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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錄男女激情上床 孫臏自中瘋魔之后瑞梅前去龐涓府

    孫臏自中瘋魔之后,瑞梅前去龐涓府中探望多次。任憑她將管玉簫吹得柔腸寸斷,孫臏皆是不認,甚至將她視作鬼怪,拿土坷垃打她。

    瑞梅越是鬧騰,龐涓越是安心,遂將精力全都用在整訓大魏武卒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龐涓越來越喜歡他從刀口下救出的青牛,發(fā)現(xiàn)他不僅力大、忠義,且腦子也好使,能在訓練中生出各種稀奇古怪的點子,深得武卒擁戴。龐涓晉升青牛為中軍副將,統(tǒng)領三千虎賁。

    春暖花開,萬物思春。兄弟戰(zhàn)死,青牛一家就剩下他一根獨苗了,青牛爹幾番為他提親,青牛皆不答應,說他的命屬于龐將軍,不可有家。其父無奈,來求龐涓。龐涓想到龍賈的女婿戰(zhàn)死在黃池,其新婚女兒翠屏孀居無子,遂囑夫人玉成此事。瑞蓮曉得翠屏性烈,決定先探口風,就以賞春為由,約翠屏并幾個將軍夫人來府中做客。

    聽聞她們走向后花園,孫臏的眼珠子轉動幾下,咬破手指,將血混些污垢涂抹于臉,又挪到她們的必經(jīng)小路上,藏伏起來。一行貴婦人游至,孫臏從樹叢后面快速爬出,當?shù)蓝p手各持一根小棍,沖她們大叫一聲:“何方妖人,膽敢犯我疆土,辱我黎民,見到本將,還不束手就擒!”

    眾婦人被他的怪象嚇壞了,無不花容失色,尖叫奔逃。翠屏被什么絆了一下,跌倒在地。

    瑞蓮扶起翠屏,沖孫臏叫道:“孫叔叔,是我們呀,是瑞蓮!”

    “原來是妖人,休走,吃我一箭!”孫臏抓起一塊土坷垃,朝她們?nèi)舆^來。

    瑞蓮嚇壞了,扶起翠屏飛逃。

    “妖人哪里逃!”孫臏一手拄地,一手舞棍,朝她們追過去,邊追邊擂得勝鼓:“咚咚咚,咚咚咚??”

    聽到尖叫聲,龐蔥急帶仆從過來,將孫臏架回他的小院,從外面鎖上。

    孫臏被鎖,情緒煩躁,入夜開始嘯叫,聲音刺耳,如鬼哭狼嚎,一直鬧到后半夜,嚇得所有府人皆不安寧。

    龐涓不在身邊,瑞蓮聽得心驚肉跳,一宵未眠,到凌晨勉強睡去,噩夢連連。

    孫臏連鬧三日,到第四日傍晚,龐涓回來,瑞蓮一句話沒說,光撲到龐涓懷中大哭。龐涓哄她不成,問她不說,急了,召來龐蔥。

    龐蔥將他叫到外面,將情由一五一十講述一遍。

    龐涓眉頭凝起,良久,問道:“孫兄一直鬧嗎?”

    “不是,白天不錯,今兒范廚送餐,見孫兄在大睡,早餐吃得干干凈凈!”

    龐涓再度凝眉。

    “唉,大哥呀,”龐蔥輕嘆一聲,“我們可以關住他,但不能堵住他的嘴呀!”

    龐涓沒有應聲。

    “看來,孫兄不宜長住府中了!無論如何,得有一個了斷!”

    “依蔥弟之見,該當如何了斷?”龐涓問道。

    “孫兄既然瘋了,就作瘋人看待吧,大街上有的是瘋子,既然府中留不住,干脆送他??”

    “不可,”龐涓應道,“誰都曉得孫臏與我同門,我這兒放他出去,他若胡喊亂叫,知情者倒沒什么,不知情者豈不把我視作不仁不義之人?”

    “那??大哥想怎么辦呢?”

    “稍候,大哥自有了斷!”龐涓進房,有頃,提一酒壺出來,“走!”

    二人來到孫臏小院,龐蔥開鎖,見孫臏已經(jīng)醒來,正坐在地上。坐的地方有一攤水,一股尿騷味撲鼻而來,顯然是他剛剛尿下的。

    顯然,孫臏這辰光沒有發(fā)瘋,腦子清楚。見二人進來,又看到龐涓手中的酒壺,孫臏口水淌下,嘴角似笑非笑,歪頭盯住龐涓,口中嘰里咕嚕,不知說些什么。

    龐涓在對面坐下,盯住孫臏。

    孫臏轉盯他的酒壺,涎水流成一條線,滴到衣襟上。

    “孫兄,”龐涓盯住他,“想喝酒嗎?”將酒壺放下,從袖中摸出一只酒爵。

    孫臏就如沒有聽見,兩眼只在酒壺上。

    龐涓倒?jié)M一爵,擺在面前,盯住孫臏:“唉,孫兄啊,你這般活著,涓弟實在看不下去了,特別為兄備下這壺佳釀,只要孫兄喝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孫臏仍如沒有聽見,呆滯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酒壺上。

    “喝吧,孫兄,喝下去,就什么都結束了!”龐涓指著酒爵,目視孫臏。

    “大哥?”龐蔥急了,小聲叫道。

    龐涓擺手,輕輕噓出一聲。

    孫臏端起酒爵,放在手中,盯住它看,哈喇子流出更多。

    “喝下去吧,孫兄,”龐涓聲音平淡地與老友訣別,“每年此時,涓弟會為你上供,會為你送花,涓弟會在孫兄的墳頭栽上六棵樹,一棵是先生的,一棵是大師兄的,一棵是師姐的,一棵是蘇兄的,還有一棵是姓張的那個王八羔子的,最后一棵是在下的!”

    “大哥呀??”龐蔥淚出,跪下,目光哀求。

    孫臏卻如沒有看見,也似沒有聽見,仍在把玩那只酒爵。

    “孫兄呀,”龐涓聲音愈發(fā)平淡,“不是涓弟狠毒,是涓弟不忍心看兄遭罪呀。唉,涓弟曉得孫兄只有兵法,只有戰(zhàn)陣,可如今,身廢了,心也廢了,這般活著,孫兄是生不如死呀。既然生不如死,何不一走了之呢?唉,孫兄呀,涓弟??什么也不想說了,這就為兄送行,喝吧,涓弟特別選了陳年佳釀,酒香醉人哪!”略頓,盯住孫臏,又從袖中摸出一只空爵,拿壺倒?jié)M,與孫臏碰爵。

    孫臏不碰。

    孫臏依然無視他的存在,兩眼只在酒爵上。

    龐涓猛地提高聲音:“孫兄!”

    孫臏看過來。

    龐涓將酒爵舉一下,仰脖,做出飲的姿勢。

    孫臏笑了,仰脖。

    龐涓亦笑了:“孫兄,干!”

    孫臏飲下。

    “孫兄??”龐蔥大急,縱身去奪孫臏的酒爵。

    遲了,一滿爵酒已經(jīng)下肚。

    龐蔥奪下空酒爵,悲哭。

    龐涓朝龐蔥笑笑,眼一閉,亦將爵中之酒飲了。

    龐蔥震驚,飛撲上前,奪他的酒爵。

    龐涓也已飲畢,將壺中酒再倒一爵,遞給龐蔥:“蔥弟,來,也喝一爵!”

