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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邪惡視頻網(wǎng) 北方的冬天風(fēng)多沙多天

    ?北方的冬天,風(fēng)多沙多,天干物燥,不多喝點東西,人都要變成房檐下的蘿卜干了。

    這時候就想喝上一壺梨湯,滋陰潤肺、養(yǎng)胃生津,人也水潤了。廚房陶罐里熬的正是小吊梨湯,銀耳裹著雪花梨翻滾,清甜的味道往人鼻子里鉆。

    阿藏盛了兩壺,跟黑米說,一壺給客人端去,另一壺給小掌柜送去,特別叮囑他要勸掌柜的喝點。掌柜的這幾日明顯憔悴了,氣色看著很不好,阿藏覺得自己很像個出家人,善心大發(fā),才特地給掌柜的做了這道湯品。

    隱隱有點兒希望掌柜的夸他。

    黑米送完了,屁顛屁顛回來,找了一只碗,另一手拿著壺,準(zhǔn)備給自己來一碗——他聞著這味道,口水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咽,饞得不行了。

    “黑米,這不是讓你給掌柜的送去的嗎?你怎么拿回來了?”阿藏問。

    黑米道:“掌柜的還沒醒呢,我尋思放那兒涼了就不好喝了,給拿了回來。”黑米見阿藏大哥沒阻攔,自個兒倒了一小碗,一口灌了下去,美滋滋長舒一口氣,甜而不膩,潤而不肥,黑米美得快成仙了。

    “行吧,等他醒了再給他盛。咱不等了,咱先吃。”阿藏有些失望,手起刀落切了碎臘腸、胡蘿卜丁,打了土雞蛋,炒飯。米飯是東北的長粳米,東北的米三年兩熟,不像南方米那樣軟糯,最適合炒飯,炒出來的米飯粒粒清晰,嚼在嘴里彈牙韌性,香米粒夾著碎臘腸,怎么吃怎么香。

    大年初一不該動刀動火的,和尚哪兒管這個啊,掌柜的喜歡吃就行。

    當(dāng)然,也沒準(zhǔn)兒是他自己想吃。

    炒了兩個菜,把飯盛了,給掌柜的在鍋里留了炒飯,灶膛里又添了一把火——一會兒能燜出一層鍋巴出來,香!

    忙活完這些,阿藏、黑米、小薊三人坐下來吃飯。黑米就像是餓死鬼投胎,筷子嘩啦啦撥飯,一碗飯三兩下見底,拿袖子抹嘴。阿藏說,你小子慢點兒,別把碗給吃了,你看看人跑堂的,多斯文。

    黑米看小薊哥,確實斯文,一手托著碗,一手拿筷子,用筷子夾上了飯,才往嘴里送,雖說這頻率是快了點,可人家怎么看怎么斯文、有禮。黑米扭頭看角落里,看了兩眼,小聲道:“你們看那邊兒的客人,也這么吃。”

    大家都看過去,還真是。夏千機(jī)感覺有人看他,也看過去,大家目光撞在了一起,夏千機(jī)先開口說話,道:“好酒藏深巷,沒想到這樣的小店中,也能嘗到當(dāng)年大內(nèi)御膳房的味道。”他小時候跟著父親進(jìn)過一次紫禁城,喝過一回宮里的小吊梨湯,記了很多年。以為再也遇不到了,沒曾想在這里遇上了。

    阿藏打哈哈,道:“您夸了。”幾人扭過頭來,吃自己的,不理他。

    夏千機(jī)本來就不餓,加上喝了不少梨湯,人也暖了,放下一塊大洋,又看了眼對面的幾人,張嘴要說什么卻沒說,起身走了。門外一陣汽車油門的聲音,大人物絕塵而去。

    小薊說,掌柜的怎么還沒下來,我上去看看。從廚房里端了熱梨湯,拾步而上。推開門,掌柜的還在睡,眼睛閉著,眉頭緊蹙,似乎很不舒服。小薊本來轉(zhuǎn)身要走,見此便上前幾步,看掌柜的臉上發(fā)紅,伸手摸了摸額頭。

    燙手!

