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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幻想姐姐16歲 第六十三章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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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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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年代末自貢、重慶和南京

    1948年的年初二,白莎走了,這年卻也像是過完了。等初五開了市,我?guī)簝喝フ樟讼?,按照白莎留下的地址寄去萬縣。

    事做完了,心里陡然覺著原本手里面牽著的線一根根斷去,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排解。春暖花開之際,我給北平的若穎拍了電報,想邀她和抗兒回四川看看,抗兒還能帶著珊兒這個小妹妹一道耍。

    若穎回了信來,還附上了她和抗兒的近照,看著心里既暖還愁。她信上說,內(nèi)戰(zhàn)日激,山東、河南都在打仗,火車不安全,飛機票又太貴,也就只能待時局穩(wěn)定后再看了。

    我原本一心準備著在鄉(xiāng)下靜觀時局,可誰知到了八月間,家里忽然來了位客人。德誠引著這人來書齋,說吳先生是白莎的朋友,有白莎委托帶給我的東西。聽見白莎的消息自然是好事,可這安排卻也蹊蹺,我便讓德誠在外面給客人準備些飯菜,獨自聽他講明來意。

    那人二十幾歲,身材高瘦,看著精干但不失斯文。他別的沒有多說,只是拿出個包裹,說是白莎給我的,看了便明白。

    包裹不大,從外面看倒像是本書。拆開來,先看見一張便箋,上面幾個中國字,確是白莎的字跡:“舅舅,這本書我已看完,先還給你?!?。那書的封面似曾相識,卻果然是我舊日讀過的雨果的《笑面人》。

    那書是我當年寄給白莎的最后一本,原本想讓她用盲文寫上《紅星照耀中國》最后的章節(jié)。當時正值淞滬會戰(zhàn)的最后關(guān)頭,書寄了出去,白莎沒再寄回來,卻不知她還收著,而過了十年竟又回到了我手中。

    憑著記憶,翻到我上次的留言。果然,那幾行盲文仍在,而對頁上又打上了新的英文點字。那幾行字是英文寫的,大意是她如此書寫是為讓我確信是她的親筆。小竺在下面業(yè)已安頓,盼女心切,請這位朋友來接珊兒,先去慶哥夔州老家,然后再母女團聚。

    這事想想也確實有些蹊蹺。這書是我當年的舊藏絕是不假,上面十幾年前我留下的盲文仍是歷歷在目,便箋上的中文字跡是白莎的也該無誤,無論如何也不該有什么差池。可這樣,卻也不得不讓人去擔心白莎為何如此小心,設(shè)了這么幾重機關(guān)?

    心里如此反復幾次,卻也只是一瞬。畢竟是白莎所請,也就沒什么可說的,只是想著珊兒和我們住了一年,心里真是舍不得。孩子這么小,跟著個陌生人一路遠行怎不讓人擔心?想到這兒,心里浮出了個念頭,便向著年輕人問道:“要不我和你們一起走一程?珊兒這么小,怕和你認生,不好帶的?!?br/>
    原本以為那年輕人或許會有些猶豫,可誰知聽了我的話,卻是滿臉感激的笑容,說道:“白姐其實和我說,您一定會要跟著的。我怕這樣太麻煩您,開始就沒敢提?!?br/>
    我這邊安排他先住上一晚,也和珊兒一起玩玩兒,免得后來認生。而那邊,我卻是費盡口舌和幺妹去說這事。想來她也真是可憐。這陣子把心全放在珊兒身上,如今說走便走,也沒個只言片語,更談不上她心里原想的相認干親,確也傷了她的心。

    我看她也心痛,便想著晚個幾天啟程。來接盧珊的年輕人倒是沒說什么,反而是德誠勸我不如早走。待得越久,分別的時候反而更難受。

    德誠的話說得也是在理,我也就對著幺妹的埋怨和眼淚視而不見,第二天便啟程了。那年輕人看著也未必有家室孩子,可和盧珊卻是玩得來,路上逗得她咯咯地笑。在重慶家里歇了一天,便換上船順江而下去到萬縣。

