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在考試之前給學子們準備了一間課室休息。
窗外陰雨綿綿，課室之內(nèi)雖然燃著火爐，卻仍舊格外潮濕。
學子們一個個狼狽不堪，頭上、衣裳、鞋子滿是斑駁的水漬，有些甚至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就在此刻，課室外由白鹿書院的小廝引進來一人。
那人面目俊朗秀麗，眉眼間含著幾分艷色，當看見滿屋子的人之時，不由得挑眉。
小廝很有眼力見，立刻笑著躬身引了人繼續(xù)往前走。
“霍二少爺您里面請?！?br/>
霍長歌也不說什么，走到了一個空著的座位前，這才摘下了身上的蓑衣。
身邊的小廝離開殷勤為霍長歌褪下了蓑衣，一面笑嘻嘻的恭敬說話。
“霍二少爺且先坐一會兒，書院規(guī)矩考試不能帶下人仆從進來，但您若是有任何吩咐可以招呼小的，小的就在門外候著。”
霍長歌頷首，從袖子里取出幾兩碎銀丟給了那小廝。
小廝眉開眼笑的接過，愈發(fā)殷勤。
此間課室內(nèi)坐著的大部分都是寒門子弟，多是圍了爐火烤干鞋襪，臉上被風雨侵得發(fā)紅發(fā)紫，身子尤舊瑟瑟，也不見有人關(guān)心。
一群人只能巴巴望著霍長歌云淡風輕坐在那兒，身邊有人端茶倒水送暖爐。
如此一對比，不少學子莫得升起一股仇富之心。
只是霍長歌的身份擺在那兒，在場的人都知惹不起這個混世魔王，心里暗恨，面上卻不顯，只一味低頭烤火。
人群中唯有一人，倏地站起，沖著霍長歌走去。
霍長歌正喝茶，那青衣少年已然走到了他桌邊，不客氣的喂了一聲。
霍長歌眼睛不抬，伸手去夠放在面前的茶果，懶得理會。
那青衣少年怒了，伸手就要去推霍長歌，然手還沒碰到霍長歌的肩膀，手腕子就被猛地拽住。
青衣少年下意識掙扎，卻掙不動，臉色發(fā)青得沖著霍長歌怒道。
“你抓著我做什么！”
霍長歌不怒反笑，冷聲問道。
“我好好坐著沒招誰惹誰，你對我動手動腳做什么？”
話畢，霍長歌手一松放開了少年。
少年因掙得狠了，一時不察，猛地往后退了幾步，后腰撞在了桌角上，硌得生疼。
他臉色愈發(fā)難看，聲音里也帶著幾分抽吸聲，卻迫著自己站直了，昂著頭，以一種不屑的目光睇著霍長歌。
“你這人雖生于富貴卻紈绔無禮、妄自尊大，你這樣對圣賢不敬之人也妄想考取這白鹿書院，當真是臟了這塊地方！”
在場寒門學子雖贊同少年這話，卻也暗地冷嘲這少年自己找死。
到底人家是豪門貴胄，你是寒門草芥，還上去嘴欠，這不是找打嗎？
不過現(xiàn)在的霍長歌可不會同他動手。
霍長歌自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讀書人了，但凡是能夠用嘴巴解決的事情，他絕對不用拳頭。
微微抬頭，他望著一臉“我富貴不能屈，我滿腹詩書氣自華，我抨擊紈绔惡少”的少年。
霍長歌心里對著系統(tǒng)狂吐槽哪里來的中二病患者，面上卻瞇著眼睛輕笑。
“兄臺便是蘭陵季家的人，我素聞蘭陵季家書香門第，子弟各個芝蘭玉樹，還有經(jīng)世之才，如今一見不過如此，原是連基本禮儀都不懂的鄉(xiāng)野鄙夫，還敢同我說什么圣賢?！?br/>
霍長歌說完便不再理他，又伸手去夠那茶果。
他今天早膳吃得少，可一路走來，現(xiàn)下有些餓了，就想考前充充饑，可又聽見外頭傳來一道清冽高傲的聲音。
“他這樣的人怎么配算是我季家的人。”
霍長歌嘆了口氣，委屈巴巴的縮回手，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紫衣少年手執(zhí)紙扇，搖曳而來。
