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內(nèi)，交談已經(jīng)進入了實質(zhì)性的階段。

    “真的要這么干嗎？”說這句話的人，聲音里有著明顯的擔憂。

    “不然呢？等著累死嗎？”旁邊立刻傳來的反問的聲音：“馬丁，你害怕了？”

    “當然不是……”馬丁回答：“我只是覺得，馬上就這么干的話，太急了一點?！?br/>
    “急？再不急就來不及了！你這個膽小……”

    “布蘭登，你先別說了?！币粋€沉穩(wěn)的聲音加入，先阻止布蘭登的辱罵，然后面向心懷疑慮的馬?。骸榜R丁，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應該覺得，今天的活兒雖然累，但忍一忍好像還熬過得去，還能吃到豆子，說不定明天更多……”

    “羅里，你知道我的，我怎么會因為豆子……”馬丁連忙解釋。

    “沒關系，沒關系……想吃豆子有什么錯？就算是我，也一樣想吃豆子。”沉穩(wěn)的羅里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坐在這里的人，你，我，大家都是農(nóng)奴……主宰讓我們倒霉，天天餓著肚子，誰不想多吃一點呢？”

    草棚里的農(nóng)奴，紛紛低下了頭。

    “不過，大家要看清……”羅里抬高了聲音，“為了這幾口豆子，大家今天多花了多少力氣？泰倫斯，你今天摔了三次吧？”

    “唔……”坐在角落的泰倫斯揉著胳膊，點點頭。

    “布蘭登，收工的時候，我看到你腿在抖?！绷_里轉向急性子的布蘭登。

    “現(xiàn)在開始痛了?！辈继m登哆嗦著回答。

    “還有你，馬丁……”膽小的馬丁也沒有被放過：“就這么一小會，你的肚子叫了三次。”

    馬丁摸了摸肚子，沒有回答。

    “瞧瞧你們，現(xiàn)在這個模樣，誰還有力氣揍人？”

    三人同時搖頭。

    “不能揍人，誰還會幫你們多干活兒？”羅里繼續(xù)追問。

    “哈，還多干活兒……”急性子的布蘭登接口：“馬丁，你就盼著豆子吧！都吃同樣的東西，都干同樣的活兒，過兩天，等他們養(yǎng)足了力氣，就輪到我們挨揍啦！”

    馬丁不說話。

    “馬丁……”羅里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能覺得，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揍的人不多，逼別人幫你多干活的時候也少，他們不會太記恨你。到時候忍一忍，挨幾頓打，熬一熬就過去了，就可以和他們一起吃豆子了……”

    “你這么想，其實也沒錯，就算是我們……”羅里依次指了指自己，布蘭登，還有泰倫斯，“揍了他們這么久，搶了他們那么多吃的，讓他們幫忙多挨了那么多次棍子，多干了那么多活兒……只要我們幾個愿意縮頭，讓他們揍上幾回，再餓上一段時間，讓他們搶回幾口食物，應該也能被放過……那些家伙也就能做這么多了，不然以前不可能讓我們過的這么舒服?！?br/>
    “可是！值得嗎？”羅里大聲說道：“你們甘心嗎？就為了兩口豆子，劃得來嗎？這么多年，大家費了這么多功夫，挨了那么多棍子，才讓他們害怕我們，才讓我們的日子過得舒服一點。你們誰愿意讓以前的功夫白費？”

    “我肯定不愿意！”布蘭登又跳了出來：“沒有了他們墊底，這么干下去多累啊！”

    “我也不愿意。”泰倫斯悶悶地說道：“我不怕累，可是我想多活幾年?！?br/>
    “誰不想活下去呢？”羅里先是嘆息一聲，然后斬釘截鐵地說道：“但要想活久一點，就一定不能再像今天這么干活了！至少我們幾個，絕對不能再像今天這么累了！”

    “對！”“是的！”布蘭登和泰倫斯重重地點頭。

    “馬丁，你呢？”

    馬丁輕輕地點頭。

    “好！”不去計較馬丁點頭的幅度，羅里大聲說道：“從明天開始，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只出一半的力氣！”

    “嗯！”布蘭登再次重重地點頭，忽然有有些遲疑：“明天早上，第一次也是一樣嗎？”

    “也一樣！”羅里毫不猶豫地回答，“放心吧，你們今天也都看到了，洛斯的方法很管用……只有我們幾個稍微放松一點的話，那些家伙加幾把力氣，照樣可以到達第一根樹枝，我們也能跟著混兩口豆子。”

    “要是第一根都能到……”泰倫斯揉著胳膊，露出了草棚中的第一個微笑：“第二根樹枝的位置，就更沒問題了。”

    “萬一沒到呢……”就算已經(jīng)同意，馬丁的擔憂還是沒有消失。

    “沒到就沒到啊……”布蘭登也笑了起來：“要倒霉也是大家一起倒霉，安托萬一個人能有多少力氣？輪到我們頭上，最多都挨兩三下棍子。”

    “萬一被發(fā)現(xiàn)呢？”