    到了萬縣,年輕人勸我和德誠回去,說是再往下去,路也不好走了,怕我吃不消,再者就是怕時間久了,又會舍不得和盧珊分開了。

    這一行雖說不上是送君千里,可卻也是希望能再走得長些,而如今才只三天,卻真的覺著太短了。但是想想年輕人說的也不錯,而盧珊畢竟是慶哥和小竺的女兒,不是外人,將來總是能見著,也就由他們?nèi)チ恕?br/>
    我和德誠講,白莎也該是在萬縣,只是沒有確切的地址。德誠說著出去查訪,我卻也沒有答應。白莎做的工作必是隱蔽的,而我心中想著的是或許我們會在街邊偶遇。哪怕只是遠遠看到她一下,知道她安好也就夠了。

    此后一個禮拜,在萬縣卻也沒見著白莎的蹤影,可臨著要走了,卻是聽著滿城傳言當局在城里抓了好幾個共產(chǎn)黨的大人物。德誠把這消息告訴我,說起街上人都說是在碼頭看見的。抓的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還有好幾個女的。剛一聽這話,我心里便有著不祥的預感,可卻也不敢多說,只是悶在心里,整日忐忑。

    在焦心中回到重慶,不安之感愈發(fā)重了。德誠原以為我只是不耐暑熱,便安排著即日返回自貢??晌乙驗樾睦锏肽钪咨胫貞c至少消息靈通,若是能夠湊巧碰上她的朋友熟人,更能從旁打聽,所以遲遲不愿動身。

    過了一個禮拜,我看著報上也沒有提及在萬縣捕獲共產(chǎn)黨一事,便心存僥幸,想著或許是鄉(xiāng)下人以訛傳訛也未可知。誰知到了八月最后一周,幾張大報同一天都登出了特大新聞,重慶和下川東幾十名地下黨遭捕,而白莎和小竺的名字赫然紙上。

    我這人原本避世畏險,可經(jīng)歷了那兩年的變故,聽了白莎被捕的消息,卻反而少了往日的驚慄,而多了幾分勇武。我想起前一年那生活書店邱經(jīng)理的太太小何,生著肺病還四出營救丈夫,便也學著那樣多方聯(lián)系,廣尋門路。

    我本想白莎自己是美國人,又曾在蔣夫人身邊,終歸與旁人不同,誰知一個月跑下來,好臉的是官樣文章,軟硬搪塞,而惡語的竟是反打一耙,揚言這是最高當局定下的死案,若我不放手,我這個不入流的小鹽商被當通共抓了,哪怕是直接斃了也是股掌之間。

    如此忙著搭救白莎,卻也少顧及外面的局勢,往往是隔幾天看次報紙,才知道又幾個城市易手。先是九月底的濟南,然后是錦州、長春、鄭州、沈陽。關(guān)外,聽說是幾十萬國軍沒了,而華北卻也只剩下北平一座孤城。

    雙十節(jié)那天,我給若穎發(fā)了電報,慶賀抗兒四歲生日。電報雖說是發(fā)出去了,可電報局的人卻說目下是發(fā)出去的多,收回來的少。雖然電路尚通,可北平人心惶惶,多也顧不上回電報了。

    遭此亂世,卻真是讓人左右為難。這一邊想著白莎在獄中煎熬,每多一日便多一分折磨和痛苦,便盼著共軍快快得勝,將她解救初來,永脫險境??赡且贿?,想想若穎母子,身陷孤城,卻真怕城破之時,會是玉石俱焚。

    兩相牽掛之中,眼看到了四八年十二月初。若穎那邊沒了音信。此時北平已是兵臨城下,平漢線早已不通,除了以金條計的機票,便再沒得出城的辦法。

    重慶這邊,能想到的關(guān)系都在疏通,可營救白莎還是一籌莫展。四川當?shù)氐呐笥岩宦犑顷P(guān)在了歌樂山,便都是搖頭,勸我斷了這念頭。那里說情沒得用,有幾個被抓進去的還是川軍將領(lǐng)的親戚,也是保不出來。唯可用的有兩條路,要么中央大員的手諭,要么美國人出面也或許有些作為。