    龐蔥怔了。

    “喝呀!”龐涓努嘴。

    龐蔥這才明白過來,咧嘴笑了,將爵中酒一氣喝下。

    華山之巔。

    瑞梅靜靜地坐著,閉著眼,吹奏玉簫。

    簫聲嗚咽。

    一群小鳥飛過來。

    一群大雁飛過來。

    不同種類的鳥兒成群結隊地飛過來。

    萬鳥在空中盤旋。

    萬鳥讓開一條通道,一只鳳鳥由遠而近,朝她飛來。

    鳳背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

    瑞梅顧自吹奏,淚水滑出。

    白衣男子坐在鳳背上,在她前面的空中來回盤旋。

    成千上萬的鳥圍繞著她,形成美妙的圖案。

    一陣美妙的笙音飛出笙管,與她的簫音相和。

    瑞梅震驚。

    瑞梅抬頭望去。

    白衣男子面孔模糊,但瑞梅曉得他是簫郎,是她的簫郎。

    “簫郎!”瑞梅既驚且喜,揚起玉簫,站起來。

    白衣男子沒有應她,只是忘情地吹著他的笙。

    瑞梅忘記和了,傻傻地盯著他。

    鳳鳥在谷中來回盤旋,時遠時近。

    笙音時斷時續(xù),近在身邊,卻又遠在深谷。

    “簫郎,我的簫郎!”瑞梅盯住他,心里一遍一遍地發(fā)出聲音。

    鳳鳥飛近她,白衣男子的面孔清晰起來。

    是孫臏。

    “孫郎??”瑞梅驚呆了,聲音震顫。

    風鳥飛到她身邊,孫臏向她招手。

    “孫郎!”瑞梅不顧一切,撲向孫臏。

    百鳥不見了,鳳鳥不見了,孫臏不見了,瑞梅撲了一個空。

    眼前依然是空空的山谷。

    “孫郎!”瑞梅張開雙臂,向空大叫。

    “梅公主,”一個蒼蒼的聲音在空中回蕩,“我不是簫郎,也不是孫郎!”

    “你究竟是誰?”

    “我是泰山山神第九子,拜華山簫師習笙,奉師命接引公主,成笙簫之合!”

    “那??我該叫你什么?”瑞梅大聲問道。

    “就叫我孫郎吧!”

    “孫郎,快接我走!”

    “在下得罪惡神,正在歷難,尚未度過苦厄!”

    “孫郎,我??我該怎么辦呢?”瑞梅哭叫。

    沒有回應。

    “孫郎,孫郎,你在哪兒,孫郎??”梅公主大聲呼叫,雙腳一蹬,躍向空中。

    “咕咚”一聲,梅公主從榻上滾落在地。

    宮女應聲而入,驚叫:“公主?”忙上前扶起她。

    梅公主呆怔一會兒,終于從夢境醒來,吩咐侍女:“備車,武安君府!”

    瑞梅急如星火地趕到武安君府,直入內(nèi)室。

    瑞蓮正在午休。

    “梅姐?”瑞蓮驚愕,盯住她。

    “我要見他,孫將軍!”瑞梅聲音急切。

    “這??”瑞蓮震驚,“梅姐,孫將軍他??”

    “甭再說了,梅姐什么也不想聽,只想見他一面,你這就陪我去!”瑞梅態(tài)度決絕。

    “可他??”瑞蓮面呈難色。

    “蓮妹?”瑞梅心頭一凜,緊盯住她。

    “孫將軍他??”瑞蓮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瑞梅的心吊起來了。

    “孫將軍他??”瑞蓮遲疑一下,“不在府中了!”

    “啊?”瑞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瑞梅歇斯底里,猛烈搖晃她,“快告訴我,我要找他!”

    “梅姐,”瑞蓮淚水出來,“你就??死了這分心吧。孫將軍他??真的??不行了,他的瘋病??他??梅姐,你就死了這個心吧!”說著抱住瑞梅,哭起來。

    二人擁抱,哭有一時,瑞梅推開瑞蓮,情緒顯然平穩(wěn)下來,語氣沉定:“蓮妹,說吧,他在哪兒,即使死了,我也要見個尸!”

    “梅姐,”瑞梅看向她略顯凌亂的頭發(fā),“你先梳洗一下,我去找龐蔥,他曉得孫將軍在哪兒!”

    瑞梅點頭。

    瑞蓮急到前院,召到龐蔥,告訴他發(fā)生的事。

    “嫂子,你說怎么辦吧,蔥弟謹聽嫂子!”龐蔥應道。

    “讓她看看吧,也許她見過一面,就會死心了。”

    龐蔥點下頭,備車馬去了。

    瑞蓮哄誘瑞梅胡亂吃些東西,洗漱停當,陪她上車,沒帶仆從,由龐蔥駕車馳去。

    在陳軫的主導下,大梁改作大魏都城之后進行了三次大規(guī)模擴建,形成一個巨大的方城。城墻之內(nèi)有十四條大街,縱橫各七道,王城居中,王城四門各對一條大街,直達東西南北四門,是謂東南西北四條主街。主街之外,四個方向各橫三條大街,是謂副街,副街之間是密如蛛網(wǎng)的小街,小街之內(nèi)是更為密集的巷子。主街可并行六輛馬車,副街可并行四輛,小街并行兩行,巷則分大小,大巷可行車一輛,小巷只能過人。

    王城坐北面南,南為主街,南宮門為正門,達官貴人大多住在南一副街與東一靠近王城之間的區(qū)域,一取上朝方便,二取方位殊勝,因為東屬木,代表繁茂。

    龐府就坐落在這個區(qū)域的中心。龐蔥駕車沿南街馳往南城門,行二里左右,來到南二副街,拐進一條小街,停在一棟老院子前面。

    這是一個破落的院落,原為陳軫家宰戚光私買的家廟,里面供著他家的祖宗。戚光死后,這個小廟被吳公子強占。之后陳府被魏王賜給龐涓,吳公子為討好龐涓,將小廟還給龐蔥。龐蔥沒有搭理他,小廟就被放荒了,被十幾個乞兒占去。

    龐蔥放好乘石,扶瑞蓮與瑞梅下來,走向廟門。

    廟門開著,里面?zhèn)鞒鑫目裥β暸c起哄聲。

    幾人跨進來,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十幾個乞兒正圍住孫臏取樂,將孫臏的四周放滿各種垃圾,在他臉上涂著一道道的油灰,早晨送來時剛剛換上的一身新衣也被他們脫下,換作一身臟得不能再臟的丐服。被范廚梳洗過的頭發(fā)也被他們整成一窩亂蓬,扎滿草末子。

    孫臏坐在地上,咧嘴呵呵呵地朝他們傻笑,嘴角流著哈喇子,顯然很是享受這種新待遇。

    瑞梅驚呆了。

    瑞梅捂臉哭起來。

    龐蔥幾步跨到,沖乞兒連踢帶打,大聲喝罵:“王八羔子,滾滾滾,都給我滾!”

    被他踢打的乞兒四散奔逃,一個乞兒慌不擇路,一頭撞倒瑞蓮。

    瑞蓮爬起來,惱羞成怒,大叫:“快,趕走他們,統(tǒng)統(tǒng)趕走!”

    龐蔥撿到一根棍子,四處追打,將十幾個乞兒全部趕出廟院。

    孫臏視若無睹,顧自呵呵呵呵傻笑,嘴角的哈喇子滴得更長了。

    龐蔥關上廟門。

    瑞蓮輕嘆一聲,挽起瑞梅的胳膊,小聲道:“梅姐,你這看到了吧。孫將軍已成這個樣子了。龐將軍原本要將他養(yǎng)在府中的,可這些日來,孫將軍時時發(fā)瘋,夜夜號叫,府中人無不害怕,夜里睡不好覺,龐將軍無奈,才叫龐蔥今天早晨把他送到這兒。”又轉對龐蔥,“蔥弟,領梅姐看看孫將軍的住處!”

