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顧岑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中度過三個月了,從最開始的委屈掙扎到逐漸失去希望,因為她始終不肯相信傅琛會對她如此絕情。
可是事實總是向一只無情的大手,猝不及防打臉得聲聲作響,她承認(rèn)從初見傅琛的那一天起,她就對他加持著濾鏡,直到父親被逼自殺,公司又被奪走,如今連她自己也要有著兩年的無望牢獄之災(zāi)。
七點鐘后是監(jiān)獄里自由活動的時間,顧岑一個人縮坐在角落里,眼神目目的沒有焦慮,顯得與其他人十分格格不入。
這是她一日里最難熬與身心俱疲的時光,因為閑下來,顧岑腦子里總是會浮現(xiàn)出醫(yī)院里父親在白布下從容的表情,他或許走得很安詳,父親應(yīng)該是覺得他這樣做可以保全她,所以他不后悔離開這個世界,他拼勁了最后的力氣去愛他的女兒。
她凄苦的闔上雙眼,母親在見自己被抓走時撕心裂肺的場景久久不能消散,她的記憶仿佛是在廣闊無垠的海面上漂浮的一片孤葉,無論海浪如何翻滾都不能將它壓下去。
可她卻被愛情迷失了雙眼,在長達(dá)六年的真心交賦的時光中,她忽略了愛她的至親更加丟失了自己。
“顧岑,你要不要來和我一起研究今天音樂課的內(nèi)容啊?”一個看起來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小姑娘眨巴著如泉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顧岑和她對視的霎那間似乎被她那雙純凈的眼神觸動,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張精致乖巧的娃娃臉小姑娘會構(gòu)成犯罪。
本想要出口拒絕的話不自覺的咽到了嘴邊,顧岑輕輕點了下頭,只見小姑娘瞬間眉飛色舞起來,她熱切地拉起顧岑,又熟攆地挽起她的胳膊。
江城的冬天雖已過去,可在這遠(yuǎn)離塵囂浮華的監(jiān)獄中顧岑不曾感受到春日的溫暖,她瞟了一眼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不知為什么意外的有些溫暖她冰冷了許久的內(nèi)心。
顧岑來到座位上就看到凌亂在桌子上的涂涂畫畫的紙張,她隨手拿起來看了一眼,正是白天上午課堂中老師教的〈夢中的婚禮〉五線譜。
可她剛剛搭了一眼就看出了她譯成簡譜的錯誤。
“這里是四分音符。”顧岑用食指輕輕點了點。
“哇塞,你真的太棒了吧,一秒鐘就能發(fā)現(xiàn)問題,而且我觀察到你上課一直在走神哇!”徐夢桃用肩膀頂了頂顧岑,眼神里流露出滿是羨慕的神情。
顧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曾經(jīng)她在十六歲的時候就獲得了國際鋼琴大賽的一等獎,只不過這些榮譽(yù)就塵封在前世的記憶,實在不適宜談起。
這時顧岑耳邊響起徐夢桃略顯失落的聲音,“小時候去上過一節(jié)鋼琴課,但是那時的老師說入門級別的鋼琴要五千塊,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br/>
可沮喪也就只是一瞬,消失迅速的讓顧岑以為自己花了眼睛。
眼前的李夢桃又掛起了與這陰冷無光的監(jiān)獄里截然不同的溫暖笑容,“來這里也能學(xué)習(xí)到曾經(jīng)不敢想的東西,我覺得不錯,而且我還認(rèn)識了你。原本以為你很高冷的,沒想到還挺好相處的?!?br/>
她說完便由然一笑露出兩顆稚嫩的小虎牙。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夢桃,今年25歲,我的名字由來其實很簡單的,就是我媽懷我時,夢到了我家后院的桃樹長滿了紅彤彤又碩大的桃子,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做夢桃啦?!?br/>
顧岑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聽別人閑聊家常的人,可今天卻意外的覺得李夢桃講得很有趣。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淺淺得勾起了唇角。
“你笑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臉頰兩側(cè)還有一對小梨渦,要總笑笑才對,不要總是板著一張臉,這樣很容易長皺紋的,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年齡?!?br/>