    說道中央大員,我便想到了俞先生。此時他仍任交通部長,雖說與此事關(guān)系不大,但畢竟也是中央大員了。想來白莎小時候也叫過他叔叔,總算是故人,或許能幫上忙。

    我給俞先生拍去電報,未敢提及詳情,只是說有件家事急需煩勞老友相援。俞先生倒是爽快,即日便復電,邀我赴寧詳談。他恐我生活也已拮據(jù),便說日下航班不穩(wěn),會為我代為安排機票。

    到得機場,才發(fā)現(xiàn)果真如報上所講,眼下已是一票難求,特別是去往寧、滬或是廣州香港的票,金圓券的標價已是過億,動輒要用金條來換??磥砣舴怯嵯壬鷰兔?,還未準幾日才能到得南京。

    中航公司的這駕客機中有通道,兩廂各設(shè)了十個座位,卻擠上了二十五人??腿寺渥痪茫^道上又擺上了幾只皮箱。此時能搞到機票的,總是有辦法之人,但各人臉上皆是愁容不展,裹在冬日的棉袍、皮襖中各想心事。

    降落南京時天色已漸黃昏,俞先生派了人到明故宮機場接我。此時離陽歷年關(guān)還有半月,街面上甚是冷清,不時還有呼嘯的兵車駛過。

    此情此景看似比重慶更有一派肅殺之景。也難怪,南京與蘇北幾百里的路,加上一道大江,這就是國府最后的屏障了。若是徐州再敗了,不出幾日便會重演那“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的舊戲了。

    俞公館在城北,一座三層的洋樓,倒也巍峨。墻面是土紅素面,間以紅磚裝飾,若是陽光下應是朝氣勃勃的氣象。那晚恰逢陰歷十六,天空明凈,月色正濃,透過梧桐樹的枯枝,讓滿院落葉披霜,撒下幾分頹暮。我心里想著報上頻頻出現(xiàn)的后主亡國之詞,也不禁唏噓,這不正應了那“空照秦淮”一句嘛。

    我與俞先生蜀中一別,也有五年未見了。他依舊是一頭短發(fā),飽滿的國字臉上倒也未見甚多歲月的侵蝕。我與他相識在少年,時間雖久,但也盡是君子之交,更少談國事。此番見面,我心中是恨不得立馬能有結(jié)果,可進了門腦子卻是空了,一時不知該從何談起。

    見到我,俞先生倒頗是高興,握住手不放:“老李,真是湊巧,昨天剛接了表兄,今天你這又到了?!?br/>
    “陳先生也在南京?”我驚喜地問道。

    “他想去南邊,或廣州或香港,還沒拿定主意,今天去上海了?!?br/>
    聽了這話,我嘆道:“咱們這幫哈佛的老友這些年聚少離多,還真是想念當年啊?!?br/>
    “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我聽他這話里也是百感交集,也不禁嘆了幾聲。上了樓梯,在書房落座,俞先生似是想起什么事情,拿起了日歷反復翻轉(zhuǎn)了幾篇,“老李,你看看,今年的感恩節(jié)是哪天???”

    我有些詫異,不知他怎么問起這事,便幫著他找到十一月的第四個周四,陽歷是二十五號。

    “怎么想起感恩節(jié)啦,”我問道。

    他微微一笑,不大的眼睛里露出了狡黠和自得的笑容。用手指敲了敲頭,笑道:“老李,我比你還大著幾歲,可這兒看來還沒生銹。剛才提起表兄,我就忽然想起來了,一九年的感恩節(jié),不是和你一塊在那個牧師家里吃飯,表兄還搞得人家好尷尬的?!?br/>
    聽了此話,我苦笑道:“老了確實是老了。都快能紀念三十年前的事了?!?br/>
    我聽到俞先生提起白牧師,正好給了我一個話頭,便接著說道:“大維兄,你這剛說道,咱們相識也三十年了。也能算得上是君子之交了吧?!?br/>
    俞先生見我面色凝重,不知我心事,便道:“老李,這是當然,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倒覺得你這人有時候是太淡了,這兩年也不來往,當是沒我這個老同學似的?!?br/>
    我苦笑道:“你這官越大,我就越不敢來你這兒。我也沒什么事兒求你,想來你這兒總是車水馬龍的,我還不讓你得片刻清靜?”