    龐蔥帶瑞梅走進廟殿,見靠墻角處新砌一個土榻,是龐蔥找下人新砌的。土榻上鋪著干草及涼席,席上擺著兩條被褥,原本是新的,只可惜半日辰光就被這幫乞兒折騰得沒個看相了。

    龐蔥收拾好被子,將孫臏背回來,放到土榻上。

    瑞梅死死盯住孫臏。

    瑞梅一步一步地走向孫臏。

    瑞蓮示意龐蔥,二人輕輕離開廟殿,走到院中。

    浮現(xiàn)在瑞梅眼前的已經(jīng)不是一身骯臟的孫臏,而是從云端飄飄而下、一身白衣的孫郎。

    “孫郎??”瑞梅輕叫一聲,一頭撲入孫臏懷里,緊緊抱住他,悲泣。

    孫臏初時一驚,繼而猛力推開她,快速移到墻角,渾身緊縮,兩眼緊盯住她,大叫:“妖人,妖人,休來襲我!”邊叫邊兩手不停揮舞,口中擂鼓進軍。

    瑞梅被他一下子推在榻下,倒在地上。

    瑞梅坐起來,凝視他,悲哭。

    驀然,瑞梅不再哭了。

    瑞梅從懷中摸出玉簫,吹奏起來。

    聽到簫聲,孫臏兩手捂耳,做出痛苦狀。

    瑞梅依舊吹奏。

    “殺!殺!殺??”孫臏大喊幾聲,抄起榻上的被褥砸過來。

    被褥砸在瑞梅身上,巨大的沖力將她壓倒。

    瑞梅重新坐起來,坐在被子上,繼續(xù)吹奏。

    孫臏情緒亢奮,繼續(xù)喊殺,在殿里不住移動,尋找所能找到的東西砸她。

    瑞梅不為所動,任憑各式物品接二連三地砸在她身上。

    瑞梅沒有吹出任何曲子,只是吹出她的心。

    簫聲如泣如訴,如哽如咽。

    聽著殿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院中的瑞蓮哭了。

    龐蔥落淚了。

    漸漸地,孫臏不砸了。

    孫臏安靜下來。

    簫聲不泣了,變得激越、活潑。

    孫臏守在一處墻角,一動不動,呆呆地盯住瑞梅。

    瑞梅吹久了,吹累了,凝視他,口中喃喃重復著兩個字:“孫郎,孫郎??”

    孫臏似是沒有聽見,依舊一動不動。

    孫臏身上某處癢了,伸手撓癢癢。

    孫臏撓完前面,開始撓后面。

    顯然沒有夠到癢處,孫臏努力去撓,仍舊撓不到,便將背頂在墻上,使勁扭動、磨蹭。

    “孫郎,孫郎??”瑞梅心疼了,輕聲呢喃著,緩緩走近他,試圖為他撓癢。

    不待瑞梅走到跟前,孫臏猛然出手,再次把她推倒,摳出土末子撒她,打她。

    瑞梅淚水出來,回到原處,繼續(xù)吹簫。

    簫聲中,孫臏再度安靜。

    瑞梅振奮,吹出快活的節(jié)奏。

    孫臏似乎被音樂感染了,以手擊拍,打出和音,但又總是不和諧。

    天色暗下,已是黃昏,守在廟院中的瑞蓮與龐蔥著急起來。

    “蔥弟,”瑞蓮吩咐,“你去太子府,稟報殿下,讓他接走梅姐!”

    龐蔥應聲而去。

    廟院里只有瑞蓮一人了。

    這個破廟本是那群乞兒的家,有乞兒返回來,在門口張望。

    越來越多的乞兒返回來。

    見龐蔥不在,這些乞兒膽大起來,一個一個繞過瑞梅,溜進殿里。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一人跨進,是范廚,提著一只提籃。

    許是聽到簫聲,范廚飛步跨進,見瑞蓮孤零零地站在院中,驚道:“夫人?”

    “范廚,你總算來了!”瑞蓮急切叫道,“快,陪我進去!”

    范廚進殿,掌燈。

    大殿亮起來。

    瑞梅不吹了,看向范廚與瑞蓮。

    一群乞兒占住了孫臏的土榻,眼睛盯在范廚的飯盒上,嗅著飄散的香味。

    范廚趕走乞兒,將孫臏抱到土榻上,打開飯盒,一一擺在孫臏面前。

    眾乞兒流口水。

    孫臏向他們招手。

    眾乞兒圍過來。

    孫臏拿起食物,在他們眼前晃動。乞兒的目光跟著他手中的食物轉。有人湊上前,討好孫臏,沖他笑。孫臏給他食物。眾乞兒都過來,沖他笑,與他各種親熱,孫臏便將食物一一分給他們。

    望著眾乞兒開心搶食的樣子,孫臏拍手笑了,笑得天真,如天真的乞兒。

    在這一刻,孫臏一點兒也沒有發(fā)瘋的樣子。

    瑞梅笑了,笑得如孫臏一樣天真,笑中含著淚。

    一陣車馬響,太子申帶人急走進來。

    望著這幕場景,太子申驚呆了。

    “梅妹!”太子申走到瑞梅跟前,扶起她,“天黑了,走吧!”

    “申哥,”瑞梅語氣堅定,“我不走,我就住在這兒,我要和孫郎在一起!”

    “天哪,梅妹,這怎么能行?你怎么能住在這種地方?”太子申使勁拖她。

    瑞梅兩手撐住門,不走。

    他們正在鬧騰,一撥宮人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帶頭的是毗人。

    毗人努嘴,幾名宮人不由分說,將不停掙扎、哭叫的瑞梅架出廟殿,拖進車中。

    這一次,瑞梅鬧大了。

    魏惠王震怒,旨令后宮嚴禁她外出,并于次日午后召惠施謀議。

    “嘖嘖嘖,”惠施拱手賀道,“得女如梅公主,臣向王上道賀!”

    “惠愛卿,你??”惠王一臉愁苦,“寡人這都愁死了,你卻??”

    “敢問王上所愁何事?”

    “她??她這是胡鬧呀!”

    “咦?”惠施盯住惠王,“王上怎么說出此話呢?”

    “你說她??”惠王長嘆一聲,“唉,不顧體面,糾纏一個瘋子??”連連搖頭。

    “在常人眼中,公主是在胡鬧,因她糾纏的是一個瘋子,可王上并非常人呀,臣??”惠施欲言又止。

    “愛卿?”惠王聽出話音,盯住他。

    “在非常人眼里,公主這不叫糾纏,叫摯愛。公主是非常人,這是愛得摯了,愛得切了??”

    “愛卿,”惠王擺手止住,斂神,“無論如何,我都不許她去愛一個瘋子!”

    “孫將軍不是瘋子!”惠施亦正色道。

    “你說他??”惠王驚愕。

    “孫將軍或為一時心迷,若得公主這般癡情,這般護愛,不定就會??”

    “好了,好了,甭再說了,”惠王再次擺手,喘起粗氣,語氣斷然,“寡人召你來,不是討論愛不愛的事,是??”勻會兒氣,聲音緩和,“是想叫愛卿尋戶人家,趁早把她嫁出去!”

    “王上要尋什么人家?”

    “當然是尋戶好人家了,”惠王輕嘆一聲,“諸公主中,梅兒是寡人最喜歡的!”

    “若是此說,”惠施順口應道,“倒是有一戶合適的!”