“我比你大一歲。”顧岑淡淡得回答,她其實打心眼里有些羨慕李夢桃,自己只比她大了一歲,可內(nèi)心里卻像比她老了二十歲,在她面前自己像是一位遲暮老人,看盡人生百態(tài)又對任何事物提不起絲毫興趣。
李夢桃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她樂呵呵地說道:“那以后我就叫你阿岑姐了。阿琛姐以后你教我彈鋼琴吧,你肯定比老師彈得還好?!?br/>
“如果有機(jī)會?!鳖欋鎸π靿籼乙淮未纹品溃匀徊桓页ㄩ_滿分的心扉去接納,曾經(jīng)的傅琛也給過她無數(shù)甜美的蜜棗,可她真正吃在嘴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看似鮮艷的果實只是涂滿了油漆的壞果,嘗進(jìn)嘴里滿是苦澀。
兩人互動之間,早就引起了吊捎眼老大的不滿,她眼神里淬滿了恨意,同時她也沒忘記別人交待給她的任務(wù)——隔三差五找茬顧岑。
她斜著眼睛,用下巴點了點她身后方身材偏胖的跟班女人,后面的胖女人得到有深意的眼神暗示之后,大搖大擺地竄到顧岑和李夢桃之間。
趁著李夢桃不注意胖女人用與她身型不太相符的速度奪走李夢桃手中的五線譜,嘴角瞥起譏諷的弧度,“學(xué)習(xí)音樂,一個撞死人的逃逸犯,再附庸風(fēng)雅也改變不了自己是個囚犯的事實?!?br/>
顧岑清晰的察覺到李夢桃瞬間慘白的臉色和眸光中夾雜的怯懦眼神,她毅然地伸出手臂把李夢桃攬在身后,
“做錯事自有法律去規(guī)范,輪不到同樣身為犯人的人去說三道四,這樣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更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百步嘲笑五十步,畢竟你還有很多年要留在這里?!?br/>
胖女人臉色如煮熟的龍蝦一樣燙紅,她嘴角狠狠的抽動了兩下,大手一伸緊緊攥住顧岑的衣襟,她力量其大像拎小雞似的把顧岑輕而易舉地拽離地面。
李夢桃見狀急急忙忙沖上去抱住胖女人的手臂可惜杯水車薪,情急之下她只好張嘴用足了力氣啃咬住胖女人健碩的手臂。
“嗷~找死!”
胖女人疼得直跺腳,痛覺神經(jīng)打個激靈刺.激到大腦,手掌不由自主地松開了顧岑。
“咳~咳~”
顧岑只覺得在快要窒息的時候突然一股清新若甘茶的空氣涌進(jìn)了肺里,舒爽了一秒但下一秒便是難以適應(yīng)的肺部快要炸裂的疼痛感來襲。
“沒事吧!阿岑姐,我?guī)闳ズ赛c水吧?!崩顗籼乙皇址鲎☆欋募绨?,一手緩緩給她順背,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后的危險。
吊捎眼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大約有手臂粗的木棍,正一步步朝著李夢桃逼近。
顧岑余光中瞟到了偷襲徐夢桃正朝著她后腦要落下的木棍,這一瞬間顧岑腦子里什么都不剩,她只有一個念想就是要保護(hù)好身邊關(guān)心著她的人。
她飛快地側(cè)起身來用后背硬生生擋住了這一悶棍。
顧岑滑落在李夢桃懷里的時候,甚至覺得這一棍似乎不夠,她現(xiàn)在的意識依然無比清醒,那父親自殺時所遭受的痛苦一定比這疼千萬倍,她真的有想過一了百了,到了那邊她一定要哭著質(zhì)問父親,為什么不要岑岑了,如果她做錯了事可以改,不再任性,她可以學(xué)乖。
可她有這種想法的時候,父親總會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用掌心握緊她的雙手,告訴她,“好孩子,你要堅強(qiáng)的活下去?!?br/>
所以無論在監(jiān)獄里多難熬,她都要堅持下去。
后背青紫一片,涂上厚厚的的一層清涼藥膏,緩解了些許疼痛,可比起后背上的皮肉之苦,她腦海里更擔(dān)心的事另一件事。
剛剛幾個人彼此的推搡之間,顧岑感受到小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墜痛。
她恍然意識到,她已經(jīng)差不多三個月沒來過……
時間推回三個月之前,就是傅琛來找自己的那個下午。
所以她是有了殺父仇人的孩子么?
真好笑。
好笑到眼淚從她五指縫隙里潺潺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