    “老李,你就是這般模樣。沒事求人就不能來了?像當年那樣切磋切磋數(shù)學不也挺好?”

    我點點頭,緩聲謝道:“大維兄,我先謝謝你這番話。你剛才提到白牧師,這事便真是與他家有關(guān)。白莎出事了?!?br/>
    “白莎,”俞先生沉吟片刻,“你那個外甥女?當初在蔣夫人那兒見到過的。她怎么了?”

    我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道:“被抓起來了,說是共產(chǎn)黨?!?br/>
    俞先生聽到此處也是一愣,詫異地問道:“她一個在美國長大的孩子是共產(chǎn)黨?那次見她之后,我記得她不是和夫人走得很近嗎?夫人后來還問起過我,只是說覺得小姑娘文章寫得太犀利了。我倒也沒在意。那會兒在重慶,別說是她了,一大幫子美國顧問也成天地刁難政府,誰不是心知肚明呢。怎么說也不會真是共產(chǎn)黨了。”

    “我想了好多辦法,想把她先保出來。人家都跟我說,關(guān)進了歌樂山的看守所,天天都得上刑、過堂。你想她一個女孩子,怎么受的住?!?br/>
    “你說是歌樂山的看守所?”

    見我點頭,俞先生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情:“老李啊,要是別處,我好歹也能想想辦法??赡堑胤蕉际菤J點的要犯,旁人都是插不上手的。而且那兒抓進去的,也都是有真憑實據(jù)的共產(chǎn)黨?,F(xiàn)在國家都亂成這樣了,都是這共產(chǎn)黨鬧的,我也不便插手。但愿是誤抓的,總還能找回清白?!?br/>
    兩個月來郁積于心的煩悶,被俞先生那話突然地點燃了,我不知哪里來的一股火氣,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就算是有真憑實據(jù),就算是共產(chǎn)黨又怎么樣。她一個小姑娘,十幾歲跑回中國來抗日,為的什么?她誰也沒害,就算是相信共產(chǎn)主義又怎么樣。你們這就要關(guān)她,審她,這是哪家的王法?!?br/>
    俞先生身子靠著藤椅背,面朝著天,長長地嘆了口氣:“老李,這話你可千萬別在外面說?,F(xiàn)在是戡亂時期,這樣的話也就是在我這兒,換得旁人聽了,你老弟也會有麻煩?!?br/>
    我聽著這話,心里更是氣惱,一改平日的秉性,眼睛直盯著俞先生,一字一字道:“要是我被抓起來,你是不是也不管?”

    俞先生搖搖頭,避開了我的目光:“慰慈老弟,這事兒不干交情?,F(xiàn)在誰家沒有共產(chǎn)黨,我家親戚里也有共產(chǎn)黨。他們那邊宣傳最是厲害,年輕人自打抗日那會兒就都親共了。我勸你還是弄清究竟吧。若真是共產(chǎn)黨,關(guān)在歌樂山是絕計保不出來的?!?br/>
    我看他也是無能為力,畢竟這老友對我還算真誠。我起身道:“大維兄,這次本不想給你添麻煩,但畢竟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你若是無能為力,我也不難為你。我也不算白來,總算見到你。今后說不準天各一方,你多保重吧?!?br/>
    俞先生見我去意堅決,忙起身拉住我:“老李,你先坐,容我再想想。有一條路,只是不知行不行?!?br/>
    這話似是黑夜中門開了一條縫,一線光明又浮在眼前,我忙坐下,問道:“什么路。只要能救她,怎么都行?!?br/>
    “白莎是生在美國吧?”

