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偶爾會聽爹娘聊起府里的事情，有了二丫的補(bǔ)充，瑟瑟很快就把周嬤嬤講的內(nèi)容理順了。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安國公府，周嬤嬤說到這里的時候神情晦暗不明。老安國公憑著從龍之功得了這爵位和府邸，因征戰(zhàn)多年一身傷病致了仕。長子林文璟承爵，二房三房分府另過，如今府里只有安國公林文璟這一支。

    “咱們家夫人出身于汝南周氏，是周家二房的嫡長女。聽說周家是百年傳承的世家大族，真真正正的名門望族，相繼出過三位閣老和兩位皇后。你別說，我見過夫人一次，那通身的氣派，我還沒在第二個人身上見過?！倍菊f得興起，順手給自己續(xù)了杯茶水。

    瑟瑟想起周嬤嬤說到周家的時候微微挺直了腰背，又露出既倨傲又謙恭的神情。周嬤嬤是周家的世仆，祖父那輩被主子賜周姓，從小跟著周氏，后來一同來到安國公府做了管事嬤嬤。按理說，周家是看不上安國公這樣的“暴發(fā)戶”的，何況周氏嫁來的時候，老國公還未有如今的地位，正帶著一滿家子在西北苦熬。

    然而周家長房與二房并不和睦，周家長房將嫡長女嫁了先太子，做了太子妃，一時風(fēng)頭無兩，二房便暗戳戳投了當(dāng)時的七王爺，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周家二房將如花似玉的嫡長女嫁給當(dāng)時聲名不顯的林文璟時，叫京都的人嘲笑了七八年，又有太子妃與太子鶼鰈情深，而二房嫡長女許嫁之前因不滿婚事，鬧得家里雞飛狗跳，嫁過去也與林文璟相敬如冰，私下里沒少受人比對冷待。

    直到三年前七王爺?shù)玫谴髮?，廢皇帝、殺太子。一夜之間，京都轉(zhuǎn)了個風(fēng)向，這是京都的人們才知道周家二房的算盤撥得不是一般的響。再看安國公夫人周氏，不愧是百年望族出身，嫁過去第二年一舉得男，相夫教子、管家理賬、約束內(nèi)宅，硬是將一個毫無根基的安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妻妾和順。雖然與林文璟關(guān)系冷淡，卻也很得林文璟尊重。

    周氏自己雖只得了一個兒子，但卻將庶子女教養(yǎng)得很好，帶出去也叫人挑不出錯來。便是安國公世子林懷瑾，小小年紀(jì)也美名在外，不過八歲已漸顯出俊美的樣子，十足取了父母的優(yōu)點(diǎn)長，玉般的人兒，待人接物極為妥帖，毫無驕矜之氣，無不為人稱道，外人說起來，都道一聲安國公府后繼有人。反觀周氏的堂姐，在宮變之時沒了丈夫并兩個嫡子一個庶子，只剩最下年長的兒子，與她一起圈禁在檀香山，苦苦熬著，只等過冬后流放，令人唏噓。

    二丫幫著瑟瑟理順了安國公府的這層關(guān)系，想了想又跟瑟瑟咬耳朵：“外面都說，今年的大災(zāi)就是因為那位太過暴虐，于是登壇敬天祈福后就把流放的旨意延后了，廢太子妃還能再在山里熬幾年?！闭f著拿手指了指天，瑟瑟點(diǎn)頭。

    頓了頓，二丫又道：“我聽我娘說，廢太子妃的哥哥聰穎俊朗，年紀(jì)輕輕就入了內(nèi)閣，京都的許多女子都將周大郎視為夢里人，每逢他出門都有荷包帕子掉到他腳下，他定親的時候好多家小姐都哭了呢。”

    瑟瑟看著二丫笑：“你倒知道什么是夢里人了。”

    二丫紅了臉，啐了她一口：“看你！還不是看你躺著無聊說來逗趣，你倒好！”

    瑟瑟本就是逗她，看她急了，趕忙賠禮：“好姐姐，我錯了，以后不這么打趣你了，你接著說，現(xiàn)在太子妃被廢，那周大郎又怎樣了？”