    “哈，誰發(fā)現(xiàn)？”布蘭登也笑了笑：“還是一樣，這么多人，安托萬能盯住幾個？”

    “安德烈和洛斯也一樣……”對面的羅里補充：“這可是兩位老爺，現(xiàn)在的老爺和以后的老爺，怎么可能會盯住我們這樣的農(nóng)奴不放呢？”

    “和我們一起干活的人，總是會知道啊。”馬丁這么說著。

    “那又怎么樣？”布蘭登毫不在意：“誰敢說？哪個敢說？誰敢說就揍誰！公地里害我們挨了多少棍子，回村子里，我們每個人都給他同樣的分量！”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從明天開始，馬上就只用一半的力氣干活……”羅里再次強調(diào)：“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更多的力氣，能揍疼他們！”

    “好了，別說那些了……都看看明天用什么辦法放松點吧……洛斯這干活的新辦法，還真有點為難人……”

    話題逐漸進入到了技術細節(jié)的討論環(huán)節(jié)。

    次日。

    中古世界，0001年02月17日。

    大樹底下，發(fā)號施令的人換了一位。

    集合農(nóng)奴，編組成隊，重申許諾……

    吳清晨從旁協(xié)助，小安德烈開始接手實際的操作。

    泥濘的公地里面，羅里向布蘭登，泰倫斯，以及臉上神色不定的馬丁，分別打了個眼色。

    如果是沒有經(jīng)驗的安德烈來主持的話，干活速度變慢就更容易被接受了……

    默默回想前一天晚上討論出來的“放松”技巧，羅里心中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羅里完全不知道，當他做出的某個決定，想要真正成功的話……

    四人前一天晚上匆忙總結出來的樸素集體智慧，除了要對抗警役安托萬，準老爺小安德烈，以及其他屢屢被欺壓的農(nóng)奴們之外，還要和另外一個龐大無數(shù)倍的集體智慧交鋒。

    ————————

    15分鐘之后。

    地球。

    2012年5月14日03點27分31秒。

    聯(lián)合國天象事件臨時委員會——統(tǒng)一合作關系部——參謀團——人力資源組，指揮中心。

    數(shù)千平米的巨大指揮中心燈火輝煌。

    指揮中心正前方，70米長，25米高的巨大液晶顯示屏，分割成許多塊分級屏幕。

    這些屏幕中，最龐大，也最顯眼的位置，自然是吳清晨此刻在中古世界的近景動態(tài)影像。

    吳清晨的影像左側，是四塊四分之一大小的分屏，此刻分別顯示著小安德烈，公地中景，農(nóng)奴群全景，天象全景。

    吳清晨的影像右側，是密密麻麻的小屏——再小也有一米寬，75厘米高——分別顯示這每一位農(nóng)奴的近景動態(tài)影像。

    無分屏幕大小，超高的分辨率，讓視頻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纖毫畢現(xiàn)。

    當羅里剛剛開始向布蘭登，泰倫斯，以及馬丁打眼色的時候，一瞬間，無數(shù)個指揮中心，顯示著四人頭像的視頻框格立刻閃爍著刺眼的紅光。

    這是緊急開發(fā)統(tǒng)合的微表情識別軟件開始報警。

    半分鐘之后，分析團，情緒組——許多個同等規(guī)模的指揮中心——即時上傳共享了第一輪人工鑒定的結論：四人有共同秘密。

    所有的指揮中心，羅里，布蘭登，泰倫斯，馬丁，四人立刻被列入重點監(jiān)控對象。

    和大部分指揮中心一樣，參謀團——人力資源組，指揮中心液晶顯示屏內(nèi)，四人的視頻頭像，立刻由原來的尺寸，提高到四倍，位置也直接切換到了吳清晨的巨大影像右側。

    另外，四人的視頻頭像旁邊，還各多出了一塊列著密密麻麻參數(shù)的同步屏。

    第一欄是基本狀態(tài)：心率：/體溫：/呼吸頻率：，等等。

    第二欄是精神狀態(tài)：注意力：/緊張度：/情緒：，等等。

    第三欄是身體狀態(tài)：步幅：/耗熱量：/肌肉：，等等。

    第四欄，第五欄……

    剛剛進入中古世界的時候，為了讓吳清晨承擔最低的勞動量，地球足足搜集了成千上萬名各行各業(yè)的偷懶宗師。

    現(xiàn)在，第一輪危機已過，這些好不容易召集的宗師們卻沒有離開。

    有了這么詳實的數(shù)據(jù)，又有這么多領域頂尖的同行互相幫襯，羅蘭等四人的小把戲，立刻就被拆穿。

    結論很快反應到參數(shù)，第n欄：勞動效率43%。

    十分鐘之后。

    “虛驚一場……”

    看著“偷懶宗師部”即時共享的參數(shù)，指揮中心的值班主任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原來這幾個家伙只是想偷懶啊……”