    發(fā)燒了?小薊看掌柜的蓋兩床被子,下意識覺得這樣不對,要燒出病來,忙給他把被子掀了。高良姜一下覺得涼快了些,眼睛微微睜開了,叫聲了“小薊”,聲音軟得像個貓,“水……”

    小薊很心疼,掌柜的以前那是多么鐵骨錚錚的漢子!看來真是病得不輕,倒了杯水,扶著人坐起來,給高良姜喂水。高良姜喝了一口,頭一點又昏死了過去。小薊心說,要趕緊請大夫去,把人要往下放,這么一折騰,高良姜被露出了半個肩膀,小薊眼睛尖,一下就看到后肩膀似乎有個東西。

    都是男人,小薊不忌諱,把掌柜的中衣往下一褪,果然就看到掌柜的后肩上,一個紫得發(fā)黑的手掌印,看得人心頭一驚。小薊伸手按在上面,手掌印比他手小些,周圍的皮膚燙手,就這手印冰涼透骨。

    這是什么東西?小薊要出去喊人,眼睛往下一溜,這又是什么?怎么綁了好幾圈的白布?掌柜的受傷了?沒想到掌柜的是如此隱忍的壯士,有傷自己藏著,不輕易告訴別人。他湊著鼻子一聞,奇怪,沒有藥味,倒有一股沁鼻子的香味。把掌柜的放在床上,這傷口到底在哪里?一看胸前鼓著,難道是腫了?伸手要幫他把繃帶解開,觸手一股柔軟。

    小薊忽然福臨心至,臉“騰”就紅了,手忙腳亂幫掌柜的把中衣穿好了,穿嚴(yán)實了,“咚咚咚”跟兔子被燒了尾巴似的下樓。

    “怎么了?”阿藏看他跑得像是要起飛,問。

    “掌柜的病了。”話的尾巴還沒落地,小薊都跑半條街外了。阿藏跟黑米剛進(jìn)到掌柜的臥房,湊到掌柜的床前,小薊把同仁堂的老大夫背上來了。

    老大夫被顛得差點把胃也顛出來,扶著桌子咳嗦,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光著,指著小薊說不出話來。

    小薊臉紅得能煮雞蛋,估計是跑的,焦急道:“我們掌柜的不太好。”

    醫(yī)者父母心,大夫忙上前看,一摸額頭,滾燙,小薊說:“后肩有個手掌印。”老大夫要給高良姜脫衣裳,一扭頭見大家都傻愣愣瞅著,伸手趕人:“去去去,都出去,沒得裹亂,都出去都出去。”把人都趕了出去,關(guān)上了門。

    高良姜被吵醒了,迷迷瞪瞪看著眼前的人,喊了聲“孫爺爺”。當(dāng)年她娘生她難產(chǎn),是孫大夫把她娘兒倆的命從鬼門關(guān)撿了回來,他能不知道高良姜是女兒身嗎?

    孫大夫搭手診脈,眉頭緊皺,又換了只手,倒吸一口冷氣,“閨女,你咋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脈象虛浮,斷斷續(xù)續(xù),猶如海上微音,片刻即湮,油盡燈枯之相。孫大夫心下悲涼,道:“好孩子,想吃點什么,跟孫爺爺說,爺爺給你買去……”這叫臨終關(guān)懷。

    高良姜聽出了言外之意,難道今天就是我高某的死期嗎?掙扎著說道:“孫爺爺,我覺得我應(yīng)該還行,你再想想辦法!”

    孫大夫心中暗暗搖頭,真沒辦法,嘴里安慰高良姜:“好好躺著,沒大事兒……想玩?zhèn)什么也跟爺爺說。”

    高良姜嚇得眼淚都出來了,整個北京城最好的藥鋪是前門的同仁堂,同仁堂最好的大夫就是眼前這位,他要說沒救了,別的大夫也都沒轍。高良姜死死抓著孫大夫的手,用最后一點兒力氣道:“爺爺你喊我家廚子進(jìn)來。”話音剛落,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門是花梨木的,隔音真好,門外的人耳朵都貼著上面,也沒聽清里頭在說什么。孫大夫一開門,這三個差點摔倒地上,孫大夫讓廚子過來,把高良姜的后肩膀露出一塊,就有巴掌印的那一塊,別的不給看了。

    阿藏看一眼,伸手摸一下,又連忙拾起高良姜的手腕把脈。大夫把的是人的生機(jī)脈搏,他把的是陰陽之脈。脈一搭上,阿藏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中了最兇惡的一種鬼癥。

    這種鬼癥,是厲鬼將引子種在人身上,從這人身體里奪取生機(jī)。不要理由也不要什么特別的機(jī)緣,只要是這鬼看上了,它愿意害誰就害誰。做出這種惡事的鬼,永世不得入陰界,永世不可輪回,只能留在人間。留在人間干嘛?為非作歹,直到被能人或者天道打死,從此灰飛煙滅。

    一般的惡鬼都不敢干這種事——誰不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呢?

