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毫無征兆地昏倒,把輔導(dǎo)員和念珠兩個人都嚇壞了,連帶著還將推門進來遞材料的于潛躍嚇得手一抖,沒有裝訂好的材料撒了一地。他來不及撿,連忙三步并兩步地走上前去,察看急雨的情況。
“你做什么?”念珠見他突然抬起手朝急雨臉上靠近,不由喝問道。
“掐人中啊,你沒看她人都昏過去了么?”于潛躍瞥了她一眼,忽然愣住,指著她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你……你是顧念珠吧?”
念珠警惕地看著他不答,只聽得他又問道:“你怎么會在我們學(xué)校?”
念珠頓了片刻,也認(rèn)出了他來——“你不是那個……”不等她把“門檻精”三個字說出來,輔導(dǎo)員打斷了兩人,“現(xiàn)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先救人要緊!”
兩個人聞言,臉上均劃過一絲羞慚之色。
輔導(dǎo)員轉(zhuǎn)過頭對于潛躍道,“同學(xué),你來得正好!等會兒120來了,你負(fù)責(zé)把金急雨背下去?!?br/>
“急雨她現(xiàn)在不能顛簸,我想還是讓他把她橫著抱下去吧!”念珠一面說著,一面去打120。輔導(dǎo)員接著補充道,“盡量平穩(wěn)些!”
等顧念珠打完了急救電話,輔導(dǎo)員一拍大腿:“我得趕緊聯(lián)系她的家里人,讓他們趕緊回來!”
“別!”念珠急忙道,話一出口她便意識自己的語氣太過激烈,頓了片刻,低低道:“老師,對不起。但是您千萬不能這么做……他們回來的話,不僅不能救回急雨,還會讓她情況更加嚴(yán)重!今天如果不是他們……”她看了于潛躍一眼,接著道:“急雨也不會是這樣?!?br/>
“她還有別的親人嗎?”輔導(dǎo)員問道,突然回憶到開學(xué)的時候急雨是由一個兄長模樣的人送著過來的,便問道:“她是不是還有個哥哥?”
“哥哥?”念珠搖了搖頭,“她沒有哥哥。但有個跟哥哥一樣的男朋友,開學(xué)的時候留下家長聯(lián)系方式的人,應(yīng)該就是他。老師您要聯(lián)系就聯(lián)系他吧……”
挺好的!讓陳羽堯替急雨收拾吧。那個金智杰,陳羽堯非活剮了他不可!
于潛躍怔怔地聽著,直到顧念珠已經(jīng)打完了120喚他:“喂!你發(fā)什么呆呀。同學(xué),麻煩你快幫忙……”
“哦!好的!”于潛躍個子高力氣大,一下子就把急雨打橫抱起,他頓時感覺她輕得像一片羽毛,臉色更是蒼白好像整個人隨時都會羽化而去。
于潛躍心中五味雜陳,抱著她大踏步地朝門外走去。念珠連忙起身,和輔導(dǎo)員一起跟在后面。
急雨在醫(yī)院醒來的時候,看到陳羽堯坐在床邊,反應(yīng)了好半天,呆呆問道:“這么快到3號了?”
她以為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知道你出了事,他立即就趕過來了?!奔庇暄曂?,看見了念珠,“你還在這里呢?!痹灸钪楦嬖V她,她不打算在W市住一晚,準(zhǔn)備去找翟逸向他告白。
念珠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這樣了,我怎么能走?!?br/>
“我沒事了,”急雨聽她這么說,連忙道,“念珠,你快忙你的去吧。”
“小雨”,一直沒開口的陳羽堯忽然沉聲道,“你好好躺著,別亂動?!彼剡^頭來,臉色緩和了些許,然后對念珠道,“這次真的謝謝你了?!?br/>
念珠淡淡道,“急雨是我的朋友,這些是我應(yīng)該做的,不必謝?!闭f著她走了過去,拉住了急雨的手,柔聲問道:“感覺好點沒?”