    “哪一戶?”惠王趨身問道。

    “燕室。”

    “是太子蘇嗎?”惠王瞇眼問道。

    “是子噲,太子的嫡長子。”

    惠王陷入沉思,良久,搖頭:“不可!”

    “哦?”

    “燕國偏遠不說,這還隔著輩呢。再說,近幾年來,燕公那個老不死的凈與寡人作對,尤其是孟津之會那辰光,寡人迄今還窩著氣呢。”

    “齊室如何?太子??”

    “不可!”惠王斷然說道,“背信棄義之人,不可結親!”

    “楚室呢?”

    “陘山那個結,還沒解呢!”

    “秦室??”惠施自行打住,改口,“韓室如何?”

    “韓室?”惠王捋須有頃,“嗯,哪個公子?”

    “太子康!”

    “太子康不是有了太子妃嗎?”惠王盯住惠施。

    “就臣所知,三個月前太子妃寤生,母子不治,待過百日,就可新娶了!”

    惠王心里“咯噔”一下,面現(xiàn)不悅,但迅即笑出:“就韓室吧。無論如何,幾件大事上,韓武雖有微言,大體還算過得去。此事就托愛卿吧!”

    惠施受命提親,韓室響應,當即派來求聘使團,彩禮隆重。

    瑞梅得訊,連吹三夜簫,于第三日凌晨懸白綾自掛閨中,所幸宮女發(fā)現(xiàn)及時,宮人破門,將她救下。惠王聞訊趕至,抱女痛哭。

    王后愛女心切,跪求惠王退掉婚約。

    瑞梅悠悠醒來,見是在惠王懷里,拼命掙扎,口中只叫“孫郎”。

    惠王緊緊摟住女兒,和淚說道:“梅兒,我的好梅兒!”

    瑞梅顫聲:“父王??”

    “梅兒??”

    “父王,我??我要為孫??郎??吹??簫??”瑞梅顫聲哽咽。

    “梅兒??”惠王的心撕裂了。

    “孫郎能聽懂的,他??他??只要他和上我的節(jié)??拍??他的病就??就好了??”

    “父王??準允??”

    “梅兒謝??父王成??全??”瑞梅暈過去了。

    瑞梅不惜一死,終于換來了逐愛的權利。

    數(shù)日之后,養(yǎng)足了精神的瑞梅在宮人的陪同下再到小廟,為孫臏吹簫。聞風前來看熱鬧的人圍滿小廟,嚇得一幫子乞兒四散奔逃。

    瑞梅卻無視這些,款款下車,走進小廟,在孫臏面前吹奏。

    孫臏初聽時煩躁,慢慢地,他開始靜下來,耐心去聽,再后來,他果然以手擊地,與她的簫聲相和,但他拍出的總是不合拍音。

    惠王也為瑞梅立下了規(guī)矩,就是午后來為孫臏吹奏,日落時必須回宮。

    一日又一日,瑞梅天天來到小廟。大梁人漸漸習以為常,看熱鬧的人少起來。

    自從有了瑞梅的陪伴,孫臏不再發(fā)瘋了,但他的和拍總是不合節(jié)奏。

    有時,孫臏會爬出廟門,到街上曬太陽。瑞梅也就跟出來,當街吹奏。

    瑞梅忘情地吹,孫臏靜靜地聽,時而以手擊地,發(fā)出不和諧音。

    聽著,聽著,孫臏似是忘記了她的簫聲,不再擊拍了,專注地撓癢癢,這兒抓抓,那兒撓撓,時不時地捉出一只虱子,放在掌心玩賞,放進嘴里吃得咯嘣嘣響。

    觀者無不落淚。

    聽簫聲,擊拍子,撓癢癢,抓虱子,玩虱子,吃虱子,漸漸成為孫臏的標志性動作。

    午后的太陽,當街照著,所有人都躲在陰涼里了。

    瑞梅來到小廟,繼續(xù)吹奏。

    孫臏爬出廟門,來到大街上。瑞梅跟出來,簫聲伴著他。

    烏云滿布,風來了。

    雷聲響起,雨來了。

    大街上空無一人,唯有孫臏在捉虱子,玩虱子,吃虱子。

    離孫臏不遠處,瑞梅在吹簫。

    宮人急了,上前拉她,瑞梅不肯。

    “公主,下雨了!”宮人含淚跪求。

    “黃昏還沒有到呢!”瑞梅斥他一聲,繼續(xù)吹簫。

    雨越下越大。

    宮人急了,驅車馳往武安君府。

    一輛大車馳來,龐涓與瑞蓮從車上跳下。

    龐涓盯住孫臏。

    孫臏無視龐涓的存在,只在雨地里呵呵傻笑。

    瑞梅仍然在吹。雨水濕了玉簫,簫聲吱吱,幾乎聽不到了。

    龐涓走到孫臏跟前。

    孫臏捉出一只虱子,放在手掌心里把玩。

    “孫兄??”龐涓心里一酸,聲音發(fā)顫,淚水和著雨水滴下來。

    孫臏仍然無視他,注意力只在虱子上。

    “快!”龐涓扭轉身,與龐蔥將孫臏架回小廟。

    瑞蓮與宮人合力,將瑞梅架上車,揚長去了。

    是夜,龐涓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久未眠。

    “夫君,”瑞蓮抱住他,柔聲,“你??還沒睡?”

    “唉,”龐涓長嘆一聲,“我睡不去!”

    “是為孫兄嗎?”

    “不,是為梅姐。”

    “她??”瑞蓮頓住了,盯住他。

    “夫人,”龐涓坐起來,攬起瑞蓮,目光盯住她,“夫君在想一件事情!”

    “夫君請講。”

    “有朝一日,若是夫君淪到孫兄那步田地,夫人會不會也如梅姐這般?”

    “我??”瑞蓮怔了,良久,帶著哭音,“我??不知道??”

    趙國都城邯鄲的東南隅有一處萬畝見方的水澤,名曰洪澤,距趙室宮城三里左右。澤邊有座土山,趙室先君在土山上筑一別宮,名之曰洪波臺。

    二月陽春,萬物復蘇,乍暖還寒。

    趙肅侯興致勃發(fā),在宦者令宮澤的陪伴下移駕洪波臺賞春觀波。一行人剛剛住下,未及賞游,就有一人匆匆上臺,呈送宮澤一份密報。見是趙、燕邊境急報,宮澤迅即稟報肅侯。肅侯拆看,面色立變,復將密報遞予宮澤。

    宮澤細細讀完,略一思忖,小聲問道:“君上,臣實在看不明白,趙、燕睦鄰已久,中山近年來也無異動,相國大人為何頻調大兵,陳于代地?六萬大軍,不是小數(shù)呢!”

    肅侯眉頭緊皺,面色冷凝,有頃,緩緩說道:“不止這個。近來他與燕國公子武成君互有信使,交往不斷。看樣子,趙成沉不住氣了。”

    “君上?”

    肅侯閉眼又是一番長思,冷笑一聲,微微睜眼:“召太醫(yī)!”

    “臣領旨!”

    洪波臺上森嚴壁壘。

    一隊甲士護衛(wèi)一輛八駟大車自西馳來,在臺前停下。趙國的相國奉陽君趙成(趙肅侯三弟)跳下車子,擺手止住從人,疾步登上通往洪波臺的臺階。公子范(趙肅侯八弟)下階迎入,導引奉陽君直趨肅侯寢宮。

    龍榻上,肅侯直直地躺著,面色通紅,二目緊閉,手臂微微痙攣。幾個太醫(yī)表情嚴肅地跪在榻前,一個中年太醫(yī)將包著冰塊的裹帶敷在肅侯額頭,一個花白胡子的老太醫(yī)聚精會神地將手搭在肅侯脈搏上。安陽君公子刻(趙肅侯四弟)跪于榻前,神色緊張地望著老太醫(yī)。

    過有一時,老太醫(yī)松開肅侯手腕,步至外廳。安陽君緊跟出來,正欲問話,望見公子范引奉陽君疾步走入,忙拱手出迎。

    奉陽君顧不上回禮,照頭問道:“四弟,君兄怎么了?”