    黑米年紀(jì)小,聽說掌柜的命不久矣,眼淚噼里啪啦地掉,扯著嗓子要哭出來,阿藏捂上了他的嘴:“新年頭里就哭,添晦氣。掌柜的不是非死不可,這不還有我在嗎?大夫,你找根老山參,給他把命吊著,我出去想辦法。”這鬼癥來得窮兇極惡,要去也簡單,只要找到被那惡鬼奪取的魂魄,搶回來就行。

    孫大夫忙回去找老山參。

    阿藏拿來一根銀針,在高良姜額頭上輕輕劃了三下,又拽下來她的一根頭發(fā),穿進(jìn)針孔里,打了個死結(jié),下樓出門想辦法去了。阿藏前腳走,后腳總統(tǒng)府來人,把小薊半請半拽、半哄半騙,請走了。

    怎么回事呢?這事兒怪夏千機(jī),怪他多嘴說了一句話。

    大年初一大家都喜歡走親戚,總統(tǒng)府里住的也是人,也不例外,不過這回來他家走親戚的人,來得有些遠(yuǎn),是從東北一早坐飛機(jī)過來的。

    誰這么大的派頭?東北張大帥的二姨太,黃月仙。張家大夫人早些年過世了,張大帥府上里里外外都靠二姨太作為女主人忙活,她要坐個飛機(jī),還真不算什么。昨兒晚上,張家人團(tuán)團(tuán)圓圓吃年夜飯呢,又說起了六姨太的事,黃月仙跟張大帥吵了一架,氣得不行,今兒早上就到總統(tǒng)府找妹妹來了。

    她妹妹是大總統(tǒng)的第八房姨太太,如今正得恩寵。

    為了安全起見,夏千機(jī)就住在總統(tǒng)府,晚上回來的時候,正碰上八姨太跟黃月仙在大廳的沙發(fā)里聊閑天兒,他見了禮就要讓開,那倆娘們可不放他走。笑話,成天面對皮糙肉皺的老頭子有什么意思,逗逗夏千機(jī)這樣才貌雙全的俊公子哥兒,那才有點兒趣味。

    當(dāng)然,也只有夏千機(jī)這樣的人才能被她們留著說話,你要沒這樣的身份地位,只是個門童,就是貌若潘安、氣吐如蘭,她們也不搭理一下。

    黃月仙自來熟,上下打量夏千機(jī),口道:“您這是忙著要躲我們呢?也是,咱是姨太太,擱前清都不準(zhǔn)上臺面的,真是污了您的眼”,手上的小團(tuán)山輕搖,香風(fēng)陣陣,“您恕罪嗎?”

    八姨太黃月伽年紀(jì)都沒夏千機(jī)大,沒姐姐那么放得開,打圓場道:“姐,您可別冤枉了夏少爺,他看著不是那種人。”

    “是嗎?”黃月仙笑著問。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位還是張家的女主人,夏千機(jī)只得道:“自是如此。”

    “那您干站著,不坐坐?”

    夏千機(jī)坐下來,沙發(fā)軟得很,一下子就解掉了人的緊繃之感,夏千機(jī)松了松領(lǐng)口。

    黃月仙抿嘴一笑,也坐了下來,二郎腿甩上去,旗袍的開叉中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大腿。怨不得張大帥愛她,這女人別看快四十了,自有一股風(fēng)情,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

    夏千機(jī)可不敢去看,眼睛瞥向花案上一盆君子蘭,扭轉(zhuǎn)話題道:“兩位夫人剛聊什么呢?一進(jìn)門就聽見了笑聲。”

    黃月仙姐妹倆相視一眼,真笑了。她倆剛可不在聊什么好玩的事,乃是黃月仙跟妹妹黃月伽抱怨張大帥不給她做臉。六姨太幾個月前死了,張大帥竟然要把那娘們葬到祖墳去,待他張虎娃百年之后,那女人的尸骨跟他合葬,繼續(xù)隨侍左右。還好六姨太生的小崽子也失蹤了,不然都不知他張虎娃要怎么把那崽子放在心尖兒上疼。