急雨輕輕點了點頭。
繼而念珠俯身附在急雨耳邊,跟她說著悄悄話:“是那個門檻精送你上的救護車,真的要好好謝謝他。本來他還想跟過來,被我給勸下了車。你說,這要是被站你床邊的這位兇神看見了,那可怎么好哇?!?br/>
急雨聽著偷眼去看陳羽堯,不由抿著嘴了笑起來。
“那我先走了?!蹦钪檩p聲道,“不在這兒當(dāng)電燈泡了。”
“好,快走?!奔庇晷Γ龘]揮手,“我也不當(dāng)你幸福路上的絆腳石了。”
待念珠走了之后,她嗅到了陳羽堯周身散發(fā)的肅殺之氣,不由漸漸地斂了笑容,拉住他的袖子,懇求道:“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放過他吧?!?br/>
“憑什么?”陳羽堯額角青筋直跳。
“還了他這個人情,今生就算父女緣盡了?!边@個“他”指的是金銘海。急雨低下頭,“他給過我生命,又養(yǎng)了我三年。放過金智杰,就當(dāng)贖買我自己吧?!?br/>
陳羽堯良久都沒有再說話。
急雨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她輕輕道了聲:“謝謝你,羽堯哥哥。”
陳羽堯為她掖了掖被角,問道:“你,不恨嗎?”
“沒有用啊?!奔庇甑?,“每當(dāng)我有什么事想不通時,我就告訴自己,‘你只是走錯路而已,退出來換條路就好了’,當(dāng)我覺得不公平時,我就告訴我自己,‘正因世上有各種不公平,才會讓你變強?!彼愑饒?,目光濕潤,一字一句道:“命運也終究待我不薄,我還有你?!?br/>
陳羽堯摸了摸她的頭,眼中盛滿了溫柔,沉默著。心中卻輕輕道:“我也是。”
急雨出院的時候,小長假也即將結(jié)束了。陳羽堯帶她去商場,說是要換季了,給她再添置一波新衣服?!拔艺齑┌状筘陨蠈嶒炚n,其實用不著。”急雨說,見陳羽堯有點不高興,便道:“褲子倒是需要多買幾條?!?br/>
“好,那我們走!”陳羽堯拍著方向盤道。
這表情比給他自己買東西還開心。急雨失笑。
結(jié)果在去往商場的路上,途經(jīng)W市博物館,她看見了門口立的海報上寫著“驚世之美——盤扣學(xué)習(xí)體驗活動”,不由道:“停車!”
“怎么了?”
“我想去博物館看看?!?br/>
“衣服不買啦?”
“商場什么時候都可以逛,但是博物館的‘拾遺’活動,今天是最后一天了?!?br/>
陳羽堯搖了搖頭,無奈地道:“依你?!闭Z氣中是濃濃的寵溺,急雨仰起臉俏皮地笑了笑。
花了十來分鐘才終于找到了停車位,兩人還走了一截,結(jié)果進了博物館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體驗課需要提前預(yù)約,限定20個人。
急雨面露失望之色,拉著陳羽堯轉(zhuǎn)身欲走,結(jié)果陳羽堯卻道:“你等一下,我再去問問?!?br/>
不多一會兒,陳羽堯回來,對她說:“去簽個到?!?br/>
“不是要提前預(yù)約么?”急雨問。
“人數(shù)實際上是不到20個的……總之,你不用管了,我說可以進去就是可以?!标愑饒蛘f。
急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聽你的。我去簽到?!?br/>
里面有專家進行傳統(tǒng)旗袍盤扣的演示教學(xué),體驗者中還有三個外國人,一對德國的年輕情侶,還有一個來自英國的男孩。急雨來得最晚,坐在那個男孩的旁邊。聽著他一邊做,一邊用英語自言自語,標(biāo)準(zhǔn)的“倫敦腔”。
手工藝?yán)蠋熃痰木褪亲詈唵蔚摹捌咸杨^”,造型是十分簡單的線型,頂端拗成一個小圓球。
其實盤扣的式樣繁多,植物系扣有梅花扣、桃花扣、菊花扣、玫瑰扣、樹葉扣等,而動物類也充滿趣味,有鳳凰扣、孔雀扣、蝴蝶扣、蜻蜓扣等等。
急雨這次來,就是想有機會能請教“鳳凰扣”怎么盤。可僅是“葡萄頭”,很多體驗者都做不好,老師只好循環(huán)往復(fù)地演示和一一指導(dǎo),急雨壓根找不到機會進行討教。百般無聊之下她信手盤了一個“蜻蜓扣”,一下子吸引了旁邊的英國男孩的注意。
“D
ago
fly?”他眨著眼睛問。
“Yeah。”急雨笑了笑,“送給你?!?br/>
英國男孩大概十二、三歲左右,看起來此次只是來旅游,并不是長年住在中國,所以聽不懂她后面那句簡短的中文,于是急雨又用英語說了一遍。
“Really?”英國男孩很是驚喜,“Tha
kssomuch!”
“Apleasu
e.”急雨回應(yīng)道,一回頭見陳羽堯正笑盈盈地看著她,不禁問道:“怎么啦?干嘛這么看著我?”
