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御筆

    萬象宮中。

    嘉靖看著一張張圖片，愣愣的出神。他面前的桌子上，密密麻麻擺放著不知道多少張卷軸。全部是解剖圖，大概有二百多張之多。有大有小，即便是不同的器官都有不同角度的視圖。

    而且是嘉靖完全沒有見過的畫風(fēng)，與后世的解剖圖風(fēng)格一致，但是精準(zhǔn)度，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畢竟，有很多技術(shù)上的問題，未必精準(zhǔn)。

    在嘉靖看來，卻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體驗。既覺得可怖可怕，又有一種十分強烈的刺激感。

    嘉靖看了好一陣子，才說道：“朕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來什么??？”

    周夢臣說道：“臣到是有所參悟?！彪S即周夢臣給嘉靖皇帝上了一節(jié)生理課，講解身體各個部位的作用。比如血液如何循環(huán)，消化道是如何運作，肺是怎么呼吸，等等。

    其實，一場解剖，就想弄明白這么多問題。根本是不大可能。

    弄明白一些臟器的功能，背后都有不知道多少次的醫(yī)學(xué)實驗。多少次解剖。

    周夢臣就是欺負(fù)嘉靖不明白其中道理，雖然用了假設(shè)，猜想等等詞語。但是那種毫不遲疑的語氣，很讓人信服他說的都是真的。

    嘉靖聽了，一時間思想有些混亂。

    因為他練功所謂的靈臺方寸，下丹田云云，在解剖上都是沒有體現(xiàn)。讓他不由的懷疑，他一直修煉，到底修煉了一個什么鬼？周夢臣對各個臟器功能詮釋，一個個都能自圓其說，好像是真的一樣。

    但是與他修煉的時候，五行歸五臟，根本不一樣。

    一個念頭在嘉靖心中徘徊不去？

    那就是誰錯了？

    周夢臣錯了嗎？

    周夢臣每一個觀點都是有實際證據(jù)，整個推理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嘉靖根本找不到什么問題。這是周夢臣一慣風(fēng)格，很多事情都能講得明明白白，一點也不故弄玄虛。

    邵天師等人錯了嗎？

    那可是故老相傳，不知道多少年的神仙之法。天仙所傳，寄托著嘉靖皇帝自己長生之望的功法？

    嘉靖不敢想下去了。他怕結(jié)果讓他失望了。

    嘉靖迫切的問道：“先生可看出什么長生之法了？”

    周夢臣說道：“臣愚昧，尚沒有頭緒。陛下，開創(chuàng)長生法門從來是艱難無比的。這才是第一步而已。還請陛下耐心等待?！?br/>
    嘉靖皇帝嘆息一聲，說道：“朕知道?！彼Z氣一轉(zhuǎn)，說道：“最近，翟閣老上奏，先生在京西大興土木建立醫(yī)院，對百姓免費行醫(yī)，應(yīng)該當(dāng)褒獎?？捎写耸?？”

    周夢臣聽了，心中一動，暗道：“翟閣老的表示來了?！?br/>
    周夢臣在中官村做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至于能不能到朝廷出面表彰的地步，卻誰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傊?，表彰也行，不表彰也行。翟閣老將這奏疏都到了皇帝這邊，一般都會準(zhǔn)。

    畢竟嘉靖皇帝不可能對很多奏折一一細(xì)究，比如很多表彰節(jié)婦的奏折，嘉靖皇帝見這一類奏疏，都會準(zhǔn)備，根本不會細(xì)細(xì)查符合不符合條件，都是下面人的事情。

    一般情況下，不會出什么問題的。但是今日不是一般情況，牽扯到周夢臣了，嘉靖皇帝自然要多看一眼了。

    周夢臣說道：“確有此事，翟閣老是夸大了?！?br/>
    嘉靖皇帝說道：“哦，先生做得如此大事，不給朕說說嗎？”

    這分明是明知故問，在周夢臣上奏解剖這一件事情的時候，嘉靖皇帝已經(jīng)將周夢臣這一段時間的行蹤，所做的事情，查了一個底朝天。不過，不管東廠與錦衣衛(wèi)的探子，他們看事情的角度不同，與周夢臣的說法也是有些出入的。