    心里恨得牙癢,口中卻道:“嗐,哪兒是什么開心的事兒,說的是我家可憐的茜茜,年紀(jì)輕輕就走了,沒能享得上福。可憐啊,鯨薊這孩子可能是傷心過度,失心瘋了,竟也沒找到,你說說,這都是什么事兒啊?想了心里頭就疼得慌。”說完一手按住了心口。女人該在合適的時候展現(xiàn)同情心,并且示弱。

    夏千機(jī)沒看她,白瞎了黃月仙這番表演,夏千機(jī)只覺得茜茜這名字聽著耳熟,再仔細(xì)一想,想起來了,是裊裊的堂姐。四川白家家底雄厚,裊裊她大伯早年海外留學(xué),在外娶了媳婦生了孩子,白家就留給裊裊他爹了。白家這大伯也是奇特,生的清一順都是閨女,這些閨女全在外留學(xué)過,見識多,長相好,一家有女百家求,他的那些閨女都嫁得好,除了大閨女,白茜茜。據(jù)說是這位大堂姐對土匪出生的張墨一見鐘情,哪怕做妾,死活要嫁。

    聽說當(dāng)年鬧得很兇,差點出人命,最后反正是嫁了,他跟裊裊結(jié)婚的時候,那茜茜大堂姐還帶孩子來過,有過一面之緣……對了,那孩子就叫張鯨薊,跟裊裊一樣,左耳垂上有一顆紅痣。

    想到這兒了,夏千機(jī)多嘴說了那么一句話:“巧了,我好像是看見你家鯨薊少爺了。”剛那店里跑堂的少年,左耳朵上就有那么一顆紅痣,眼睛也長得像裊裊。

    黃月仙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了,美目圓瞪:“你說什么?哪兒瞧見了?”

    夏千機(jī)要把這句話收回去也來不及了,只得把地點說清楚了。黃月仙讓妹妹帶上人,直奔了高家莊,把人弄走了。

    現(xiàn)在高家莊里就剩黑米一個,小孩兒坐在店里正害怕呢,他養(yǎng)的那只貓回來了。黑米開始沒敢抱,可又一想,那天能說話的是只很大的貓,不是我這只,不怕。兩步上前,把貓抱在了懷里。

    貓蹭蹭他,舒服得呼嚕呼嚕直叫。

    有人推門進(jìn)來,是孫大夫,抱著一壺熬煮好的老山參,給高良姜吊命。一碗百年山參灌下去,高良姜開始泛白的臉色又慢慢有了血氣,孫大夫松了一口氣,叮囑黑米給掌柜的擦汗降溫,這才離開。

    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黑米慢慢也困了,趴在掌柜的床邊睡著了。跟著他的黑貓卻忽然有了精神,跳到高良姜床上里里外外、仔仔細(xì)細(xì)地嗅,爪子?xùn)|翻西翻,甚至鉆到被窩里去了,一無所獲。

    貓很失望,跳窗戶跑了。

    快天亮?xí)r,又來了只貓那么大的肥老鼠,也跟那貓一樣,四處翻找,也是一無所獲,聽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慌忙走了。

    是阿藏回來了。阿藏裹了一身寒氣,凍得嘴唇都紫了,黑米揉揉眼睛,問:“阿藏大哥,怎么樣了?”

    “沒找到!”阿藏氣急敗壞,那根發(fā)針是用來尋魂的,結(jié)果那根針?biāo)奶巵y轉(zhuǎn),阿藏跟著跑了有小半個北京城,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給我燒壺?zé)崴ィ液攘诉得走。”

    黑米忙下樓去燒水。

    阿藏拍拍高良姜的臉,沒反應(yīng)。拿銀針一扎她人中,高良姜恍惚清醒了,阿藏一手環(huán)抱著她,輕聲問:“后肩膀的掌印誰打的?”

    高良姜虧得平日修行,靈臺還守著一絲清明,吐出了三個字“挹翠樓”又暈了過去。

    阿藏輕手把她放好,又弄來弄枕頭,眼睛有點酸,下午還好端端一個人,怎么這會兒就成這樣了呢?想著還有事兒要做,急匆匆下樓往外走,黑米在后面追,喊道:“阿藏大哥,熱水燒好了,梨湯也熱了,你喝碗再走!”