    我點頭道:“不錯,確實是。她生身父母沒有留下話便故去了,所以我們對她所知不多。不過聽伊莎白講,她和白伊的出生證明事后都找到了,她們姐妹是生在美國的美國公民?!?br/>
    “看來也只有這條路能試試。她既然是美國公民,那美國人總是要管的。我給司徒雷登大使寫封信,你拿去找他。只要是美國公民,那保護也是他份內(nèi)的事,就算是一時救不出來,總能好些。走這條路,無論她是真共產(chǎn)黨也好,假共產(chǎn)黨也好,我也不算是悖了自己的位置?!?br/>
    見著這救命稻草,我便迫不及待地催著俞先生寫好信,便又欲告辭。

    “老李,你也不必急著走。今天這么晚了,你也不能去。歲數(shù)大了,見著老朋友,總要敘敘舊?老李,你自己今后怎么打算?”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這么多年了,一個人過活。如今也就是鄉(xiāng)下家里還有個妹妹,相依為命吧。本來還有些產(chǎn)業(yè)要顧及,這兩年也不景氣。我看自己這輩子也就是如此了?!?br/>
    “老李,我也就直說吧。你是個老好人,可是在這亂世上卻是難啊。”

    我苦笑道:“你還不如說得更明白,我這人實在是笨得緊,茍且偷生到現(xiàn)在,也就是能做到對得起良心,旁的都顧不及了?!?br/>
    “唉,我們這輩子人,就沒安生過。生在清季的亂世,經(jīng)歷過軍閥的混戰(zhàn),本想在海外學得報國的知識,誰成想又碰上了日本人。八年抗戰(zhàn)過了,希望國家太平了,可這才幾年,又是江山半陷。老李,你聽我一句,要是能躲,你就躲開吧?!?br/>
    “家里要是還有些產(chǎn)業(yè),就趕緊賣了,換成容易帶著的,到香港避避。你外甥女不是去了美國嗎,要不就干脆出去。要是還想做事,不少工廠都在遷臺,我也會去看看。那地方是小,但畢竟太平。”

    我搖頭嘆道:“美國我是不會去了。當年去了,又回來,自是天命?;貋砹?,終老家鄉(xiāng)不也很好?我們四川人最是故土難離的。都到這歲數(shù)了,飄不動了?!?br/>
    俞先生見說不動我,便垂下頭,放低了聲音:“慰慈老弟,我這可是心里話。說實在的,我現(xiàn)在坐在交通部長這位子上,本來不應該講這些的,可是咱們畢竟是三十年的老友,你就聽我一句吧?!?br/>
    他頓了頓,又喝了一大口茶,仿佛是在尋找著能說動我的話:“我估計不差的話,也就是一兩個月之間,江北就都會姓共了?!?br/>
    我沒想到他會如此坦誠,便問道:“報上前不久還在報道徐東大捷,怎么這么快就敗了?”

    “嘿,徐東大捷。這事別人說不得,我可是說得。我前兩天剛從徐蚌前線回來。唉,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道什么叫兵敗如山倒?!?br/>
    “國軍幾十萬人從徐州撤出來,結(jié)果在半路上又讓人家圍住,給養(yǎng)全都斷了?!?br/>
    “總統(tǒng)天天接著告急的電報。他開始覺著沒事,我們還有空軍。今年夏天蘇俄把柏林給圍了,英美空軍就是靠空投維持著幾十萬人,一天里幾千噸的物資都運過。總統(tǒng)就命令往徐蚌前線空投給養(yǎng)?!?br/>
    “可是投了一個星期,前線還是告急,說是馬上就要斷糧。他也是沒辦法了,就想起我這個交通部長,讓我去查查到底問題出在哪兒。”

    “其實不問我也知道,無外乎十噸的物資,沒上飛機就只剩了三噸,然后胡亂找個地方扔下去了事??偨y(tǒng)既然信任我,我就親自飛過去。”

    “幾十萬人在下面,看得真真切切的。一有飛機過來,便見著黑壓壓的人往一起涌,心里真不是滋味。以前飛機過來空投,不敢低飛,怕被共軍打下去,老遠地一扔了事,投到共軍那邊的也不少。我叫他們在國軍陣地上方小半徑地盤旋,降到八百米再投。總算是解個燃眉之急?!?br/>
    “投完了物資,飛行員急著就要往回飛。我不讓,告訴他們要去看共軍的陣地。這回他們是打死也不敢,說是共軍現(xiàn)在也有機槍和高射炮,以前就有飛機被打下去?!?br/>
    “他們推三阻四,后來我也急了,說是總統(tǒng)的密令,讓我偵察敵情?!?br/>
    “他們見是拗不過,就答應先把高度拉上去,到共軍的后方再低飛。”