    安陽君搖頭道:“聽說君兄病倒,弟也剛到。”

    “這??”奉陽君略怔一下,“君兄前日還是好好的,怎么說病就病倒了呢?”目光轉向老太醫(yī),“快說,君上何病?”

    “回稟相國,”老太醫(yī)拱手揖道,“君上脈相虛浮,六經(jīng)不調,寒熱相生,時迷時醒,據(jù)老臣所知,當是厥陰證。”

    “厥陰證?”奉陽君眉頭微皺,“何為厥陰證?”

    安陽君解釋道:“也叫傷寒。”

    奉陽君白了老太醫(yī)一眼:“傷寒就是傷寒,什么厥陰厥陽的,故弄玄虛!”

    “老仆知罪。”

    奉陽君急問:“此病??沒有大礙吧?”

    “若在七日之內(nèi)退去高熱,當無大礙。”

    “嗯,”奉陽君面色陰郁,擺手,“曉得了,開方子去。”

    老太醫(yī)應聲“諾”,起身,走到一旁的幾案上寫方。

    宮澤從內(nèi)室走出,朝奉陽君、安陽君揖道:“君上醒了,有請二位大人!”

    見肅侯沒有宣他,公子范臉色一沉,不無尷尬地走出殿門,揚長而去。

    奉陽君、安陽君跟從宮澤趨入內(nèi)室,在肅侯榻前叩道:“臣弟叩見君兄,祝君兄龍體安康!”

    趙肅侯給二人一個苦笑,顫動著手指指旁邊的席位:“二位賢弟,請坐!”

    二人卻不動彈,互望一眼,仍舊跪叩于地。

    趙肅侯轉對宮澤:“宣雍兒!”

    宮澤走出,引領年僅十歲的太子雍緊步趨入。

    太子雍撲到榻上,跪地泣道:“君父??”

    趙肅侯伸手撫摸太子雍的腦袋,緩緩說道:“雍兒,來,給二位叔父跪下。”

    趙雍起身,朝奉陽君、安陽君跪下,叩道:“雍兒叩見二位叔父。”

    安陽君扶起趙雍:“雍兒免禮。”

    “二位賢弟,”趙肅侯望著兩個弟弟,再次苦笑一聲,緩緩說道,“寡人這身子原跟鐵板似的,誰知這??說不行就不行了,唉,此所謂‘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啊!”

    奉陽君叩道:“君兄不過是一時之恙,萬不可存此念想。”

    “唉,”肅侯又嘆一聲,“謝賢弟吉言。二位賢弟,寡人的身子,寡人知曉。今召二位賢弟來,是有要事相托。”

    奉陽君、安陽君叩拜于地:“臣弟聽旨。”

    趙肅侯輕輕咳嗽一聲:“聽太醫(yī)說,寡人此病一時三刻好不了。寡人忖思,待過幾日,暫由雍兒臨朝,煩勞二位賢弟扶持。”不及二人回話,將目光望向奉陽君,“三弟。”

    奉陽君叩道:“臣弟在!”

    “朝中諸事,你就多操心了。”

    “臣弟領旨!”

    趙肅侯轉向安陽君:“宮中諸事,這也拜托四弟了。”

    安陽君泣拜:“臣弟領旨!”

    “去吧,寡人困了。”

    二人叩安告辭。

    洪波臺下,奉陽君別過安陽君,快馬馳回相府,邊脫朝服邊朝后一步跟進的家宰申孫道:“速召公子范、御史、司徒、五大夫、司寇諸位大人來府議事。”

    “小人遵命。”申孫口中應過,腿卻不動,“啟稟主公,有貴客到訪。”

    “來者何人?”

    申孫壓低聲音:“季子。”

    奉陽君急道:“快請!”

    申孫出去,不一會兒,引進一人,跪地叩道:“燕人季青叩見相國!”

    奉陽君回個禮,揚手指向客席:“季子免禮,坐。”

    季青再拜謝過,于客席坐下,摸出一封密信,雙手呈上:“我家主公親書一封,請相國惠閱。”

    奉陽君接過,拆開信封,細細讀過。

    季青忖其讀完,接道:“在下臨行之際,主公再三叮囑,要在下懇請相國,再加兵馬于代,越多越好!”

    奉陽君點頭:“你可轉告公子,本府許他信中所托,也望他功成之時莫忘承諾。”

    季青起身再拜:“在下定向主公轉達相國金言!”

    趙肅侯病重、托國于稚子一事,早被秦國黑雕探知,飛報秦宮。惠文公急召公孫衍、公子疾、司馬錯、甘茂諸臣進宮,同時召請與趙人有過多年交道的公叔嬴虔,共議趙宮劇變。

    “諸位愛卿,”惠文公開門見山,“幾日前趙語突發(fā)惡疾,太子雍臨朝主政,國事盡托于奉陽君與安陽君??”頓住話頭,目光掃過眾人,落在嬴虔身上,微微一笑,“知趙國者,莫過于公叔了,還是由公叔說吧。”

    “君上說啥?公叔聽不清,請君上大聲!”自不問朝事之后,僅幾年工夫,嬴虔似是蒼老許多,耳朵也背了,傾身湊上前來,大聲問道。

    望著公叔的花白頭發(fā),惠文公心里一酸,趨身向前,在他耳邊大聲道:“趙語生病了,太子主政,國事盡托于趙成,駟兒這想聽聽公叔是何想法。”

    “哦?”嬴虔眼睛一亮,“你說趙語他??病了?”沉思有頃,老拳舉起,“好好好,此人生病,晉陽可得矣!”

    “請問公叔,如何可得?”

    “十幾年前敬侯薨天,趙語繼位,公子渫不服,串通趙成謀逆。趙成見公子渫不足以成事,于舉事前倒戈,向趙語泄漏趙渫之謀。趙渫得知事泄,倉促亡鄭,不久后被人追殺。經(jīng)這么一倒騰,趙成非但無過,反倒有功,被趙語封為奉陽君,拜為相國,權傾朝野。趙成一手遮天,早生謀位之心,今日天賜良機,必不坐失。若是不出公叔所料,趙宮必生內(nèi)亂。趙宮內(nèi)亂,我則有機可乘矣。”

    “嗯,”公孫衍應聲附和,“臣贊同太傅所言。若得晉陽,我們就可在河東扎下根基,北逼趙、燕,西迫義渠,南壓魏之河東。”

    “唉,”嬴虔望著惠文公長嘆一聲,“君上,說起晉陽,歷代先君,從穆公到先君都曾伐過。遠的不說,單自先君獻公以來,秦、趙在此已血戰(zhàn)三場,我雖兩勝,城卻未拔。”

    惠文公掃視眾臣,語調雖緩,卻字字有力:“寡人欲得此城,諸位愛卿可有妙計?”

    眾人各入深思。

    公孫衍抬頭:“臣有一計,此城或唾手可得。”

    “哦?”惠文公抬頭望向他,“愛卿請講!”

    “臣探知,燕公長子公子魚屯兵于下都武陽,圖謀大位。近年來,奉陽君暗結公子魚,以圍逼中山為借口,調大軍六萬,兵分兩路,一路屯于武遂,一路入代,出泰戲山,鋒逼武陽,欲助公子魚奪太子之位。趙人陳大兵于境,自也引起燕人警覺,燕公親使大將子之領兵六萬,分兵拒之,以備不測。”

    司馬錯不解了:“敢問大良造,奉陽君為何助公子魚奪位?”