    二丫神色略有些黯然：“聽說被貶了官，但因他官聲很好，倒也沒像其他人一樣抄家流放，只是前年汝南時疫，他正好帶著家眷在族里奉孝，染了病，很快就沒了。聽說周家族里的人也因為時疫沒了多半，再不復(fù)往日的顯赫了?，F(xiàn)在都說這是那位的手筆呢?！?br/>
    若果真如此，那今上也太過急功近利，表現(xiàn)得不能容人，難怪人心惶惶。她一個小乞兒都知道有時候要忍一時之不忍，也許做到了皇帝就什么都不用忍了吧。瑟瑟腦子里打著轉(zhuǎn)，沒有接話。

    兩個小丫頭一時沉默下來，都有些唏噓，但到底是離自己很遙遠(yuǎn)的人，感慨一下也就過了，二丫很快又有了說話的興致：“我聽說咱們府的世子爺，不太像自己的親舅舅，倒頗有些周大郎的風(fēng)采?！闭f著，二丫眼中迸發(fā)出光彩，很是有些向往：“也不知世子爺是怎樣一個人物，若是將來能去他院里當(dāng)差就好了，便是只做個灑掃的丫頭，也是又體面又光鮮。”

    瑟瑟笑了笑，二丫再說什么她也無心再聽了，腦中只剩那雙清亮的眸子。

    待瑟瑟將傷徹底養(yǎng)好，已是冬去春來，冰雪消融。說來也是奇怪，自皇帝將流放的想法延后，京里著實狠下了幾場大雪。如此一來，皇帝更不敢折騰，反而多多恩賜，讓子民都過了個歡歡慶慶的年。安國公府圣眷頗隆，開了兩次大門，賞了兩柄玉如意和各色干果錦緞。看到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瑟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點(diǎn)高興，好像這樣自己就沒那么可憐了似的。

    有這種想法的還有二丫，二丫的年過得格外喜慶，因為圣眷優(yōu)渥，府里多發(fā)了許多賞銀，又給丫頭小廝多做了一身春衣，看得瑟瑟羨慕不已，恨不得立時好了去府里當(dāng)差。

    周嬤嬤卻不這么想。待瑟瑟傷完全好了之后，便把她帶在身邊學(xué)規(guī)矩。瑟瑟雖記得又快又牢，但是習(xí)慣成自然，不自覺的小動作太多了些。積習(xí)難改，讓周嬤嬤很是頭疼。瑟瑟也過得苦不堪言，嬤嬤說的“多看、多聽、多思、少說”她倒是能做到，但是連眨眼次數(shù)多了都要挨一頓罵，打手板子罰跪更是常事。

    其實安國公戎伍出身，又沒有深厚的家族底蘊(yùn)，府里的規(guī)矩松泛得多。但因瑟瑟是周嬤嬤帶著的，周嬤嬤有一份世家仆婦的矜持與驕傲，因而對她要求格外嚴(yán)些。好在瑟瑟幼年吃的苦多，這些也不算什么，平日里嘴又甜，把面冷心熱的周嬤嬤哄得也不舍得使勁打她。

    直到瑟瑟行止有度、進(jìn)退有儀，已是又一載春秋，周嬤嬤將她與二丫安置在一起，都做了外院灑掃的丫頭，期間再未見過那個救了自己又給了名字的世子。二丫早就留了頭，聊的話題也變成了哪個小廝機(jī)靈俊俏。

    丫鬟小廝不像深宅大院中的世家公子小姐，沒有那么多講究，來往跑腿總能遇到幾個。二丫成熟得早，模樣周正，才十三歲的年紀(jì)，身材已經(jīng)有了些玲瓏曲線，便常有小廝借機(jī)攀纏。二丫性子活潑，談起這些無所顧忌，時常讓瑟瑟忍俊不已，又有些羨慕。

    瑟瑟因為幼時虧空，身子一直干癟癟的，在安國公府養(yǎng)了這幾年，也不過臉上多了點(diǎn)肉，瘦瘦小小，也不開竅，反而無人注意。便是那一年趴在雪地里撞見的那雙澄澈的眸子，也慢慢在心中淡去。又過了一年，竟是再也記不起來，反倒是對二丫常提的那幾個小廝熟稔于心，常拿來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