小姐的托付而入了西北齊云府,只單純的以為他是受了其他弟子的欺負。
這就是三小姐這名門庶出之女的好處,單純,善良,甚至勇敢。
她幫不了他,只能替他傷心難過。為了讓北陵城有所依靠,她向父親說明,說她要嫁給北陵城。
家主震怒,名門之后,高府之女,即便是庶出,也是看不起這樣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窮苦少年的。她倔強的要嫁給他,甚至喊出了我已經是他的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語。
家主震怒,卻不敢找北陵城的麻煩,因為他是龍皎月的故人,是龍庭嫡小姐托付的人。若是他出了什么差錯,若是龍皎月過問,西北齊云府承擔不起這個代價。
于是他打斷了三小姐的腿,出了口氣,關了她幾天,才默許了這場不倫不類的姻親。
說到底,三小姐是西北齊云府的一個不入流的小姐,但卻也是西北齊云府的女兒。她的價值只是家族聯(lián)姻,而并比不上一個龍庭托付的故人。若是龍皎月哪日知道北陵城被打斷了腿,指不定會發(fā)火,可若是知道西北齊云府的某個小姐斷了腿,怕是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自家主默認了三小姐和北陵城的事之后,三姨娘顧念著這北陵城已經入贅了齊云府,到底是成了一家人,只得收斂起來。何叔也不再找北陵城去后山別苑的雜物房。那些弟子再也不敢說些風言風語。
三小姐拿起那糖葫蘆,剝開糖紙,遞了一個在北陵城嘴邊:“你先吃。”
北陵城溫柔的笑道:“你吃吧,我吃過了?!?br/>
她剛要笑,舒展的眉頭不輕易的蹙了一下,伸了手帕遞在他的脖子旁邊:“這里,這是什么?”
那一滴鮮血,在手帕上鮮艷欲滴,如同滿門怨靈,淌下的淚。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