    阿藏頭也沒回,伸手揮了揮,喊道:“回來跟掌柜的一起喝。”

    “哎。”黑米應(yīng)了一聲,回了屋里。

    屋里正站著黑米的后娘,只等他一回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破口罵道:“娼.婦生的小.逼.崽子,長能耐了,你就住這店里了?店里都供著你祖宗?不回家劈柴了?你要餓死凍死你爹你娘啊?今兒不好好收拾你一頓,你都不知道誰生的你養(yǎng)的你!”說罷大耳刮子抽在黑米臉上,黑米哭著,被連拖帶拽弄進(jìn)了后院,邊哭邊砍柴。

    他后娘從屋里又抱出一堆衣服,扔在地上,“快砍,砍完把衣服都洗了晾上,要晚上沒干,老娘揭了你這層皮!”黑米哭都不敢哭了,蒙頭劈柴。

    高良姜孤苦一人躺在樓上,昏迷不醒,一絲黑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阿藏趕到八大胡同,天剛蒙蒙亮,跟別處大清晨冷冷清清沒半個人影不同,這幾條街上行人不少,都低著頭趕路,行色匆匆。緣何故?這些是留這兒過夜的客人,快快活活玩了一夜,天亮了宵禁解了,就該回家了。

    睡到大中午,大搖大擺從窯子里出去的,那是少數(shù)。一般人沒這么高調(diào),又不是什么光榮的事兒。

    所以這會兒,這條街上人多。

    阿藏進(jìn)了挹翠樓,抓著一個“大茶壺”問:“你這兒有個叫什么春的姑娘嗎?”凡事有因果,阿藏思來想去,只有年前小掌柜背回來的那個新死女鬼或許跟這事兒有關(guān)系,恍惚記得那女.妓名字里有個春字。

    這“大茶壺”嘿嘿一笑,露出倆大門牙,驕傲道:“我們這兒姑娘都能叫.春,就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挹翠樓的媽媽正在送客,回頭就看見尾子又在瞎說八道,一拍他腦門,喊了句“去去去”,把尾子趕走了,笑臉對阿藏道:“您來得不巧,姑娘們都歇下了。要不您先坐下來,吃會兒早點,聽聽彈唱?”一看就不像是有錢人,況且還穿一身的僧衣,不定是什么怪人妖僧,老鴇子不想做阿藏的生意,也不想得罪他,就拿話搪塞。

    阿藏沒理她這茬,反正只要有管事的人就成,“不用另外找人,你就成。”

    這位可真性急,老鴇子老臉一紅,猶豫道:“這、這不太成吧?哎,不過你要一定要,媽媽我、我也能重操舊業(yè)!”

    阿藏不跟她瞎磨嘰,往她手心塞了一個大洋,“問您個事兒,您這兒以前有沒有個叫什么什么春的姑娘,死了不多久的。”

    “有,玉樓春啊。哎,你這是在戳我心窩子了,誰不知道玉樓春是我挹翠樓的臺柱子,她不聲不響栽了蔥,可把我害苦咯!媽媽我砸了多少錢在她身上,砸出這樣標(biāo)志能耐的——”

    果然是這個玉樓春,這就都對的上了!阿藏打住她的話頭,“她住哪一間,你帶我去看看。”往她手里又塞了一塊大洋。

    老鴇子二話不說,帶人上了二樓,走到最里頭一間,推門,香氣撲鼻而來。屋里頭博古架子上放著古玩,檀木方桌上擺著琴,屋里一絲灰塵沒有。

    “你天天打掃?”

    “以前寵她的那位爺讓這樣的,說來,宏爺也是真愛我們玉姐兒,姐兒都死了這么久了,他還常來吊念姐兒。”老鴇子有些神傷,“都說男兒情淺女兒情深,沒想到天底下也有宏爺這樣情深義重的男人,我們玉姐兒算是有福的。”

    “你說的宏爺,是誰?”

    老鴇子一猶豫,阿藏把兜里還有三個銀元都放她手里了,老鴇子很干脆,“宏爺您還不知道?這滿北京城還有第二個人敢稱宏爺嗎?”

    “別賣關(guān)子,誰?”