    周夢臣一五一十的將這些事情說了。

    最后說道：“臣愚昧，欲為陛下求長生之道。然一人之智如何勝過天下人之智，陛下愛生惡死，臣亦愛生惡死，天下人何人不愛生而惡死。唯有聚集天下人之智，才能解此萬古之難題。于是臣才設(shè)計出這一套制度，以求能助陛下求得長生，我大明萬古長青?！?br/>
    該拍馬屁的時候，周夢臣也是毫不手軟。

    “好?！敝軌舫家幌伦訐系搅思尉富实鄣陌W處，嘉靖皇帝少見的面露喜色，  說道：“若天下人皆如卿之心，朕又何須如此？”

    嘉靖皇帝想了想，說道：“黃錦。”

    黃錦立即說道：“奴婢在。”

    嘉靖皇帝說道：“筆墨伺候。”

    黃錦立即讓小太監(jiān)將書桌上的解剖圖收了起來，隨即鋪上一張上好的高麗紙。

    嘉靖皇帝想了想，就揮毫潑墨，寫下：“惠民醫(yī)院”這四個字，說道：“卿有此心，朕豈能不助一臂之力?！?br/>
    周夢臣一見這四個字，心頭大喜，行禮道：“臣謝主隆恩?！?br/>
    不要覺得這個醫(yī)院名字有些土，卻不知道其中深意，惠民藥局，乃是朝廷的官府機構(gòu)，乃是太祖時候所創(chuàng)的，就好像是養(yǎng)濟院一般，而今大多殘破。但名頭還在。

    惠民醫(yī)院，這四個字，就是官府背書了。更不要說是皇帝親題了，今后這所醫(yī)院想倒斃都難。當(dāng)然了，大明朝廷如果倒斃了。那就不好說了。

    嘉靖似乎寫字起性了，讓人收起來，又寫下四個大字：“大醫(yī)精誠。”嘉靖說道：“卿要做小報，就以此為題吧?！?br/>
    周夢臣所說的什么學(xué)術(shù)期刊，嘉靖未必多清楚，不過京中各種小報，嘉靖還是知道的，以為周夢臣所弄的東西，也是小報的一種。想了想又說道：“至于薛老太醫(yī)要辦的會，就叫大醫(yī)會吧，凡是大醫(yī)會在各地的會員，全部贈九品醫(yī)官?？梢杂皿A站傳遞書信?！奔尉富实壅f道：“其實，朕覺得這個大醫(yī)會，掛在太醫(yī)院是最合適不過了，不過想來先生定然不許，那就這樣吧?！?br/>
    周夢臣心中一凜，不知道嘉靖皇帝最后一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一個隱晦的警告嗎？

    警告他不要利用這個組織做多余的事情嗎?還是看出來周夢臣想將這個組織掌控在手中的決心。畢竟周夢臣顯露出來一些政治手段，在嘉靖看來，幾乎都是明擺著，連猜都不用猜的。

    不過，周夢臣真不想這個機構(gòu)掛在太醫(yī)院下面，畢竟太醫(yī)院之中關(guān)系太復(fù)雜了，周夢臣根本掌握不住。

    周夢臣拿捏不準(zhǔn)，各種想法都有，與嘉靖皇帝說話，周夢臣隨時隨地多一個心眼。不敢不多想。只能說道：“陛下英明，臣不勝感激涕零之至?！?br/>
    這一句話，雖然好像是馬屁，但也是真的。

    嘉靖給的待遇并不高。但是足夠了。

    贈的九品醫(yī)官，其實實際待遇還不如周夢臣的九品陰陽官的，不過是一點點虛名而已。有些名醫(yī)如李言聞一樣，根本不需要。因為人家即便沒有這個醫(yī)官的名頭，也照樣吃得開。但是另外一些名醫(yī)卻是需要的。

    官與民之間，到底是不一樣的。

    而且單單是學(xué)術(shù)上的好處，未必能吸引所有名醫(yī)，但是與當(dāng)官聯(lián)系在一起，哪怕是一個虛銜，對更多的人都有了吸引力。畢竟中國人對當(dāng)官的興趣，千百年都沒有怎么變。

    另外一件事情，讓這些人可以用驛站通信，更是解了周夢臣一個很大的難題。

    雖然驛傳制度，有很大的漏洞，即便沒有嘉靖這一句話，周夢臣也有辦法用，但是到底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而今有了這樣的圣旨，就名正言順了。今后做很多事情也就方便多了。

    這讓周夢臣如何不感激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