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建業(yè)九年深秋。

    韓國公明達從姑蘇城外的道觀帶回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子入府，賜名明姝。

    明達當即將明姝的名字列進族譜，位列嫡女之位。

    他還特地交代，明姝的吃穿用度，皆按嫡女的規(guī)制采買置辦。更是吩咐府里的教導嬤嬤，禮儀教導要格外上心。

    大魏雖已建朝九年，戰(zhàn)事依舊不斷，明達是大魏第一武將，出征前將明姝交由侍妾照顧。

    明姝回府時，昏迷不醒，經(jīng)御醫(yī)診治，兩日后才醒過來。

    她睜眼瞥見趴在圓桌上的女子，干澀問道：“你是誰？”

    女子聽聞有人說話，警醒過來，扭頭一瞧，驚喜道：“小姐你醒了！奴婢是服侍小姐的采雯。”

    明姝蹙眉，頭腦昏沉問道：“這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

    采雯忙走過去，攙扶起明姝道：“小姐不知，老爺將你帶回府中。小姐的名字已經(jīng)入了族譜，位列嫡女，恭賀小姐！”

    明姝撐著身上的傷起身，喃喃道：“是了，我昏迷前依稀記得父親說要帶我回府，離家十三年，總算回來了?！闭f完話，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帶著些許惆悵。

    她環(huán)視室內(nèi)，布置很是精美。

    正對面是紅木鑲云石圓桌，身側(cè)是青色撒花鮫紋綃紗帳，床榻是一張紫檀木雕花樣式，挨著的是梨花木鈿鎏金包角立柜，和梳妝臺成套。

    采雯亦笑道：“老天有眼，小姐總算醒來，奴婢去稟告沈姨娘！”

    明姝剛要張口，采雯已經(jīng)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不多時，門口傳來窸窣的說話聲：“你們說屋里那位真是十三年前被賊人劫走的小姐？”

    女子噓了一聲道：“只怕是老爺在外的私生女。”

    另一人嘆氣道：“若她真是幼時被劫走的小姐，那她可是叛賊的外孫女，也不知她回來，是福是禍。”

    一女子又道：“聽說小姐的外公已經(jīng)被皇上滅了九族，萬一皇上大怒，恐連累明府上下?！?br/>
    幾人正在說話間，忽聽門外有人高聲道：“賤蹄子，膽敢在這里嚼舌根，還不快滾去干活！”

    門外的人禁聲不語。

    接著有人推門而入，明姝張目望去，來的是一個豐腴的婦人，身后跟了四個丫鬟，采雯也在其中。

    婦人走近明姝，略笑道：“你醒了就好，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盡管告訴我，我即刻命人去做?！?br/>
    采雯見明姝一臉迷惑，忙走上前道：“小姐，這是沈姨娘，老爺臨走時交代，小姐由沈姨娘照管?！?br/>
    天氣有些寒涼，冷嗖嗖地，此時門大開著，秋風直往屋里灌入，明姝輕咳幾聲小聲道：“多謝沈姨娘費心。我身子弱，下不得床見禮，還請見諒?！?br/>
    沈姨娘瞧了一眼敞開的門，低聲斥責道：“不長眼的東西，沒見小姐病著，去把門掩上！”

    明姝又虛弱的咳了一聲道：“多謝沈姨娘，有心了?！?br/>
    “客氣，我已經(jīng)命人煮了清粥，你身子尚弱，御醫(yī)說須溫補，你只管好好養(yǎng)著便是。這幾個丫鬟你瞧瞧可有喜歡的?！彼醚矍浦砗蟮膸讉€丫鬟道。

    四個丫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眉目算是清秀，明姝道：“就這兩個罷?！?br/>
    她拿手指了指采雯和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子。

    明姝用過早膳之后，沈姨娘交代幾句便回去，留下采雯和另一個丫鬟在屋里伺候。

    御醫(yī)前來時，采雯開門迎了進來，女醫(yī)看了看明姝腹部包裹的傷，蹙眉深吸口氣道：“小姐睡覺時切記不要壓到傷口。”

    “好，多謝?！?br/>
    女醫(yī)留下藥，仔細囑咐了采雯幾句才離開。

    采雯好奇問道：“小姐，你這傷是怎么弄得？竟驚動皇上親自過問，派了御醫(yī)前來醫(yī)治?！?br/>
    聽她這么一說，明姝有些驚訝：“皇上派來的御醫(yī)？”

    “是呀，小姐真是好福氣，也虧得老爺攢下的功名，皇上對小姐的傷才這般在意。”采雯瞇眼笑道。

    “你說的極是，這一切都是父親的庇護，我這傷是被歹人刺傷的，幸好父親及時趕到，否則我也沒命活下來?！泵麈f話時眉目輕鎖，眸光望著窗外，似有心事。

    “小姐回到府中，以后再也沒人敢傷小姐了！”采雯歡快安慰道。

    明姝點頭淡笑，由著采雯喂了些溫水，她道：“采雯，沈姨娘是府里的當家人么？我娘呢？怎地不見她？”

    屋內(nèi)此時已經(jīng)大亮，采雯正在收拾碗碟，順道吹滅搖曳的燭火，愣了一下道：“小姐剛回府，有所不知，小姐的娘很多年前就去世了?，F(xiàn)在府里大小事情都是沈姨娘做主?！?br/>
    明姝驚愕問道：“我娘怎么去世的？”

    “奴婢不知，那時奴婢還未入府，夫人好像是病逝?！彼f話時目光閃爍不定，明顯很是遲疑驚慌。

    既然她不肯說實話，明姝也不再追問，轉(zhuǎn)問道：“那府里為什么是沈姨娘做主？府里可還有別的姨娘？”

    采雯收拾完畢，走近明姝身旁，替她拉扯好錦被道：“因為沈姨娘是三皇子的乳娘，身份自然要高些?！?br/>
    窗外起風，明姝透過窗縫看了一眼，遠處樹葉簌簌而落，回頭喃喃了一句：“難怪?！?br/>
    而后假寐起來，采雯退出寢屋，守在廳外。

    她睜眼起身撐起窗戶，看著窗外飄落的楓葉，紅紅的一片又一片，好似一地殘血，教人心驚膽戰(zhàn)。

    她越看神情越是肅然激動，雙手握緊，骨節(jié)泛白，想起那一年那一日，也是這樣一個秋日。

    慌神間，手背竟被生生掐破，泛出血珠來，而她似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日子一晃而過，明姝回府已經(jīng)月余。

    養(yǎng)病期間，她整日關在屋內(nèi)，看書寫字，抄佛經(jīng)，讀詩書。

    近日身上的傷大好，她便在府中四處走動，熟悉環(huán)境。偶遇沈姨娘，她走近略微躬禮道：“給沈姨娘請安?！?br/>
    “看來小姐身子已經(jīng)大好，隨我走走?！鄙蛞棠餃匮孕Φ溃噙€了一禮。

    明姝微笑點頭，與她平肩齊走。

    忽聽一陣咯咯的嬌笑聲，循聲而望。陽光樹影對面廊亭中，先入眼的是一道挺拔直立，周身透著冷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