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美心里涌現(xiàn)出有心無力的悲涼，她只有十點(diǎn)血條了，她不敢賭，如果回不了血，她也得死。

    她狠心不去看路邊那些生在地獄的獸人，而是一心一意的帶著稚子他們往外走。

    眼看城門就在百米之外，他們馬上就能出去了。

    大街上突然爆發(fā)了動亂。

    好多犬牙衛(wèi)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四處抓人。被抓住的人，如果敢反抗，那些犬牙衛(wèi)就會當(dāng)場咬人。

    場面相當(dāng)恐怖。

    一時街上的行人全都瘋跑起來，每個人的臉上，全都布滿了生死一線的驚慌。

    一開始尚小美還以為，他們逃跑的事被犬牙衛(wèi)知道了。

    聽清楚大街上的喧嚷聲才知道，犬牙衛(wèi)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逃走了。

    他們抓人是為了別的事。

    “試藥！川島大人手上的綠色毒液洗不掉，他要找人去試藥！”

    “好多紅日幫的醫(yī)者幫他配藥！”

    “去試藥的人，死了好多?！?br/>
    “那些死人身上的肉都爛了?！?br/>
    “不要去試藥，去了會全身潰爛而死。”

    那些知情的獸人一邊逃，一邊慌亂地向他們的親友解釋事情的經(jīng)過。被蒙在鼓里的獸人，聽到事情的真相后，全都逃得更兇了。一時間大街上人人自危，每個人都害怕地往街邊巷子里躲，那些小巷子里的流浪獸人，好多都被突然涌進(jìn)巷子里的獸人踩踏的沒了聲息。

    這場景就像末世喪尸大爆發(fā)，實(shí)在太過殘忍了。

    尚小美看到那些犬牙衛(wèi)，長著跟獸人相似的身軀，卻像瘋狗一樣四處撲人、咬人，咬到人了還會露出得逞的大笑。

    得意的狂吠。

    人不人，犬不犬，完全服從于川島，早已沒了半分人性。

    這個松下城，早就是一座運(yùn)行中的人間地獄，無神問津，無佛超度。

    這里的獸人們，整日活在恐懼中，沒有希望，沒有未來。

    死亡對他們來說，成了最稀松平常的事。身邊鮮活的生命突然沒了聲息，不會有人為他們停下來，不會有人為他們感到悲傷。

    他們空洞、麻木，早忘了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了。

    “小心！”尚小美突然被沖過來的獸人撞了一下。

    稚子立刻伸手?jǐn)堊∷难讶朔鲎×恕?br/>
    青璃在一旁看著，嫉妒的雙眼好似能噴出毒液來，仇恨的盯著尚小美。

    此番人間地獄一樣的場景，青璃卻仍舊沉浸在她自己的悲喜中，對周圍的慘狀根本不上心。

    她喜歡上了稚子，在她心里，稚子就是她的了。

    就算不是，他也不能跟那個骯臟的小二攪合在一起。

    她覺得自己比尚小美干凈，比尚小美圣潔，她是鮫人，是會將愛人奉若神明一樣愛著的鮫人。

    稚子就應(yīng)該接受她的愛才是，他為何要去在意那個滿嘴污言穢語的小二？

    自視甚高、自以為是的青璃，在心里把自己捧到了天上，把尚小美踩進(jìn)了泥里。

    一點(diǎn)小事，都能觸發(fā)她的神經(jīng)，她自詡重視感情，卻不知道她那一廂情愿的愛，只會給人帶來困擾。

    稚子不但不會感動，反而會倍感厭惡。

    “快跑！這邊！”

    突然有一伙犬牙衛(wèi)從城門的方向朝這邊涌了過來，跑在前面的獸人，紛紛往回跑，人群擠成一團(tuán)，尚小美和稚子他們也猝不及防的被人群沖散了。

    那個尚小美半途救的小女孩，因?yàn)橐恢睜恐行∶赖囊路俏ㄒ灰粋€沒有跟尚小美走散的人。

    尚小美護(hù)著她，在一個墻角躲好，他們的旁邊，正好擠著剛才那對談?wù)撈鸸砉值臓攲O倆。

    爺爺對這樣的場景顯然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他佝僂著背，把孫子護(hù)在身后，用蒼老的聲音叮囑他：“小剛，如果爺爺被抓了，你就逃出城去，往芥城跑，你不是說芥城被鬼怪解放了嗎？你代爺爺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爺爺，你不是不相信嗎？為什么還要讓我去看？”叫小剛的孩子，躲在爺爺?shù)纳砗髥枴?br/>
    爺爺苦笑道：“萬一呢，萬一是真的，我們小剛以后就不用吃苦了?！?br/>
    “爺爺，你跟我一起去吧?！?br/>
    “爺爺走不動了，去不了芥城。爺爺能活過今天這場暴亂，就要謝天謝地了?！?br/>
    爺孫倆的對話，尚小美一字不差地全聽進(jìn)了耳里。