槽點太多，霍長歌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吐槽。
腦海之中，系統(tǒng)狂跳。
霍長歌心中翻了個白眼。
旁的不行，紈绔間的笑談霍長歌聽得最多。
化身八卦小能手的霍長歌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膛。
系統(tǒng)給了霍長歌一串白眼表情包，然后遁了。
霍長歌一慌神的功夫，季遠城已經(jīng)騷氣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手中的折扇一閉，在掌心敲了敲，對著霍長歌笑言。
“讓霍兄見笑了，是我管教不善。\"
說到這，季遠城斜眼睨向季覃。
“不過是我季家的一條狗也在跑出來亂咬人，還不快過來給霍二少爺?shù)狼浮！?br/>
霍長歌眼角抽了抽，心中暗道，怪不得上輩子季覃高中得勢之后把季遠城整得生不如死。
不過介于季遠城對自己還不錯，霍長歌剛想開口勸一句，卻聽見季遠城又對著他笑語。
“霍兄出生高貴，又是相國愛子，自然從小淫浸各種典籍，名師大儒授課，怎是這等草芥可比？這次考試霍兄萬不可藏拙，定要讓這人看看霍兄的深淺?！?br/>
霍長歌：并沒有。
他收回剛才的話，這季遠城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霍長歌側(cè)頭對上季覃挑釁冷酷的目光。
只聽見季覃勾了勾唇角，微微躬身，似是服氣，說出的話卻又有不甘。
“那就請霍二少爺同我比一比，這一次的入學考試到底誰勝誰負?！?br/>
霍長歌已經(jīng)了然，原來這兒等著他呢。
霍長歌抿了抿唇，隨即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不比?！?br/>
末了，他還很厚臉皮的反問季覃和季遠城。
“本少第一紈绔之名動京城，二位難不成沒有聽過？在場有才有名之人輩出，你二人偏要挑我來比，豈非是欺負我不才？要不要臉？”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季家這二人。
霍長歌的話倒是沒說錯，誰都知道霍長歌不過來走走過場，兩人偏生揪著他不放，足見蘭陵季家上不得臺面。
季家當真是沒落了。
季覃直接傻了，他從沒遇到過這么不要臉的人。
至于季遠城也是沒想到霍長歌這么直白，他晃了晃扇子，笑得訕訕，卻也不再糾纏，找了個位置坐了。
幸而考試時間臨近，很快就有人來帶著課室內(nèi)的學子們離開了。
這一次的考試規(guī)則是現(xiàn)任院長定的，也是院中素來的考試規(guī)矩。
考試時間統(tǒng)共一日，所考的為三科，試卷一齊發(fā)下，午間會有人送飯，只是需要購買，按照菜色分一兩，二兩，三兩，五兩。
霍長歌暗罵院長奸商的同時，也贊嘆是個妙人。
讀書讀成奸商卻還讓人趨之若鶩的，天下怕是只有這么一位了。
考試座位則按照“準考證”依次入座，一人一個隔間，考生之間彼此看不見對方，更加無法交流。
霍長歌走進號位所排的隔間之時，正好季覃走進了自己隔壁，并且惡毒的瞪了他一眼。
“霍長歌，有你哭的時候?！?br/>
霍長歌無語，從始至終他都沒對季覃怎么樣，這人倒是和自己較上勁了。
試卷下發(fā)，霍長歌倒也不怎么緊張。
他深知，考場之上心態(tài)第一，實力反倒位居第二了，大不了吊車尾，最慘不過沒考上。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霍長歌心態(tài)放松，寫題時卻不敢吊兒郎當，先縱觀試題，而后在稿紙上寫好自己要寫的大綱，涂涂改改，修修劃劃，方才動筆。