    “鄭宏文,總統(tǒng)府的四少爺。”

    阿藏瞧這閨房里平淡安靜,沒有半點鬼氣,就知道要么玉樓春不是那鬼,要么玉樓春根本就不在乎這里,從來沒回來過。仔細(xì)想想,新鬼一般都是在身死之地瞎轉(zhuǎn)悠,等陰差來了帶走,就是心有不甘的,那也有個調(diào)整心理、適應(yīng)變成鬼的過程,哪有一死就忙不迭害人、趴人背上的?

    害小掌柜的,十有*就是玉樓春!

    阿藏咬得牙響,出了挹翠樓,直奔總統(tǒng)府去。八大胡同在前門西邊,總統(tǒng)府在前門東邊,從挹翠樓到總統(tǒng)府,路上會經(jīng)過前門,可就算能路過,阿藏也沒回去看一眼,一是時間緊,怕來不及救人,二是他不想讓黑米小薊看到他著急忙慌的樣子。

    我為什么這么著急啊?阿藏捫心自問。轉(zhuǎn)而又解釋給自己聽,這是活佛我重情重義,為兄弟兩肋插刀的表現(xiàn)。可若是小薊如此,我也如此嗎?阿藏再捫心自問,這答案就不太肯定了……

    想的都什么亂七八糟的?阿藏拉住思想的韁繩,不再去探討內(nèi)心的自我。

    大總統(tǒng)府已在眼前,總統(tǒng)府前立著倆大石獅子,高大威猛。門口的士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yán),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鉆進(jìn)去的。阿藏想辦法繞到了后門,后門戒備松些,門口就倆放哨的,來往的仆人都從后門走。

    阿藏轉(zhuǎn)身去了附近的集市,先換了身衣裳,跟買菜的買了籮筐扁擔(dān),接著找了個水果、干貨攤子,買了上好的的酸棗、鴨梨、凍柿子,滿滿挑了兩籮筐,挑著就要進(jìn)總統(tǒng)府后門,倆親兵攔住了他。

    “干什么的?”

    “哎喲,兩位爺,您可、您可嚇了我一跳。”阿藏討好一笑,指了指籮筐,“果挑子,來給大總統(tǒng)送水果。”果挑子是種職業(yè),這種人專門從山上、鄉(xiāng)下,買到好水果,往高門大戶里送。人高門大戶能缺這個嗎?不缺,就圖個野味、吃個季節(jié)。這些果挑子一般都是往固定的人家送,知根知底的,人家放心,他拿錢也穩(wěn)當(dāng),不至于把果子放家里放壞了。

    守衛(wèi)拿槍挑了挑籮筐上的布,籮筐半新不舊,水果玲瓏剔透,“倒真像是個果挑子。”

    “什么叫像啊,我就是。”阿藏委屈死了,見這倆守衛(wèi)還要拿他的大鴨梨吃,更是急得要跳腳,嘴里嘟囔著“我這是小本生意,你們不能……唉……”倆親兵哈哈大笑,把人放了進(jìn)去。

    阿藏挑起籮筐,往里去。他前腳走,后腳又來了果挑子,這回是真的,這真的果挑子聽說有人先進(jìn)去了,心說,這是搞行業(yè)競爭的來了,實在是奸詐狡猾、破壞我行規(guī),非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便對守衛(wèi)道:“我才是真的,不信你喊廚房采買的出來對峙!進(jìn)去那人是假的,說不定就是來刺王殺駕的。”

    倆守衛(wèi)見到又來了一個就覺得不對,再一聽這話,兩人互視一眼,一個把好了門,還有一個飛快進(jìn)去找人。總統(tǒng)府也不是特別的大,走了幾步就看見前面樹下,扔著倆籮筐一扁擔(dān),人不見了蹤影。

    不好,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竟讓人潛入了府中!大總統(tǒng)府里里外外都緊張起來,拿著槍的士兵們四處查看,要是找到那假果挑子,不由分說,先給他吃頓槍.子兒!

    守衛(wèi)們把府里府外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竟死活沒找到,難道他白日登仙、人間蒸發(fā)了?除非這孫子藏到耗子洞里,不然絕沒有找不到的道理!