    她偏頭看著他們骨瘦如柴的身軀，看著他們襤褸的衣服，又看了看，爺爺緊緊地拉著小剛的手。

    突然看不下去了，一扭頭，兩滴熱淚落下，她竟然哭了。

    “你怎么了？”狐族的小女孩，抬頭問尚小美。

    “沒什么，眼睛進(jìn)沙子了。”尚小美調(diào)整著呼吸，不愿在小孩面前丟臉。

    “姐姐，你說鬼怪真的那么厲害嗎？她能來救救我們嗎？”小女孩問題好多，大街上這么亂，人人自危，她還在幻想鬼怪會來救他們。

    “她不會來，別想了?！鄙行∶罒o情地回答小女孩，不想給她留任何幻想的余地。

    可她這句話卻觸怒了一旁的小剛。

    小剛不滿地抬頭瞪著尚小美，大聲反駁她：“你說得不對，鬼怪會來的！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你看！這是神婆給我的鬼怪神符，只要有這道神符在，我就能得到鬼怪的庇護(hù)，只要我有危險(xiǎn)，她就會出現(xiàn)?！?br/>
    尚小美看到他寶貝似的捏在手心的神符，那就是一個繡著鬼怪頭像的布塊。小剛一看就是被神婆騙了，這些孩子大概是松下城唯一還對未來懷有希望的人，才會信神婆的話。

    “你被神婆騙了，以后長點(diǎn)心，別再被人騙錢了。”尚小美直白地對小剛說。

    小剛卻被她氣哭了，痛哭流涕地鬧將起來：“你騙人！你騙人！你是個大騙子，她會來的，她會來救我們的，鬼怪是神明降世，她會給所有人帶來光明。”

    神明降世？給所有人帶來光明？

    尚小美聽怔住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成了這些受苦受難的獸人們眼中的神。

    可她現(xiàn)在……也自身難保。

    神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

    舍己救人？

    普度眾生？

    尚小美害怕死亡，可是這一刻，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種戰(zhàn)勝死亡陰影的信念感。

    小剛的喊叫聲，吸引來了兩個犬牙衛(wèi)。

    小剛爺爺如臨大敵地將小剛拉到身后，他明顯已經(jīng)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zhǔn)備。

    “官爺，小孩子不懂事，您行行好，要抓就抓我吧。”小剛爺爺見犬牙衛(wèi)把手伸向了小剛，忙跪在犬牙衛(wèi)腳下，求他們放過小剛，帶走自己。

    可犬牙衛(wèi)卻只想帶走小剛，他們一腳將小剛爺爺踢到一旁，一左一右地抓住小剛的手臂。

    旁邊的尚小美氣得悄悄地捏緊了拳頭。

    小剛被抓后，第一反應(yīng)不是害怕，而是捏著神符，大聲喊了一句：“鬼怪大人，請救救我！”

    “哈哈哈！傻子！鬼怪算個屁，她來了也救不了你！”小剛右邊的犬牙衛(wèi)，肆意地嘲笑著小剛。

    “不！她可以！她有通天詭術(shù)！無人能敵！”小剛對鬼怪已經(jīng)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

    他右邊的犬牙衛(wèi)，毫不留情地往小剛的臉上扇了一巴掌：“小廢物！腦子壞掉了是吧，這些神婆說的屁話你也信？那鬼怪跟你一樣，也是個只會裝神弄鬼的廢物?！?br/>
    “是嗎？聽說那廢物一響殺一人，這個也是假的？”尚小美突然在一旁陰惻惻地問。

    “當(dāng)然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我到想聽聽，這一響到底有多響，哈哈哈……呃……”犬牙衛(wèi)囂張的大笑聲戛然而止。

    一聲悶響，他心臟的位置跟著多出了一個大窟窿。

    接著又是一聲悶響，另一個犬牙衛(wèi)的心口也出現(xiàn)了一個大窟窿。

    大街上很亂，這兩聲悶響，根本沒有多少人聽到。但是周圍的人，全都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

    他們也看到了，尚小美手上握著的黑洞洞的槍。

    她在槍上裝了消音器，悄聲并不響，兩聲槍擊過后，其他的犬牙衛(wèi)并沒有被吸引過來。這也多虧了周圍的獸人，故意圍攏過來，擋住了尚小美和兩個倒地不起的犬牙衛(wèi)。

    他們沒有能力反抗犬牙衛(wèi)，卻也愿意竭盡所能地保護(hù)他們的英雄。

    突然被放開的小剛愣住了，他傻傻地抬頭看向尚小美。

    尚小美哼了一聲，不服氣地對他說：“你就是被神婆騙了，你捏著神符說話，我也聽不到?！?br/>
    “可是你聽到了，”小剛愣愣地說。

    尚小美：“我這次是剛好在你旁邊，恰巧聽到的?！?br/>
    一直牽著尚小美的狐族小女孩，問出了大家此刻都想問的話：“你就是鬼怪？”