    “公子魚一旦執(zhí)掌燕柄,定會聽命于奉陽君。奉陽君若得燕人助力,就可逼宮。”

    “此言差矣!”司馬錯駁道,“奉陽君既然權傾朝野,官員任免、邊塞防務必決于他。此人若想逼宮,直接調兵圍攻邯鄲就是,何須借助燕人?”

    公孫衍沒有睬他,將目光轉向惠文公,緩緩說道:“君上,既然趙侯龍體??”打住不說了。

    惠文公眼中一亮,陷入深思,有頃,抬頭望向公子疾:“嗯,公孫愛卿所言甚是,秦、趙一衣帶水,休戚與共。趙侯龍體有恙,寡人自當問安才是。”轉向公子疾,“疾弟,你籌備一下,問聘邯鄲,代寡人向趙侯請安!”

    公子疾心領神會:“臣領旨!”

    在宮中太醫(yī)的“全力搶救”下,肅侯終于挺過頭七日,性命雖說無虞,卻也不見康復,時而“盜汗,胸悶,咳痰”,龍體日見消瘦。太醫(yī)幾番診視后,斷為“癆癥”,不讓見風,只讓在內(nèi)宮靜養(yǎng)。太子趙雍與生母田夫人(齊王田因齊胞妹)日夜守候在洪波臺里,半步不離肅侯。

    又過十余日,肅侯病情“略有好轉”,吩咐廷尉肥義、宦者令宮澤安排趙雍臨朝理政。

    翌日晨起,上朝鐘聲響起,太子趙雍誠惶誠恐地在宮澤的陪伴下登臨主位。從龍位上俯視下去,趙雍看到偌大的信宮里只跪著安陽君公子刻、廷尉肥義、中大夫樓緩、御史等不到十個朝臣。

    這日是大朝,照理說中大夫以上朝臣均應上朝,少說當有三十人。趙雍心頭一沉,正要責問,站在身后的宮澤輕咳一聲。這是事先排演好的,趙雍也就學著肅侯的聲音緩緩說道:“諸位愛卿,平身。”

    眾卿謝過,回到各自席位坐下。

    趙雍掃視,見二十余個空位擺在那兒,臉上終是掛不住,轉向宮澤大聲問道:“今日大朝之事,可都傳諭眾卿了嗎?”

    宮澤躬身奏道:“回稟殿下,下官昨日已經(jīng)傳諭中大夫以上諸臣了!”

    趙雍陰著臉轉向安陽君,佯作不懂的樣子,指著奉陽君的首席空位問道:“四叔,今日雍兒首日臨朝,三叔何以不來?”

    安陽君拱手奏道:“回稟殿下,臣不知。”

    趙雍將目光轉向廷尉肥義,又轉向中大夫樓緩,二人亦無應聲。

    正自冷場,御史拱手道:“啟奏殿下,相國昨日偶感風寒,臥病在榻,無法上朝,托臣奏報殿下。”

    “其他眾卿呢?”趙雍將小手指向其他空位,“也都風寒了嗎?”

    御史不再作聲。

    趙雍正欲再問,樓緩拱手奏道:“回稟殿下,既然是相國大人貴體有恙,眾卿必是探視去了。”

    趙雍臉色紅漲,正欲責怪,站他身后的宮澤用膝蓋輕輕頂下他的后背。

    趙雍會意,忍住火氣,屏息有頃,改口笑道:“既然是三叔有恙,眾卿當去探視。廷尉?”

    肥義跨前一步:“臣在。”

    “退朝之后,本宮也去探望三叔,你安排吧。”

    “臣遵命。”

    趙雍抬頭望向眾臣:“君父龍體欠安,本宮暫代君父臨政,諸位愛卿可有奏本?”

    樓緩拱手啟奏:“啟奏殿下,秦國使臣公子疾來朝,殿外候見。”

    趙雍揚手:“宣秦使上朝。”

    公子疾趨入,叩道:“秦使子疾叩見殿下!”

    趙雍擺手:“秦使免禮。”

    “謝殿下隆恩!”公子疾再拜,“秦公聽聞趙侯龍體欠安,特備薄禮一份,使疾前來問候,恭祝趙侯早日康復,萬壽無疆!”說完雙手呈上禮單。

    宮澤接過,呈予趙雍。

    趙雍掃過一眼,將禮單置于幾上,抬頭望向公子疾:“趙雍代君父謝秦公美意,順祝秦公萬安。”

    “臣定將殿下吉言轉呈君上。秦公還有一請,望殿下垂聽!”

    “秦使請講。”

    “秦、趙一衣帶水,唇齒相依,和則俱興,爭則俱傷。今暴魏失道,龐涓肆虐,鄰邦無不以虎狼視之。秦公欲與趙室睦鄰盟誓,共伐無道之魏,懇請殿下恩準!”

    趙雍思忖有頃,目光轉向安陽君。

    安陽君朝奉陽君的空位努嘴,趙雍會意,轉對公子疾道:“秦、趙睦鄰結盟,當是趙國幸事,本宮可以定下。共伐強魏一事,關乎趙國安危,本宮稚嫩,不能擅專,請秦使暫回館驛安歇,待本宮朝議過后,稟過相國,奏明君父,再行決斷。”

    見趙雍小小年紀,初次臨朝,竟能應對得體,公子疾大是驚異,免不得朝他多看幾眼,俯身再拜:“疾恭候佳音!”

    奉陽君府的寬敞客廳里,文武百官及抬著禮物的仆從進進出出。申孫笑容可掬,點頭哈腰,站在門口迎來送往。

    將近午時,客人漸少。申孫伸個懶腰,正欲尋個地方稍歇,河間令申寶使人抬著一個禮箱走進院中。申孫迎上,剛要揖禮,申寶撲通跪下,朝他連拜數(shù)拜。

    申孫大吃一驚,上前扶起:“申大人,這這這??主公不在此處,在下何敢受申大人如此大禮?”

    申寶起身,朝申孫再鞠一躬,一本正經(jīng)道:“家宰客氣了!天下申門無二姓,下官聽聞家宰宗祠原在楚地,就知家宰必是打申地來的。下官祖上也在申地,今兒個斗膽攀親,與家宰也算是同門同宗了。按照申門輩分,下官當是孫輩,孫輩見了祖輩,莫說是個響頭,縱使三拜九叩,也是該的。”

    “呵呵呵,”申孫笑道,“不瞞大人,自申國絕祠,申氏一門四分五裂,滿天下都是了。不拘咋說,但凡姓申的,見面就是親人。不久前,韓相申不害過世,在下還使人前往吊唁呢。”

    申寶揖道:“申爺能認下官,是下官福分。”從袖中摸出禮單,雙手呈上,“聽聞相國貴體有恙,下官甚是憂慮,昨夜一宵未眠,今兒一大早,在下四處采辦這點兒薄禮,不成敬意,只盼相國大人能夠早日康復。”

    申孫接過禮單,略掃一眼,心頭一怔,抬眼瞟向禮箱。

    申寶站起,走至箱前,打開箱蓋,現(xiàn)出六塊金子,共是六鎰。一鎰即二十兩,六鎰就是一百二十兩,這是一筆不菲的大禮。

    申孫收起笑,轉對申寶不溫不火道:“說吧,一家的,這么大禮想是有所求了。”

    申寶賠笑道:“申爺有問,孫兒不敢有瞞。孫兒家廟、雙親盡在晉陽。父母年事已高,孫兒甚想調回晉陽,一來為國盡職,二來全個孝道。孫兒不才,這點兒私念,還望申爺看在先祖面上,予以成全。”

    “申大人哪!”申孫面色稍懈,重現(xiàn)一笑,攤開兩手,“晉陽是趙國根基,君上陪都,豈是誰想去就能去的?再說,以大人之才,河間令已是足任,大人此來,張口就是晉陽令,豈不是讓主公為難嗎?”