“沒什么。”陳羽堯笑著搖搖頭,“就是覺得你英語挺好的……將來出國也沒有問題的?!?br/>
誰說她要出國了?
急雨白了他一眼,并不接話。
陳羽堯抬起手表看了看時間,然后道:“現(xiàn)在是四點二十七分?!币簿褪钦f,博物館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閉館了。急雨聽了,便抓起一根繩子開始盤,到了不明之處,正好手工老師也過來了。手工老師是個老先生,他扶了扶老花鏡,微微有些訝異,“盤得蠻好的嘛。”
“以前跟著‘好婆’做過些小手工?!薄昂闷拧笔荢市話里的“外婆”。急雨趁機問道,“老師,接下來該怎么盤?”老先生便指點她該如何如何,最后急雨終于成功盤出一個,就是手法不嫻熟,形狀有點丑,“謝謝老師!”她準(zhǔn)備再盤幾個,加強一下記憶,隨手把這個“丑鳳凰”塞到陳羽堯手里,接連又做了幾個。
“peafowl?”(孔雀嗎?)英國男孩干脆放下手里的繩子專心觀看她盤。
“No,”急雨搖搖頭告訴他,“phoe
ix??!毕肓讼胗盅a充道,“Chi
esephoe
ix?——fu
g-hwa
g鳳凰。”
“Fu
g-hwa
g?”
“Yes!”
“Fu
g-hwa
g”和“Phoe
ix”自然是不同的,?“Phoe
ix”是不死鳥,在外國人的概念中也象征著“完美之物”,外形更像蒼鷲和鷹。“Phoe
ix”是一只鳥,而中國的“鳳凰”指的是兩只鳥,雄曰鳳,雌曰凰,二者合稱才是“鳳凰”。
急雨沒想過讓眼前這個萍水相逢的英國少年一下子能理解精深的中國文化,只是簡單地告訴他,“鳳凰”就是一對共效于飛的“不死鳥”的意思。
英國少年還要再問,博物館的閉館時間已經(jīng)到了,體驗課也到此為止了。急雨把其中一只鳳凰扣送給他,起身沖他揮了揮手,用英式英語道了聲“再見”,“Seeyoui
seco
d!”
英國少年聳了聳肩,“Seeyou!”
然后急雨就和陳羽堯并肩離去了。
他們都知道互相不會再見。在這個時代,不互留聯(lián)系方式,哪里還會“再見”。
可急雨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完課之后,在校園里再次見到了這個英國少年。
不過他當(dāng)然不是來找她的。而是跟著祖父過來和朋友見面,結(jié)果覺得無聊自己單獨走出來,走了不到一會兒便成了一只“迷路的羔羊”。
“Hey!”他見到急雨那一刻,兩眼放光,終于有救了!
有過一面之緣,又一副把她當(dāng)成救命稻草的樣子,急雨不好扔下他不管,上前一詢問,才知道他祖父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J大果酒方面的專家周教授,急雨最喜歡聽他的課,也因此對果酒研究最感興趣。
“我?guī)闳フ夷阕娓?,杰弗里?”急雨用英語問他。他剛剛做了自我介紹,急雨也把自己的英文名“The
ese(特蕾莎)”告訴了他。
“不,”聽到急雨說知道如何能找到周教授,他反倒不急了,答非所問地道了句,“特蕾莎,我餓了!”然后可憐巴巴地看著急雨。
急雨問了問他的口味,最終還是決定帶他去了“蠡湖餐廳”,給他點了份西紅柿炒雞蛋蓋澆面。
“Good!”杰弗里贊不絕口。
急雨笑著搖搖頭,知道這“Good!”的背后,是他餓壞了。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急雨給周教授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得知杰弗里的祖父發(fā)現(xiàn)孫子失蹤之后正急得不輕,人已經(jīng)在廣播站了。急雨稍遲一步打過來,J大就要廣而告之地播報尋人啟示。
看著杰弗里沒心沒肺的笑臉,急雨不禁道,“你這孫子!”
“什么意思?”他問。急雨這次是用中文說的。
“該走了,你祖父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正著急呢?!彼糜⑽牡?。
“讓他急一會兒也好,誰讓他把我?guī)н^來又不管我的?!苯芨ダ镎f。
急雨知道這又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沒有再跟他多說什么,低下頭把定位發(fā)給了周教授。
不多會兒,急雨便看見周教授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身軀略顯肥胖的英國老頭的身影,一同出現(xiàn)在餐廳門口,她知道自己終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急雨站起身,沖周教授招了招手,然后低下頭對杰弗里,道:“看,你祖父來了。”
等杰弗里再回過頭來,急雨已經(jīng)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