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云見鄧永山不忘初衷，懷著愉快的心情去濂溪書院。
鄧永山施肥后回縣衙，守門的警察告訴他，知事回來了，正在大發(fā)脾氣。鄧永山到了知事的家門外，只聽知事在屋里對客人說道：我早就看著鄧永山就不順眼，出口就講什么法律，動輒講什么鳥公平，讀了幾天書就一身四兩。搞得老子幾樁事都白干了，要不是看在何家少爺?shù)拿孀由?，我早就讓這個四兩的滾蛋了。
一個客人說道：是啊，這樣一個四兩的擔(dān)任你的縣佐，不知道還要出什么亂子。昨天的事，全縣的鄉(xiāng)紳意見很大，不能讓這個四兩胡來，知事大人，你可要為鄉(xiāng)紳們主持公道??！
鄧永山知道客人是保商隊隊長朱陽雄，縣里的一個大財主，汝城十大家族中的朱氏家族族長。只聽知事說道：我是會向著你們，但鄧永山這個人啊，你們這些鄉(xiāng)紳也找一找他，讓他嘗一嘗阿堵物的味道，以后的事不就好辦了。
只聽朱陽雄說道：先把人放了，我會去找鄧永山的。知事說道：好吧，馬上放人。鄧永山怒從心生，正想闖進去，轉(zhuǎn)念一想不如到縣獄，于是直奔縣獄對看守牢頭說道：那些買賣人口的犯人，沒有縣政府的正式釋放通知，你不能放人。否則拿你是問！
看守牢頭應(yīng)聲是，鄧永山想：縣政府的大印在我那里，釋放通知要大印，不經(jīng)過我，誰也放不了人。摘下眼鏡吹了吹，放心回縣衙辦公室。
鄧永山在辦公室準(zhǔn)備與知事等人來個舌戰(zhàn)群儒，好好地向他們上一堂法制課，可是等到下班也不見有人來蓋印。鄧永山正覺得奇怪，知事進了辦公室，對鄧永山說道：永山老弟，有些事，我有必要與你談?wù)劊?br/>
談什么？鄧永山冷冷說道，以為知事是來蓋印的。
知事坐下，慢條斯理地說道：年前就該與你談?wù)劊以詾槟闶呛紊贍斀榻B的，不用談?，F(xiàn)在看來還是應(yīng)談?wù)劇?br/>
鄧永山對知事的話感到莫名其妙，愣愣地看著知事。知事說道：你是復(fù)旦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可以說學(xué)富五車，而且學(xué)的是新法律，比我這個學(xué)八股文的前清舉人勝過萬倍，我對你是佩服得不得了。
鄧永山笑著說道：同署辦事，知事不必這樣說。很多事還要知事多多指教呢。被知事一抬舉，鄧永山心里美滋滋的，對知事頓生好感，早把知事罵他的四兩忘在一邊。
知事說道：用你們的新詞來說，依法斷案、為民辦事是當(dāng)官的天職。但是，實際上不僅僅是這些，比如地方習(xí)俗、歷史沿革、地方賢達等等，我們都要考慮。
鄧永山說道：這些要考慮，但法律是全社會的福祉，對違反法律的還是應(yīng)該懲戒。否則法律破壞，社會處于無政府的混亂狀態(tài)，國之將亡。
知事說道：法律不外乎人心，我們斷案辦事要以人心為重要依據(jù)，以實際的社會條件為依據(jù)，而不能只看那些條條框框，否則無以適從。
兩人談了半晌，鄧永山對縣知事的法律理論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他以為縣知事是一個酒囊飯袋，完全沒有想到知事是一個知識淵博的人。臨了，知事叫鄧永山一道去望江樓吃飯，鄧永山欣然同去。
鄧永山與知事到了望江樓進了包廂，里面的人在門口候著請他倆上坐。鄧永山見為主之人是朱陽雄，昨日被關(guān)押的幾個鄉(xiāng)紳也在，不覺大吃一驚，憤然拂袖離席。
知事拉著鄧永山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他們幾個雖被你處罰，但他們是社會賢達，對你不記恨還請你吃飯，多大的胸懷啊。來來，坐著，何必翻臉。
鄧永山正不知如何是好，朱陽雄和其他人恭維地說道：我們佩服縣佐剛正不阿，為表達鄉(xiāng)紳們對你的敬意，特相約宴請知事和縣佐。
這番話很受聽，鄧永山不覺坐下，知事說道：就是嗎！鄧永山仍然問道：他們怎么出來了？
知事笑道：他們都是賢達，不能與一般百姓并論。即便有些瑕疵，表示即可。人是我讓放的。來來，飲酒。
人已經(jīng)放了，鄧永山只得苦笑一聲，端杯把酒一飲而盡，權(quán)當(dāng)發(fā)泄和抗議。鄧永山平日不飲酒，一杯下喉，嗆得淚水直流。朱陽雄忙搭著鄧永山的背說道：慢慢飲，我原本也不飲酒，但出門在外做生意，慢慢學(xué)會了才發(fā)現(xiàn)酒是個好東西。來來，為表達我對你的敬意，我干一杯，你表示一下。
鄧永山猶豫一下端杯表示，然而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猛地把酒飲了，又要了酒壺自己斟酒連飲三杯。漸漸地，鄧永山的意識模糊起來，也不知嚷嚷了什么，也不知過了多久。
待鄧永山醒來，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躺在自家破舊的家里的床上，矮小的娘正用爛布給他擦臉。娘含淚責(zé)問道：怎么跟著那些吃人腦髓的人飲酒！他們的人送了一包大洋，我丟出去了。崽，千萬不要與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在一起。說著用一個半邊碗給鄧永山喂開水。
鄧永山接過碗飲了一口水，突然哭道：娘，我是不是很懦弱！我把他們抓了，知事又把他們放了，我卻不敢與他們斗！
鄧娘安慰兒子道：你打小就好強，讀書有決心，多少苦都受了?，F(xiàn)在你當(dāng)了官，就不要怕那些吃人腦髓的人，就是要給窮人辦事。不要怕，即使不當(dāng)官，我們可以種田，也可以做小生意，生在縣城還會沒活路！人最要緊的是行得正。
鄧永山咬了咬牙，說道：這個官，我不當(d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