    尚小美：“算是吧，但是我可沒有你們說得那么厲害?！?br/>
    她這一承認(rèn)，圍在這邊的獸人，臉上全都煥發(fā)出了奇異的光彩，就像在滅頂?shù)臑?zāi)難中突然看到了光明。

    他們默契地把兩個已經(jīng)身死的犬牙衛(wèi)扔進(jìn)枯井里，假裝無事發(fā)生。

    小剛這會已經(jīng)高興傻了，圍在尚小美身邊眼巴巴的看著她，不斷地問她問題：“你怎么不像傳說中那樣丑？”

    “你會變身嗎？”

    “你真的有能挖墻的詭術(shù)嗎？能把松下城紅日會的錢莊也挖了嗎？他們搶了爺爺?shù)腻X，還搶了其他人的錢。”

    尚小美每次都會被半大的小孩問到啞口無言，他們的問題每一個都很真誠，每一個都充滿了好奇，尚小美不喜歡吹牛，只好說。

    “我能變身，錢的事以后再說，我能辦到什么，我就替你們辦到。我也預(yù)料不到以后的事?！?br/>
    她的實(shí)誠勁不比小孩子少，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原本一切暫時都是安全的。

    直到稚子他們找了過來。

    稚子之所以會和尚小美那么快走散，不是因?yàn)槿顺碧珱坝?，而是因?yàn)榍嗔ёЯ怂话选?br/>
    青璃自以為已經(jīng)等到了最好的脫身時機(jī)，她把稚子拽到路邊，自作聰明地對稚子說：“他們已經(jīng)被我甩開了，我們趕緊趁機(jī)逃走吧。”

    “你在說什么胡話？是她救的你?！敝勺颖凰@行為整懵了。

    青璃看他明顯偏向尚小美，目光又變得猙獰起來：“你為何要對那種人青睞有加？”

    “哪種人？她怎么了？沒有她你早就死了！”稚子已經(jīng)開始后悔，把她從丁嬤嬤那里救出來了，青璃這人腦回路真的與眾不同，不知道她在清高什么，她又憑什么看不起鬼怪？

    “她思想齷齪，舉止輕浮，不知道忠貞守節(jié)，就是個臟污不堪的東西！”青璃對尚小美的評價，太出乎稚子的預(yù)料了。

    卻又讓他并不意外。

    青璃是他的同族，他從小就聽著這些臟了、爛了的口頭禪長大，他能不知道青璃是什么意思嗎？

    “呵呵，你知道忠貞守節(jié)，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稚子突然好笑地問青璃。

    青璃信誓旦旦地答：“我們先偷偷溜出城，等出了城以后，我們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我會好好侍奉你，為你奉獻(xiàn)我的一生?！?br/>
    “如果我說，我不稀罕你的一生。我不想多看你一眼，你會為了我去死嗎？”對付瘋子，只能比她更瘋。

    稚子的話，成功制止了青璃的癔想癥。

    她這份欲強(qiáng)加給稚子的愛，被稚子斷然摧毀了。

    青璃不說話了。

    稚子卻沒有就此放過她。

    “你不是愛我嗎？你不是忠貞守節(jié)嗎？為何不愿為我去死？”

    “你如果愿意為我去死，我會給你一個名分?！?br/>
    “你怎么不動了？你去呀。”

    自我感動的青璃，自以為自己的感情多么純粹、圣潔，稚子必須接受，不接受就是人渣的青璃。這會卻傻眼了。

    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可以為了愛人去死。

    可稚子真讓她去死，她卻一步也不敢往前邁。

    她意識不到自己的虛偽，只會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點(diǎn)，去批判別人。

    可真當(dāng)大難臨頭，她并不能像她所說的那樣，為了愛人奮不顧身。

    “你真無恥、虛偽，令人作嘔?！敝勺咏o青璃下了最后判決，也徹底放棄了她。

    他心里惦記著尚小美，擠開人群，朝剛才走散的地方找去。青璃卻仍舊不死心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稚子憑著直覺，朝著對面的路邊找去。

    這一次，他的直覺很準(zhǔn)，尚小美的身影很快就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中。

    “夫人——”不知為何，才這么一會不見，稚子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朝著尚小美的方向，很自然地喊了一聲。

    他這一聲夫人，卻同樣被青璃聽進(jìn)了耳里。稚子只會叫一個人‘夫人。’

    鬼怪。

    此刻，尚小美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她，她剛轉(zhuǎn)身看過來。

    跟在稚子后面的青璃，就瘋了一般地指著尚小美的方向，沖著抓人的犬牙衛(wèi)大喊：“她就是鬼怪！你們快去抓她！快去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