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未時一過，木木就開始繞著琉璃折騰，把房里丫頭們支使得團團轉(zhuǎn)。

    “用那個釵，不對不對，那個珍珠的！”

    “步搖用這個！”

    “換那件藕色半臂！”

    ……

    琉璃被她吵得頭疼，耐著性子等她們收拾好，看看鏡子里：月白色琵琶襟暗紋繡襖，月白煙水百褶裙，一張巴掌大小臉兒白皙清透，腮邊淡淡涂了一點胭脂，似一抹羞紅，最是一雙微波流轉(zhuǎn)的杏眼，自帶笑意，長睫似鴉羽，投下婆娑暗影。

    就是那一腦袋的首飾太扎眼！

    琉璃刷刷摘下那些花鈿和步搖，只留下那只珍珠釵。

    “小姐……你……”木木驚得目瞪口呆，她家小姐最在意打扮，沒個三五件像樣的首飾，絕不出門。

    手上套了一串娘送她的珍珠串，前世手上總是戴著那串木珠，雖然到最后她都沒看清木珠上的畫是什么，但是也養(yǎng)成了戴珠串的習(xí)慣。

    琉璃吩咐丫頭：“去二門上看看，秦姑娘若是去了大夫人院子問安，就來回我。”

    小丫頭答應(yīng)著去了。

    不過半刻，小丫頭來回稟，秦姑娘已經(jīng)到了，去了大夫人院子。

    琉璃帶著木木出門。

    沈府并不大，沈潤卿的后院簡單，除了徐夫人，就是杜姨娘，杜姨娘只生了琉璃這么一個女兒，徐夫人所出的二子二女，除了沈流星都已經(jīng)成親。

    進了徐氏的院子，嬤嬤引進去，果然看見秦?zé)熡昱阍谛旆蛉松磉?，卻不見沈流星。

    “琉璃見過大娘?！绷鹆┒Y。

    外人面前，徐夫人向來是慈愛溫煦的。

    “起來吧，既是煙雨姑娘說情，就免了你的禁足，大娘也是一片苦心，你要省得?！毙旆蛉丝嗫谄判摹?br/>
    “是，琉璃省得?！绷鹆寄康痛?，平靜無波。

    不耐煩看她這樣子，見她并沒有打扮得奪人眼目，不過是素白裙襖，一支珠釵，先前那份猶豫也消散了，急著打發(fā)她快走，免得戳在眼窩子。

    “時候不早，你們便過去吧，煙雨是客，三姑娘不要只顧著自己玩樂，記得好生陪煙雨?！毙旆蛉硕似鹎啻刹柰?。

    二人行禮告退，出了徐夫人的院子。

    “琉璃，怎么不見二姑娘？”秦?zé)熡贻p聲問，看向后院的甬道。

    “二姐姐今日要做詩文，總要準備，不比我這樣去混吃喝的?！绷鹆Т侏M一笑，秦?zé)熡陼?，笑著搖頭。

    這里離前院的九曲回廊并不遠，有下人往來奔走，端著果品和點心，也有門房送年輕公子走上九曲回廊。

    銜月亭里可以放下四五張桌案，占地不小，今日擺了五張案幾，一張放在中間，上面有筆墨紙硯，其余四張分放四方，有一張案幾前懸了竹簾。

    一些公子已經(jīng)在座，大約六七個人。

    秦?zé)熡旰土鹆ё哌^去，眾人都起身，大公子沈義安今年二十三歲，在文士們中算是年長了，見三妹妹和秦姑娘過來，也起身介紹。

    年輕文士多認識這二人。

    秦?zé)熡晔且驗楦赣H教書清名在外，又隨父親多方游歷，其見識名聞遐邇。

    琉璃卻是因為刁蠻驕縱，流連街市，是文士眼中最為不屑的商賈血脈，淺薄庶女，雖然生在沈潤卿的家中，也改不了她骨子里的低賤。

    看沈義安的面子，眾人不好表露，只是向秦?zé)熡赅嵵厥┒Y，對琉璃顯見的敷衍。

    琉璃不在乎這些毛頭小子怎么看她，前世沒有參加這場宴席，現(xiàn)在看他們，居然一個不記得。

    和秦?zé)熡曜谥窈熀蟮陌笌着?，琉璃挑了兩塊點心和秦?zé)熡赀叧赃吜摹?br/>
    “二小姐來了！”

    聽見聲音，二人停下閑話，就見沈流星裊裊娜娜地走過來，穿的正是從琉璃那里借的鵝黃色嵌絲挑紗煙羅裙，頭上明晃晃的珠翠環(huán)繞，琉璃看著都覺得脖子疼。

    “流星見過各位公子?！鄙蛄餍嵌饲f施禮，清冷的表情果然是才女的樣子，只是那一頭珠翠就像是戴錯了地方。

    年輕文士們對沈流星的才名多有耳聞，紛紛還禮，其中一位還紅了臉，不停偷覷沈流星的側(cè)影。

    “二姐姐，你今日可真好看！”琉璃違心地夸贊。

    “多謝三妹妹夸獎。”沈流星雖然不愿琉璃在這里出現(xiàn)，不過聽娘親說了其中好處，也就點頭了，見琉璃知情識趣地恭維她，不疑有他，矜持地接受了。

    “謝公子，怎么才來！”

    “衍庭，快來這里，就等你了！”

    旁邊文士忽然熱鬧起來，都起身向亭外，就連“矜持沉靜”的沈流星都忽地要起身向外看，想著不妥又急忙坐回去，偷偷瞄了琉璃一眼。

    琉璃以肘支臂托著腮，磕著瓜子看著簾外：真不知道這破竹簾做什么用，該看的都看見了，擱在這里裝樣子。

    “勞各位久等，衍庭失禮?！睖貪櫶竦穆曇舨桓?，卻讓喧鬧的客套聲平息。

    “衍庭，既然來晚了，稍后可要多做幾篇錦繡文章，將功折罪了?！敝x衍庭身后跟著的沈府二公子沈義平笑著說。

    琉璃終于想到是誰來了。

    也明白那日木木說到謝公子，為何捂住嘴。

    “流星，琉璃，衍庭不是外人，出來見見吧?！鄙蛄x安向簾內(nèi)招呼，又轉(zhuǎn)向謝衍庭，“衍庭，秦小姐也在，今日代秦先生講游歷趣聞，不可錯過?！?br/>
    簾內(nèi)三人都起身，沈流星不由沉臉撇了琉璃一眼，先走出去。

    秦?zé)熡暌矓y了琉璃，帶著她繞過竹簾。

    眼前站著的少年略有些清瘦，雙眉斜飛入鬢，鼻若懸膽，唇薄不染而朱，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眼睛，沉靜如水燦若星辰。

    謝衍庭，江中府第一才子，后來大梁國的鴻儒，一生未娶，著書立說，名傳天下。

    這是世人眼中沈琉璃的竹馬，她曾經(jīng)與他兩小無猜，是她幼年時開始直到遇到陸瀟時的玩伴，她的庭哥哥。

    沈流星和秦?zé)熡甓歼^去見禮，沈流星的雙眼更是舍不得離開那張臉，可是看到那雙眼睛從她身上掃過，不閃不避地落在琉璃身上，她還是忍不住扭緊了手帕。

    “琉璃妹妹……可還好？”謝衍庭終于淺笑開口，眼里卻閃過淡淡的悲涼。

    琉璃彎起唇角，笑出一對梨渦，“謝公子，琉璃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