    “這一看不要緊,真是觸目驚心,我也真是服了他們了。那天能見度很好,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周圍幾十里都看得清楚。”

    “過了共軍陣地有個十幾里,就見下面有那么一條黑線,長長的,看著像是路,但又似是在動。我就叫飛機往下降,看個究竟。”

    “到了五百米左右,飛行員實在是不敢再降了。這個距離,就算是挺步槍也能打著我們。在那個高度也能看清楚,底下哪是路啊,是成群結(jié)隊的挑夫和獨輪車。車上滿滿地一麻袋一麻袋的,看不清裝的是什么。我讓飛機跟著這隊伍,不多久就能看見前方天際,這黑線筆直地往共軍陣地里去了?!?br/>
    “是給共軍送糧食的?”我問道。

    俞先生無限悵惘地道:“可不是嘛?!?br/>
    “離著共軍的陣地越來越近,飛行員請示我還要不要往前飛。那時我也沒心思再看了,便命令返航。我心里算了一下,那一條隊就有至少二十里長,隊里怎么也得有個兩三萬人,一個人若是推個一百斤,便是一千噸。我就算把手頭的飛機都派去也跟不上這速度?!?br/>
    說到這兒,俞先生默然了。

    “這怕就是民心向背了吧。大維兄,你準備如何呢?”

    他聽了這話,猛地抬頭,不大的眼睛里射出了精光,讓我也一凜。

    “老李,你不是給那邊當說客的吧?”

    我此時雖心里也有些緊張,但不知怎地,平日的拙嘴卻變得不依不饒:“還用我當說客。你自己不也說是服了他們?”

    他點點頭,又回歸了平日的和緩,低聲道:“老李,咱們朋友歸朋友,國事歸國事。我跟你說,我和傅孟真、胡適之是一個心思,我們都不入國民黨。國共的黨派之爭,我們也不過問?!?br/>
    “可總統(tǒng)是行憲國大依據(jù)憲法選出來的,我這個交通部長也是行政院依法任命的。我當?shù)氖侵腥A民國的部長,也并非是國民黨的部長。黨派榮辱我可以不管,但國家的法統(tǒng)我是宣過誓效忠的,無論如何是不能叛變的。”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老李,我勸你還是遠離政治。這些事你搞不懂的,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苦頭?!?br/>
    若是往日,我便也認了自己政治上的幼稚,可那天不知怎的,也許是預料到可能從此天各一方,便又爭了一句:“大維兄,政治上你自然比我老練。要說咱們一起留洋,好歹也是一路人,可是最近我就在琢磨這事,卻是怎么也想不通?!?br/>
    “你看看這屆政府,就說行政院吧,從翁院長、到孫院長,你大維兄,還有王世杰,杭立武。這么一數(shù),十幾個留洋的博士,比杜魯門總統(tǒng)的內(nèi)閣都多幾倍,怎么就敗到這一步呢?”

    “老李,你不是想說最無一用是書生吧。其實說就說吧。唉,我們這些書生也謬得總統(tǒng)的信任了。最可恨的就是這金圓券。王岫廬

    本來就是個雜家,對經(jīng)濟也是外行,卻擔個經(jīng)濟部長。前兩天我見他還趕著這當口去美國。我勸他,金圓券吃緊,此時去美不妥??伤€強嘴,說沒事。”

    “我們這些書生,是斗不過共產(chǎn)黨。但有一節(jié),氣節(jié)不可失,明知不可為也要為,這便是書生本色。我們決不會像那些臨陣變節(jié)的將軍。所謂‘各顧妻子,挾持私慮’安在他們頭上是一點不錯。我是曾文正公之后,說來慚愧,不可能建成他那樣的功業(yè)了。”

    我搖搖頭,嘆道:“大維兄,我二十幾年前回到鄉(xiāng)下,維持著家里的幾口鹽井,現(xiàn)在想想那段日子,真是明白了很多?!?br/>
    “剛回鄉(xiāng)下,連怎么跟鹽工說話都忘了,滿腦子冒的都是英文。這二十多年我就一直想改,也一直試著在改,可終究是改不過來了?,F(xiàn)在我腦子里就想著咱們說的話、做的事跟老百姓離得太遠了?!?br/>
    俞先生沒有作答,只是盯著手中的茶杯。