    阿藏還真藏在老鼠洞里。

    他先摸到了花園里,聽到兩個人說話,聽話音像是這家的主人們,正好提到了“宏文”什么的,聽著聲音遠(yuǎn)了,他放下挑子偷偷跟了上去,想一會兒回來再挑起來,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出事了。

    躲在花園里,看著來往殺氣騰騰的守衛(wèi),阿藏心中叫苦,這可怎么好?有人拽了拽他的褲子,低頭一看,認(rèn)識,鼠國的那個小公主。

    “快隨我來。”

    小公主把阿藏往灌木深處里領(lǐng),路越走越暗,越走越矮,最后跟高梁橋下的那個洞一樣,也是個洞。洞里挺冷,阿藏蹲坐在里面,跟小公主面對面坐著,小公主開口道:“活佛,救命的恩人,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阿藏把事情從頭到尾一說,問:“小公主可有解決之法?”

    小公主搖搖頭,沒有法子,妖鬼殊途,她也不懂,想了想,又道:“不知這事兒是否與此地異象有關(guān)。這幾日,有鼠民來報,說是這座府地下,寒氣透骨,陰氣森森,像是有什么陰寒的大妖在修煉,父王特命本宮前來查看。”

    阿藏點點頭,讓她詳細(xì)說說。

    小公主也不知道,只等鼠先鋒回來,仔細(xì)描說一番。

    鼠先鋒沒讓他們多等,一會兒就回來了,跑了一身的汗,沖小公主先做了個揖,這才道:“稟告公主娘娘、活佛大人,下官探查一番,地下確實陰氣很重,似乎是有人在地下埋了極陰寒的物件兒,下官能耐小,本事少,沒能靠近查看。不過,這地上面倒沒有什么異常,人畜興旺,花草茂盛,生機(jī)勃勃,春意滿園。”

    他這么一說,阿藏想起來了,怪不得在花園就覺得不正常,就是這“春意滿園”有毛病。正月里頭,冷風(fēng)吹徹,花園里該蕭條才對,怎么又是花骨朵又是嫩草芽的,不對,不對。他跟小公主道:“我還得上去一趟。”

    小公主沒攔得住人,只能把人送到洞口,讓他多加小心。鼠妖的法力微薄,扛不住槍.子兒。

    上來一看,剛剛有幾個還是花骨朵的芍藥,這會兒見著陽光,都要綻放了。阿藏湊著花仔細(xì)觀瞧,這些花開得真好,精氣神都足,花朵嬌艷非常,仿佛有了靈性。他在小花園里轉(zhuǎn)了一圈,看著這些嬌嫩嫩的花朵兒,想到曾經(jīng)在星微老道那里見過的一本書。

    那書上說,人鬼殊途,不僅僅是殊途在陰陽相隔,更是因為生理機(jī)制全都不一樣了,人靠吃飯喝水活著,陰間的鬼靠香火。滯留人間的鬼,沒有香火供奉怎么辦呢?只能間接從活物上面獲取。

    要獲取不能直接去吃人,那就只能是通過陰陽兩界具有的東西。花草不分陰陽,因此能通陰陽。

    這厲鬼應(yīng)該是通過某種媒介,或者寄生之物,把高良姜的生機(jī)都轉(zhuǎn)化給此處的草木了,然后它再從草木身上獲取,增長法力。眼前這開的哪兒是花,開的是我家小高的命啊!阿藏折回洞里,問鼠先鋒,“你說的陰寒之氣是哪里來?你給我指指。”

    鼠先鋒說,小花園同前廳中間,有個水池子,寒氣就是從那池子里傳出來的,小人帶你去看。

    老鼠打的地下迷宮,旁縱錯雜,四通八達(dá)。那池子邊上弄了好些假山漏石,出口就在那里,鼠先鋒帶著阿藏出了洞口,一指水池子,就是這里。他退了下去,隱回洞中。

    阿藏站在池子邊上、假山后面,看著池子里的水,眉頭緊蹙。這池子蜿蜒曲折,有一小支挖通延伸到小花園那邊,灌溉花園里的草木。池子里的水是死水,碧綠幽深,不知道里面的水藻都長了多少年了。這座府原是清朝某位王爺?shù)模髞磔氜D(zhuǎn)換主,最后才成了大總統(tǒng)的府邸。舊笤帚年代久了還能成精呢,更何況一兩百年的老宅子。

    就說這池子,便是極好的聚陰之地。池子前面是新蓋的三層高的新式洋房,將原該照在池子里的陽光全擋住了,左邊是一片竹林,竹子中空,鬼魅游魂可藏身。池子的形狀像個大肚子金蟾,延伸到小花園的之流就是他吐出來的舌頭,勾盡方圓五里的財氣旺氣,原是極好的聚財風(fēng)水,可壞就壞在右邊這一堆假山。

    假山正好壓在金蟾的右腿上。被壓住了腿的金蟾,還能蹦跶嗎?還能聚財嗎?