    “還是需要重視……”旁邊的副主任提醒：“這也是我們?nèi)肆Y源組的工作范疇?！?br/>
    “應該沒問題，預案里有這方面的考慮……”說著，主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屏幕：“看，吳清晨先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br/>
    “偷懶……”副主任苦笑著搖搖頭：“在吳先生面前，還真是班門弄斧……看看接下來幾輪勞動的結果吧?！?br/>
    每一輪勞動，以兩個小時為節(jié)點。

    除了造成巨大的困難，和更加巨大的人力物力消耗之外，1：30的時間倍率，并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比如說：地球4分鐘，對應中古世界兩個小時。

    現(xiàn)在，指揮中心值班主任，就可以立刻看到兩個小時，四個小時，六個小時，八個小時之后的內(nèi)容。

    值班主任同時打開四個視頻，已經(jīng)進行了初步剪輯的視頻內(nèi)：

    第一輪，三組農(nóng)奴都達到了100%，吃到了豆子，農(nóng)奴群還算高興，吳清晨默不作聲。

    第二輪，三組效率降低到85%，許多農(nóng)奴神色忿忿，吳清晨還是默不作聲。

    第三輪，三組效率堪堪踩著70%的及格線，更多的農(nóng)奴察覺，吳清晨開始和安德烈交談。

    初步剪輯的視頻沒來得及配音，但重要對話已經(jīng)標出了大概的字幕：

    吳清晨：你那邊的農(nóng)奴，也可以開始組織隊伍了。

    安德烈：好。

    吳清晨：組織兩組。

    安德烈：為什么？不是一樣可以組織三組嗎？

    “為什么？”副主任自問自答：“要留下一定的位置，等著成立分公司之后，用來剝離不良資產(chǎn)嘛！”

    第四輪：兩個新的小組成立，羅里等人繼續(xù)偷懶。

    第五輪：羅里等人還在偷懶，原來的三個小組，勞動效率終于跌到了70%以下，吳清晨又開始和安德烈交談。

    這個時候，中古世界里，已經(jīng)時近黃昏。

    第五輪勞動結束后，安德烈將原來的三組農(nóng)奴集中。

    沒有完成任務的農(nóng)奴們臉色緊張。

    吳清晨：不要怕，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錯。

    安德烈：對，有人在里面偷懶！

    吳清晨：不會懲罰所有人。

    安德烈將農(nóng)奴們一個一個叫上來，繞到大樹后單獨交談。

    “傻眼了吧？想法不責眾？想恐嚇？”

    望著參數(shù)欄中，心理分析組初步估計，羅里等四人偷懶時有可能采取的對策。

    副主任不屑一顧：“不知道什么叫匿名投訴吧？”

    視頻中，羅里等四人面色變幻，但也并沒有太過于害怕。

    接下來，從最后剩下的農(nóng)奴中挑出四人補充到分工合作的團隊，警役們將已經(jīng)被定義為不良資產(chǎn)的羅里等四人拖了出來，丟到角落，由兩名警役監(jiān)視著單獨干活。

    意識到事態(tài)不妙，被剝離的不良資產(chǎn)連忙賣力干活，不過，大約是習慣的緣故，沒過幾分鐘，布蘭登忙活的時候，習慣性地停滯了一下。

    安托萬握住棍子，走了過去。

    下一刻，以完全區(qū)別于以往的握棍手法，戳出角度，運力方式……安托萬手中的棍子，戳中了布蘭登。

    仿佛被霹靂擊中了一般，布蘭登臉上立刻出現(xiàn)了極其痛苦的表情，他渾身抽搐，手腳抖動，如同一捆失去了支撐的麥稈一樣，癱倒在泥地里面。

    站在旁邊，安托萬靜靜地等了一小會，然后將布蘭登再次提了起來。

    布蘭登繼續(xù)癱軟。

    安托萬又一次舉起了棒子。

    仿佛受到了極大驚嚇的兔子一般，布蘭登瞬間竄了出去，他拎起農(nóng)具，雙手揮得像風火輪一樣，以150%的力氣，全副身心，全部投入到了公地的農(nóng)活里面。

    “嘖嘖……何必呢……”

    可憐又可氣地看著這一幕，副主任搖了搖頭，忽然望向了身邊的正職：“主任，聽說這是某個黑煤窯老板總結出來的手法？我看不太像呀，這，這也太專業(yè)了！”

    “沒，最后一輪測試的時候，煤老板的手法被否決了……”

    值班主任說道：“雖然檢測的時候，這老板的手法，確實不會對身體造成永久性的損傷……不過，這種野路子的辦法，上面還是心存疑慮。無論如何，就算是農(nóng)奴，每一位也都是艾克麗村莊的寶貴財富，適當教訓一下就可以了，沒必要造成勞動力的損失?！?br/>
    “那這里面的是正規(guī)手法？”副主任指著握住棍子的安托萬警役：“什么來路的正規(guī)手法？”

    “既不留傷，又極其痛苦……當然是美軍棍法?！?br/>
    主任臉上露出了佩服的神情：“虐待囚犯，咱們國家確實和美軍還有很大的差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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