    我站起身,伸出手道:“大維兄,就此別過吧?!?br/>
    他見我去意已決,便道:“老李,有些事兒,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只能各自珍重了。你若改變主意,只要是飛機還飛,我一定把你接出來?!?br/>
    第二天,我便懷揣著俞先生的信去了美國使館。門口站崗的海軍陸戰(zhàn)隊員,聽著我的波士頓口音,也覺新奇,便忙著把信遞了進去,并讓我在門廳等候。過了約莫有一個鐘點的時間,一位帶著黑邊眼睛的中年中國男子走了進來。

    他伸出手,操著一口端正的京腔,言道:“李先生嗎?弊姓傅,傅涇波,我是司徒大使的私人顧問?!?br/>
    這傅先生的名頭,我之前也有所耳聞,不想在此處相遇。

    “俞部長給司徒大使的信,大使閣下看到了嗎?”我小心地問道。

    傅先生扶了扶眼鏡,似是不知從何說起,便叫人上茶。我自是著急,哪有心品茶,忙著催道:“傅先生,此事關(guān)乎一個美國公民的生死,難道大使閣下也不愿管?”

    “李先生,您先喝茶。大使先生今天不在,不過我和他通過電話,信里的事也和他講了。他說多年前與白牧師便有過交往。日據(jù)時期,他們被軟禁的地方離著不遠,也見過面。這樣的交情,若是能幫上的忙,自然會幫?!?br/>
    我聽著這話,似是那扇背后有光明的門又被推開了不少,便忙問道:

    “美國使館準備如何干涉?現(xiàn)今沒有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了,可至少得過問一下司法的程序?就算不能放了她,至少不能讓他們用刑?!?br/>
    傅先生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猶豫片刻,便又放下:“李先生,據(jù)實講吧,這事美國使館也幫不上忙。”

    他見我似是沒有明白,便接著道:“若是美國公民的事,大使先生無論如何也會管的。就像您說的,治外法權(quán)民國三十二年美國政府就放棄了,可向美國公民提供領(lǐng)事保護和協(xié)助自然是一定的。可我們查了資料,您說的白莎小姐不是美國公民?!?br/>
    我聽著他的話,覺著必定是誤會,便道:“她生在波士頓,她的出生證明,她的美國護照我都是看過的,肯定是美國公民。不會有錯的。你們怎么能這么倉促地下決斷,總得各方求證才可?!?br/>
    傅先生搖搖頭:“李先生,您說的這也不錯。一般情況下,我們總是會查證的??蛇@個案子,卻是例外,也不需要回美國取證。您可能不知道,白莎小姐三年前便在當時的重慶美國大使館宣誓放棄美國國籍了。”

    此時我心緒已亂,臉上盡是迷茫,只記著傅先生從公文夾中取出一張紙,放在我面前。

    “您看,這記錄得很清楚。這幾年,在中國宣誓放棄美國國籍的就這么一例,大家都記得。上面寫著,1946年5月,本人因與中國公民結(jié)婚,自愿放棄美國國籍。”

    那天真是不知怎樣離開了西康路,怎樣回到了交通部的招待所。沒了這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是眼已盲了,前面盡是無邊的黑暗。心里明白了白莎終究是會遭不測,卻還是不愿立刻放棄希望。

    我苦撐著顏面,也不斷地讓德誠從重慶匯錢來接濟,找些以往在重慶曾有過瓜葛或是一面之交的在政府做事的拜過去。眼看著年關(guān)已到,卻是少有人敢于問津如此棘手之事。

    誰知到了四九年的元旦,又是一個始料未及的事件。這年的新年文告中,老蔣提出了愿與共產(chǎn)黨和談,還說個人的進退出處,決不緬懷,而一唯國民的公意是從。

    正如俞先生所云,我這人于政治是極幼稚的,如此明白的文告在我看卻是語焉不詳。左右想來,卻也只有俞先生能幫忙釋讀??缮洗渭燃簺Q絕離去,便又橫不下心,再去見他。最終只得修書一封,派人送去。