上午時短，很快到了午膳。
霍長歌素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挑了五兩的三菜一湯，雖比不得家里，也色香味俱全，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他吃得盡興，聽著隔壁季覃那間傳來咕嚕咕嚕的餓肚聲，不厚道的笑了。
午膳如意了，給了一兩銀子多要了碗茶，霍長歌下午的精神不錯，答題起來更是順心遂意。
寫完三張卷子，前頭已有數(shù)人為了給考官博個深刻印象便搶著交卷了。
特別是季覃，他是第一個交卷的，路過霍長歌隔間時還挑釁的斜睨了一眼霍長歌。
可惜霍長歌并不想理他。
霍長歌自認為他那張臉就足夠讓人印象深刻了，再加之他的目標不過考上，因而多坐了一會，盯著試卷逐字檢查，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慢吞吞的交了卷子。
當時是，整個考場里已經(jīng)空了大半，只有少數(shù)人還在奮筆疾書。
霍長歌走出隔間交了卷子。
這廂的考官霍長歌倒也認識，正是報名之際登記名冊那位，似是姓韓。
霍長歌再次見他也不拘束，大大方方的展顏一笑，兩個淺淺酒窩實在是惹人喜愛。
不過，這回這位韓先生并不為霍長歌所迷，反而是用見了鬼的眼神一眼看著霍長歌。
韓先生看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考卷，抬頭看看霍長歌的臉，又低頭看看考卷，如此往復數(shù)次，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些……這些都是你自己寫的？”
他略略一眼掃去，雖看不太仔細，也知道上面所言絕非亂寫，心中不免驚愕。
難不成這紈绔子這些年來都是佯裝的？
只是為了什么？
霍長歌可懶得在乎韓先生心里想些什么，勾唇笑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有些壞壞。
“如假包換?！?br/>
韓先生覺著自己受了驚嚇，雖不愿相信霍長歌能將三張考卷寫滿，可事實如此，更何況他監(jiān)考素來嚴格，甚至特意關(guān)注了霍長歌，就怕他作弊，于書院名聲有污。
韓先生虛弱的揮了揮手，百思不得其解。
霍長歌也不管，轉(zhuǎn)身高高興興的離開了書院。
剛邁出大門口，迎面而來的并非是一直等著的周正，卻是一張陌生而又極其熟悉的面孔。
那人笑得溫柔，輕喚他名字。
“長歌?！?br/>
霍長歌眼眶一紅，快跑幾步，直接撲進了那人懷中，親昵的蹭了蹭。
“大哥！”
這是他的大哥，除了老祖宗和娘親之外，最疼愛他的大哥。
只可惜天縱英才，上輩子，原本能夠三元及第，榮登榜首，將沒落的霍家重新拉回繁榮的霍家大少爺霍長鄴卻在殿試的前一天晚上跳河自殺了。
誰都不知道為什么。
霍長歌去鬧，想要一個說法。
落魄的前相國府嫡次子就這樣被狠狠打了一頓，趕了出來，甚至連尸體都沒有領(lǐng)到。
現(xiàn)如今，大哥又活生生的站在了霍長歌的面前。
“大哥，我好想你。”
霍長歌在霍長鄴懷中輕輕的嚅囁著，十三歲的年紀，讓他還有哭和撒嬌的資格。
霍長鄴緊緊地摟住了年幼的弟弟，手臂逐漸收緊，眼底漫過一片溫柔。
“傻小子，我回來了你哭什么，越來越蠢了?！?br/>
激動萬分的霍長歌并沒有察覺到自家大哥怪異的舉動，只是興沖沖得挽著他就要回家去。
倒是周正一直小心翼翼的偷覷著霍長鄴。
卻被霍長鄴一個凜冽的眼神掃過，龜縮的不敢再抬頭。
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