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寰一直賴在賈母院中玩耍。

    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榮慶堂的一眾丫鬟婆子們看在眼里，也不好硬攆了他。

    唯一能挑刺的地方，就是他身邊沒人跟著，萬一磕著碰著了，又是一場氣生。

    鴛鴦怕?lián)上?，悄悄使了個小丫鬟，讓她去蓁院告知趙姨娘來領(lǐng)人。

    不大一會兒，賈寰就被親娘揪著耳朵拎回東小院。

    賈寰不滿，踮著腳尖一邊走路一邊分辯：

    “姨娘快放開，我有要緊事——”

    “巧了！老娘也有要緊的事！乖乖跟老娘回去！”

    “……”

    賈寰“嘶哈嘶哈”回到自己的小跨院，還沒站穩(wěn)呢，就有幾個穿戴體面的嬤嬤迎上前，滿臉堆笑地跟他問安：

    “三爺年祭時要用的冠帶，外頭已經(jīng)鑄好送來了，三爺先試戴一下，有不合適處再讓匠人調(diào)改，眼瞅著就臘月了，別誤了爺?shù)氖隆！?br/>
    那嬤嬤說罷，捧出一個沉甸甸的檀木匣子。

    掀開，里頭臥著一副小巧精致的紫金冠。

    尺寸比成人的小了一半，鏤花嵌珠，熠熠耀目，旁邊還有一副如意云紋金抹額，一對螭龍環(huán)首羊脂玉珮，并同款的扇墜四個、玉玨兩個。

    賈寰微微一怔，問為首的賴大家的：

    “太太和老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偷來的鑼兒敲不響。

    他加冠這件事，不可能偷偷摸摸進行，要等榮寧二府年關(guān)開宗祠祭祖時，在歷代先祖、族長賈珍、父親賈政和一眾族老的見證下進行。

    這不是能藏著掖著的事。

    賈母和王夫人中任何一人阻攔，都很難成功。

    賈家對待庶子庶女，明面上的規(guī)矩是“嫡庶都一樣”。

    聽聽就罷了，誰真信了就是傻子。

    撇開那些虛偽話術(shù)，“子憑母貴”，“子以母賤”，“嫡庶有別”才是真相。

    雖然是眾所皆知的真相，畢竟有“規(guī)矩”壓著，不能明目張膽。

    王夫人那些自說自話磋磨庶子的法子，其實也是“偷來的的鑼兒”，不敢咣咣敲，所以她才會怕趙姨娘撒潑。

    趙姨娘敢撒潑，依仗就是賈政的“寵愛”和這些明面上的“規(guī)矩”。

    真鬧的大了，會影響王夫人的“賢良”人設(shè)。

    一般的瑣屑小事，王夫人就退讓了，但庶子加冠這種危及賈寶玉根基的大事，她絕不會輕易妥協(xié)。

    哪怕人設(shè)坍塌也會在所不惜。

    賈寰暫時還沒想好該怎么應(yīng)對。

    身為二房庶子，他長這么大沒穿過石榴紅，沒用過珍珠，而眼前這副紫金冠上鑲嵌的頂珠碩大圓潤，光彩熠熠，比賈寶玉頭上的那一顆還要亮眼。

    幾顆輔珠的成色也極好。

    還有玉佩。

    京中很多勛貴人家都忌諱庶子佩戴羊脂白玉，多是用瑪瑙翡翠。

    大胤崇尚《周禮》，而周禮以珠為尊，以白玉為尊，這份尊榮輪不上孽庶。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頂小紫金冠很好，賈寰卻不敢輕易戴上。

    萬一壓沒了小命，他去哪兒喊冤？

    賴大家的站在一旁，笑容恭敬，看不出什么異樣，實則心中轉(zhuǎn)了好幾個彎子。

    她本以為賈寰是個沒上過高臺盤的小凍貓子，乍然見了這么金貴的好東西，忘形之下什么都不會多問，含糊著就過去了。

    然而賈寰十分謹慎，細細詢問她這頂冠的來路。

    賴大家的據(jù)實已告，說珍珠、羊脂玉都是賈政親自挑選，直接從他的私庫送到匠人手上。

    “三爺安心佩戴便是，無礙的?！?br/>
    賈寰呵呵。

    賈政直接把珍珠和羊脂玉送到匠人手上，就是沒跟王夫人商量，擅自做了主。

    賈政雖然跟王夫人貌合神離多年，大事上還是跟她有商有量的，突然越過王夫人，必有個緣故。

    榮國府中，親情淡薄，尊卑分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即便是親爹也不例外。

    跟賴大家一同過來的三個嬤嬤，都是針線房的人，送來了冠禮上要穿的正經(jīng)衣裳——

    跟鳳凰蛋一般無二的箭袖宮絳、排穗褂、小朝靴。

    這種華服費工費料，還費神，一整套下來靡費得很，工藝也繁冗，單憑趙姨娘無法完成，必須得用針線上的人。

    賈寰沒有鳳凰蛋的潔癖，衣裳誰做都行，白放著針線房的人不用，勞累自己的親娘，發(fā)昏呢？

    賴大家的見事情辦妥，起身告辭：

    “這冠三爺便戴著罷，哪兒不合式就挑出來，衣裳也是，不合身就退回針線房改過……過幾日我們再來給三爺請安?！?br/>
    趙姨娘把人送出院子，再回來時一臉的得意壓不住。

    賈寰沒她那么膚淺，知道這冠大有不妥，最終能不能戴到他頭上，還得看賈母和王夫人的態(tài)度。

    王夫人百分百不愿意，賈母也會阻攔。

    賈寰思忖再三，決定先去試探一下賈母的態(tài)度。

    趁著今日黛玉入府，他穿戴上這一套華服去榮慶堂亮亮相。

    眾目睽睽之下，看賈母怎么說，王夫人又怎么說。

    賈寰打定主意，讓奶娘把沖天辮重新挽過，小紫金冠戴起來。

    衣、冠、抹額、靴子、佩玉、瓔珞……

    一樣樣地添到了他身上。

    東窗廊下，漸漸多了一位袖珍公子哥。

    頭戴小巧紫金冠，身穿石青妝花云緞穗褂，腳踩鹿皮鞣制的小靴，螭佩袖箭，面容清雋，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滴溜溜透著促狹，通身略有些嬰兒肥，十分乖萌。

    奶娘喜道：“人靠衣裳馬靠鞍，三爺裝扮起來，比寶玉不差什么！”

    賈寰站在大銅鏡前打量自己，容貌確實清雋出眾，比鳳凰蛋就遜了一籌。

    原著賈政眼中的寶玉是“神彩飄逸，秀色奪人”，賈環(huán)則是“人物委瑣，舉止荒疏”。①

    單論相貌，賈環(huán)并不差。

    畢竟是美妾之子，全家都高顏值，他的相貌即便不如賈寶玉這個“謫仙”，比賈珠、賈探春不差什么。

    真·賈環(huán)敗在氣質(zhì)猥瑣，而氣質(zhì)是由內(nèi)而外，因人而異。

    此刻攬鏡自照，頗為滿意。

    他踮腳在奶娘耳邊嘀咕了幾句，讓奶娘幫自己絆住喜顛顛的趙姨娘，又招手喊來兩個小丫鬟，陪著他一起出了東小院，直奔賈母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