    風(fēng)水被破了,這地兒就只剩下一個聚陰的功能,平白無故也會招些孤魂冤鬼回來。誰跟他家這么大的仇怨,把好好的風(fēng)水寶地,改成了這樣。

    阿藏摸著下巴,這戶人家就是沒有這鬧宅子的厲鬼,估計也好不了多少年。

    “呯——”一個槍子兒擦著阿藏的肩膀嵌進(jìn)了假山里,接著有人喊“這兒這兒,找到了!”“站著別動!”“快去告訴大總統(tǒng),人抓到了!”

    槍子兒跟不要錢一樣噼里啪啦亂打,阿藏機(jī)靈,第一聲槍響就躲進(jìn)了假山里的鼠洞中,任憑他們怎么打,也打不中他。

    又有人來喊:“別打了,大總統(tǒng)讓抓活的!”

    槍聲停了,腳步聲音紛雜,一群人都擠了過來,拿著麻繩滿處的找。真是活見鬼了,找了半個多小時沒找見人。這頭還在找,那頭阿藏已經(jīng)進(jìn)了總統(tǒng)的書房——他走的“地下通道”。

    伸手敲了敲門,里頭有個沉穩(wěn)的聲音,“進(jìn)來。”阿藏拍拍身上的灰土,走進(jìn)去。

    大總統(tǒng)鄭培謹(jǐn)正低頭批閱公文,以為進(jìn)來的是送茶水的仆人,說了“放下吧”,意思讓人出去。

    阿藏自顧坐下來,窩在沙發(fā)上,口道:“大人不是要拿活的嗎?活的來了,您不見見?”

    鄭培謹(jǐn)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匪徒就在他旁邊坐著!要說能做大總統(tǒng)的人自然是好膽識,他只略略震驚一下,便恢復(fù)了自己的云淡風(fēng)輕,鄭培謹(jǐn)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笑呵呵道:“這倒是稀客了,不知您一大早過來,是代表前清的殺我呢?還是提革.命.黨.人殺我呢?”手上悄悄拉開了抽屜里的一條縫,摸到了里面的金手.槍,握在手心里。

    “阿彌陀佛,小僧今天不是來殺人,是來救人的。”阿藏念著佛號,眼睛里流露出慈悲的神情。

    鄭培謹(jǐn)將信將疑,這么多守衛(wèi)都沒能攔得住他,難道這位真是隱世的高僧?他問:“你怎么進(jìn)來的?怎么到我書房里來的?”

    “有心,便無處不往。”

    有幾分禪機(jī),鄭培謹(jǐn)送了手里的槍,又問:“你說救人性命……你要救誰?”

    阿藏見鄭培謹(jǐn)眼皮一跳,心說有戲,掐著指頭念叨一番,又道:“今早路過貴寶地,見貴府上黑氣繚繞,掐指一算,方知是有妖孽鬼祟為禍。看您天庭飽滿,紅光滿面,自然不是您,該是您哪一位晚輩。”

    鄭培謹(jǐn)讓他繼續(xù)往下說。

    “此子這兩日該是神色不愉,精氣全無,甚至是臥床不起。看似偶感風(fēng)寒,其實是鬼祟入體,如若不能盡早驅(qū)趕走惡鬼,此子恐不久于人世。”

    鄭培謹(jǐn)心頭一跳,當(dāng)長輩的誰也不敢拿自己孩子開玩笑,就算對方是胡說八道,也怕有個萬一。況且,家里真有個孩子病了,癥狀和這和尚說的十分相似。鄭培謹(jǐn)有些猶豫松動了。

    阿藏見狀,知道自己猜的*不離十,添油加火道:“小僧不管這位少爺是眠花宿柳也好,是害人性命也罷,只知道他是命中有一劫。”

    鄭培謹(jǐn)客氣地一笑,點了一支雪茄,道:“和尚,你說錯了,我家是有孩子病了,不過不是少爺,是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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