    申寶從懷中摸出一只錦盒,雙手呈上。

    申孫打開,是一只工藝考究的玉碗,便望申寶笑道:“嗯,是個寶物!哪兒來的?”

    申寶低聲道:“此為孫兒家傳之物,特意孝敬申爺!”

    “呵呵呵,”申孫臉上浮笑,將錦盒合上,遞還過去,“既為申大人鎮(zhèn)宅之寶,申某不敢奪愛。”

    申寶兩腿一彎,跪地又叩:“申爺若是不受,孫兒就不起來了!”

    “唉,”申孫收起錦盒,嘆道,“申大人如此相逼,申某就不好駁面了。不過??”將錦盒納入袖中,彎腰扶起申寶,“大人所求之事,在下雖可盡力,但成與不成,還要看大人的造化。”

    “是是是,”申寶連連拱手,“孫兒謝爺栽培!”

    申寶走后,申孫又候一時,看到再無客人,便吩咐仆從清點禮品和禮金,安排入庫,將清單納入袖中,走向后花園。

    后花園的東北角有片竹林,竹林里隱著一處宅院,宅邊是個荷花池。眼下時令不到,荷葉尚未露頭,水面上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多少有些落寞。

    宅院門楣上是奉陽君親筆題寫的三個大字—聽雨軒。

    這兒安靜、空敞,既是奉陽君的書齋,也是他私會友人之所。

    廳堂正中,奉陽君閉目端坐,公子范、左師、司徒、趙宮內(nèi)史等七八個朝中重臣侍坐于側,皆在垂聽御史講述朝堂之事。

    御史講得繪聲繪色,眾人無不喜形于色。

    待御史收住話頭,公子范情不自禁,對奉陽君笑道:“哈哈哈哈,果然不出小弟所料,只要君兄不去上朝,朝堂上就沒人了!”

    眾臣皆笑起來。

    司徒附和道:“公子所言極是,朝中百官,沒有不聽主公的。”

    見眾人止住笑,奉陽君輕輕咳嗽一聲,掃眾人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安陽君沒說什么?”

    “回稟主公,”御史拱手,“殿下詢問主公為何不來上朝,安陽君說,”略頓一下,輕咳一聲,學舌安陽君,“‘回稟殿下,臣不知。’”

    因他學得極像,眾人復笑起來。

    奉陽君再次擺手,探身急問:“后來呢?”

    御史搖頭:“后來就不再吱聲了。臣見朝堂冷場,這才稟報主公偶感風寒,貴體欠安之事,殿下當即吩咐肥義前去安排,說要親來探視主公。”

    “哦?”奉陽君探身,“殿下何時前來探視?”

    “臣不知。想是后晌吧。”

    奉陽君略一思忖,微微笑道:“嗯,他來看看更好。”轉對公子范,“八弟,我威逼中山,引起燕人不滿,燕公已派子之引軍六萬前來阻我,我想再調晉陽守軍兩萬協(xié)防代郡,鎮(zhèn)住燕人。待會兒殿下前來,我就向他討要虎符,煩請八弟躬身走趟晉陽!”

    “舍弟謹聽兄長。”

    “還有,”奉陽君從袖中摸出一道諭旨,遞給公子范,“到代郡之后,你可傳我口諭,暫攝主將之位,節(jié)制三軍。待大事成日,大將軍之職就由八弟繼任!”

    見奉陽君委此重任,公子范激動得聲音沙啞,跪地叩道:“臣弟領旨!”

    奉陽君扶起他:“八弟快起!”又轉向旁側的一個寺人,“君上近日如何?”

    那寺人顯然是特意從洪波臺趕來的,拱手道:“回主公的話,君上高燒未愈,這又患上癆癥,聽太醫(yī)說,至少還要靜養(yǎng)三個月。”

    “聽說這癆癥嬌氣呢。”公子范接道,“如果傳言不誤,先秦公就是得了這病走的!看那樣子,君兄這一病,怕是下不來洪波臺嘍。”

    “靜養(yǎng)三個月?”奉陽君似是沒有聽到,捋須有頃,顧自說道,“嗯,能有這點時間,也就夠了。”轉對眾人,“諸位愛卿,爾等各回府中,自今日起,務要謹小慎微,靜候本公旨意,不可擅發(fā)議論,不許捅出亂子。待大事定日,本公自有厚報。”

    眾臣叩道:“臣領旨!”

    眾人退出,奉陽君又坐一時,緩步走出戶外,對著荷花池里零星散布的殘枝敗葉凝視有頃,開始活動拳腳。

    申孫打遠處走來。

    奉陽君見他走到跟前,收住拳腳,問道:“客人都來齊了?”

    申孫點頭,從袖中摸出賬簿,雙手呈上:“回稟主公,下大夫不說,中大夫以上大人前來看望的計二十四員,這是禮單。”

    奉陽君接過禮單,翻閱:“你去擬個條陳,凡上此單之人,可視原職大小,晉爵一級。沒有實職的,補他實缺。”

    “老奴已經(jīng)擬好了。”申孫從袖中又摸出一塊絲帛,雙手呈上。

    奉陽君接過,看也未看,順手納入袖中,仍舊翻那賬簿。

    翻至最后,奉陽君的目光凝住,轉向申孫:“足金六鎰?這個申寶是誰?為何送此大禮?”

    “回主公的話,此人原系肥義手下參將,見主公勢盛,于去年托司徒門路投在主公麾下。今見主公有恙,借機再表忠誠而已。”

    “嗯,”奉陽君點頭,“想起來了。好像已經(jīng)升他什么令了?”

    “河間令。”

    “對對對,是河間令。干得如何?”

    “老奴探過了。河間原本盜匪叢生,僅此一年,聽說已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

    “哦?”奉陽君驚嘆一聲,“果真如此,此人倒是奇才,可堪一用。”

    “主公圣明。”申孫忙道,“此人不但是個人才,對主公更是忠貞不貳。依奴才之見,可否讓他駐守晉陽?”

    “晉陽?”奉陽君微微皺眉,“河間不過一個縣邑,晉陽卻是邊疆大郡,統(tǒng)轄四縣八邑。若用此人,總得有個說法。再說,萬一有失,豈不誤了本公大事?”

    申孫眼珠兒一轉:“正是因為晉陽是大郡,主公更須倚重可靠之人。”湊近一步,聲音壓低,“晉陽守丞趙豹向來不服主公,申寶若去??”

    “好吧,”奉陽君約略一想,點頭允道,“使他到晉陽做一年都尉,俟有功績,再行升拔。你可吩咐申寶,要他多睜只眼,不可與趙豹硬爭,心中有數(shù)就行。”

    “老奴遵命。”

    申孫的話音剛落,前堂主事飛也似的跑來,跪地稟道:“報,殿??殿下來了!”

    “去,”奉陽君吩咐申孫,“迎殿下入堂,一刻鐘過后,帶他前去寢宮!”

    申孫領命而去。

    一刻鐘過后,在申孫引領下,廷尉肥義陪太子雍來到奉陽君的寢處,進門就見奉陽君斜躺于榻,頭上纏一白巾,榻前放著一只湯盂,里面是半盂湯藥。

    申孫唱道:“殿下駕到!”