    俞先生的復信,大意是說江北大勢已去,國府意在和談而保半壁江山。近日將向?qū)Ψ绞竞?,以圖為談判創(chuàng)造誠意。和談期間,社會賢達或可居中調(diào)停,向國府高層進言。此事可與我有舊交的張表方老相商云云。

    到了臘月二十三,總統(tǒng)下野的文告終是發(fā)了。第二天,果真如俞先生所料,李宗仁代總統(tǒng)發(fā)表文告,要“以高度誠意與最大努力,謀取和平實現(xiàn),凡有礙人民自由及不合民主原則之法令與行動,悉即分別撤銷或停止”。雖是情形不明,總算又看見幾絲光明。在南京又住了幾天,卻是再也理不出什么頭緒。國府的政要們都如無頭蒼蠅般往著四面去了。

    到臘月二十六那天,我便去了上海。此前打聽出表老在虹橋療養(yǎng)院養(yǎng)病,我本覺著此時去叨擾病人于心不忍。但畢竟是生死大事,也顧不得這許多,第二天一大早便找了去。

    表老一身病號睡服,可看過去卻是精神頗好。他握著我的手笑道:“慰慈,這可不像你呀,這可是入虎穴呀?!?br/>
    見我不明他所指,表老拉著我的手坐下,接著道:“慰慈,我這哪是養(yǎng)病,這是當局把我軟禁在這兒,怕我北上參加新政協(xié)?!?br/>
    聽著這話,我也是一驚,問道:“我在南京不是聽說國府可能要和共產(chǎn)黨和談,會倚仗社會賢達,怎么還把您圈起來?!?br/>
    “哼,都是說詞。我跟你講,慰慈,老蔣這就是緩兵之計。他自己不行了,把李德齡推出來收拾殘局?!?br/>
    我將白莎的事情告訴了表老,他聽著也是滿面愁容?!罢媸莻€好孩子。慰慈,這事不好辦,想你也知道了。歌樂山也關(guān)了咱們民盟的盟員,也是有去無回。保出來,唉!”。他搖搖頭,默然捋著長髯。

    “這事急不得。李德齡說要釋放政治犯,估計也是虛晃一槍,不過近日怕是還沒有危險。聽說張岳軍

    可能要主政西南。他畢竟是咱們四川人,我的話他還是聽得進去。若是他去重慶,我便和他說說,好歹也給他自己積點德,留條后路?!?br/>
    “不過,”表老停頓片刻,挑起了眉毛:“放出來怕是不容易。民盟的人也許能救出來,若是被認定了是共產(chǎn)黨,就是張岳軍也無能為力。唉,我試試,至少讓你們能見上一面?!?br/>
    “慰慈,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苦笑道:“表老,這陣子好多人都問這話。怎么打算?!?br/>
    “是呀,慰慈,國運到了歷史關(guān)頭,每個人也都得定下何去何從!”

    “我那老同學俞部長勸我躲開,去香港、美國或是到臺灣?!?br/>
    表老捋髯問道:“那你怎么想?”

    “美國三十年前我去過,還是回來了。都快五十的人了,我不愿再背井離鄉(xiāng)了,就在自流井待著吧。”

    “慰慈,你還記得我之前勸你的話?”

    我點點頭道,“您勸我出來做事。可是我都到這歲數(shù)了,除了熬鹽,旁的也不會,還能做什么?”

    “哈,慰慈,我長你二十多歲還沒想著隱居?,F(xiàn)在國家選了自己的命運,一切都會變。仗再打個一年半載總是會完的。之后百廢待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br/>
    我搖頭嘆道:“那天我去見俞部長,覺著是不歡而散。我們這幫人,留了洋,卻是把中國話都快忘了。我們這半輩子算是毀了,毀了自己,怕是也毀了國家?!?br/>
    “慰慈,你這樣便是太消極了。依我看,你未來還是大有所為。要是想回去四川也好,保護好桑梓?!?br/>
    他示意我貼近,壓低聲音道:“你自己也要小心,特別是白莎的事。等我消息,切莫太急切了,小心他們困獸猶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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