    太子雍、肥義走進,房中眾仆跪地迎候。

    奉陽君吃力地撐起一只胳膊,作勢下榻行禮。

    太子雍疾步上前,扶他躺下。

    奉陽君欠身拱手,苦笑一聲:“雍兒,三叔這??”

    太子雍坐在榻沿,望著奉陽君道:“聽聞三叔貴體欠安,雍兒急壞了,下朝即來探看。三叔,這辰光好些了吧?”

    奉陽君再次苦笑一聲:“謝殿下惦念。些微風寒,不礙大事。”

    太子雍泣淚道:“君父臥榻不起,雍兒少不更事,朝中大事唯倚三叔和四叔,誰想三叔您也??”

    奉陽君故作不知:“聽殿下語氣,朝中有事了?”

    太子雍拿袖拭去淚水,點頭:“秦使公子疾來朝,欲與我結盟伐魏。結盟伐國,均是大事,雍兒不知如何應對,還望三叔定奪。”

    “哦?”奉陽君佯作驚訝,“秦人欲與我結盟伐魏?安陽君可有對策?”

    太子雍搖頭:“雍兒詢問四叔,四叔說,典章禮儀、宮中諸事、柴米油鹽可以問他,邦交伐國、外邑吏員任免,當問三叔。”

    奉陽君心頭一顫。太子雍此話,無疑是在向他申明權限。他雖為相國,卻只掌管趙國外政,趙國內(nèi)政,尤其是三司府,即司徒、司空、司馬三府,均由安陽君轄制,趙肅侯始終不讓他插手。近年來司徒雖說投在他的門下,然而,若無安陽君的封印,他連一車糧米也不敢動用,否則,就是謀逆之罪。

    奉陽君鎮(zhèn)定下來,輕嘆一聲:“唉,君兄讓我與你四叔共輔殿下,不想一遇棘手之事,你的四叔竟就推個干凈,自己去圖清閑。”

    太子雍長揖至地:“國中大事,有勞三叔了。”

    “唉,”奉陽君又嘆一聲,“如此看來,也只有三叔勉為其難了。”說畢伸手摸盂,太子雍順手端起,捧至奉陽君手中。

    奉陽君輕啜幾口,拿袖子抿下嘴唇:“殿下,要叫三叔說,秦人最不可信。眼下大敵,不是魏人,而是中山。近幾年來,中山招兵買馬,囤糧積草,暗結魏、齊,擾我邊民,如果任其坐大,我將如鯁在喉,寢食難安啊!”

    太子雍面呈憂慮:“三叔意下如何?”

    “魏、齊扶持中山,欲借中山之力擠對趙、燕。三叔以為,殿下可許秦人睦鄰,暫解西北邊患,再調晉陽守軍入代,威服中山!”

    肥義又是咳嗽,又是踩太子雍腳尖。

    太子雍假作不知,當即允道:“就依三叔。”

    “只是,”奉陽君遲疑一下,“調防邊地守軍須驗虎符,虎符又是君上親掌。眼下軍情緊急,君上卻??”

    “三叔勿憂。”太子雍點頭應道,“既然軍情緊急,雍兒一回去就奏請君父,討來虎符,交與三叔就是。”

    “如此甚好。”奉陽君長出一口氣,從枕下摸出一個長長的名單,“還有,這是一些吏員的職缺調防,也請殿下準允。”

    太子雍接過名單,細細審看一陣,微微一笑,放下單子:“此為三叔職內(nèi)之事,不必奏請,自去辦理就是。若需雍兒印鑒,三叔可使人至信宮加蓋。”

    奉陽君似是未曾料到太子雍會如此爽快地答應他的所有請求,怔了一下,拱手謝道:“臣謹聽殿下!”

    太子雍亦起身道:“三叔身體不適,雍兒就不多擾了。”

    奉陽君再次欠身:“殿下慢走。”

    返宮途中,肥義小聲問道:“殿下,晉陽守軍怎能擅自調離呢?”

    趙雍掃一眼肥義:“為何不能調離?”

    “殿下!”肥義急道,“晉陽為河東重鎮(zhèn),趙國根基,斷不可失啊!”

    “豈有此理!”趙雍瞪他一眼,“三叔久治國事,難道連這點道理也不知嗎?”

    “哼,什么久治國事!”肥義不服,辯道,“相國此舉根本就是包藏禍心!殿下看出來沒,奉陽君他??壓根兒就是裝病!”

    趙雍似是沒有聽見,反問肥義:“你認識一個叫申寶的人嗎?”

    “認識。”肥義應道,“三年前,此人就在末將手下做參軍!”

    “哦?”趙雍似是對他大感興趣,“講講此人。”

    “十足小人一個!”肥義哼出一聲,“只要給他金子,連親娘老子他都敢賣!不過,此人真也是個精怪,看到在臣身邊沒有奔頭,暗中去舔奉陽君家宰申孫的屁股,居然真就升了官,當上河間令了。怎么,殿下問他何事?”

    趙雍心中咯噔一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說道:“此人又升官了,晉陽都尉。”

    肥義呆了,盯住趙雍,正欲詢問,趙雍淡淡一笑,吩咐他道:“廷尉大人,若是不放心此人,你可以安排幾個人,看看他在干些什么。”

    回宮時天色已暗。

    肥義召來軍尉,要他安排人盯住申寶。

    申寶在邯鄲有處宅院。軍尉幾人扮作閑散人等,將那宅院四處守定。沒過多久,宅門洞開,一輛軺車駛出院門,一溜煙而去。因在城中,馬車走得不快,軍尉留下一人守住宅院,與另外二人緊跟而去。

    軺車連拐幾個彎,在一家客棧前面停下。三人上前,見匾額上寫的是“夜來香客棧”,里面燈火輝煌,甚是熱鬧。軍尉又留一人在外,與一人跟進去時,已不見申寶。

    小二迎上,笑著招呼道:“客官可要住店?”

    軍尉摸出一枚趙幣,塞給小二,悄聲問道:“方才那人何處去了?”

    小二接過刀幣,探他一眼,悄聲問道:“客官問的可是申爺?”

    軍尉點頭。

    “請隨我來。”

    小二引軍尉步入后院,拐過一個彎,指著一進院子,悄聲道:“客官要找申爺,可進那個院里。小人告辭。”

    見小二走遠,軍尉指著墻角對從人道:“你守在這兒,有人進來就咳嗽一聲。”

    軍尉躡手躡腳地走近小院,在門口停下。

    房門緊閉。

    軍尉抬眼四顧,見旁有矮墻,便縱身躍上,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頂,沿屋頂移至小院,望見客廳燈光明亮,申寶與一人相對而坐,各舉酒爵。旁站一人,顯然是那人的仆從。

    那人舉爵賀道:“在下恭賀申大人榮升晉陽都尉!”

    申寶亦舉爵道:“若不是公子解囊相贈,在下何來今日?”

    聽到“公子”二字,軍尉意識到來人非同尋常,遂屏住呼吸,側耳細聽。

    那人不是別個,正是秦使公子疾。

    公子疾笑道:“申大人客氣了。以申大人之才,晉陽都尉一職,已是屈了。待大事成就,在下一定奏請秦公,封大人為河東郡守,統(tǒng)領河東防務。”

    申寶眼睛睜圓,放下酒爵,起身拜道:“只怕在下才疏學淺,難當大任!”

    “呵呵呵,”公子疾起身,扶起他,“申大人不必客氣。大人之才,莫說是在下,縱使秦公,也早聽說了。在下此來,也是慕名求請啊!”

    申寶再拜:“謝秦公抬愛!謝上大夫提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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