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能輻射突破上限,超出可測量最大值!”
“根本無法為傷者進行腦部掃描,精神攻擊太強了!”
“傷者無法自主呼吸……血氧又在報警了!快快快——”
……
所有人都在喊,所有人都在跑。急救擔架呼嘯馳過走廊,風馳電掣地推向搶救室,白晟躺在上面,雙眼緊閉,全身肌肉因為神經(jīng)中樞的強烈抽搐而陣陣痙攣。
他已經(jīng)完全失去意識了,唯有一只手死死握著擔架邊上沈酌的手,就像無意識中握著救命稻草,因為痛苦而青筋暴突。
“學長,學長!”陳淼從走廊盡頭狂奔而至,跟在疾馳的擔架后奔跑,手里拿著衛(wèi)星電話:“國際監(jiān)察總署第三次來電,尼爾森總署長在線上等待與您通話——”
這時擔架飛馳到搶救室前,早已枕戈待旦的醫(yī)療異能者沖上前,七手八腳幫沈酌把被掐了整整一路的手強行掙開,急救擔架利箭一般沖進搶救室。
嘭一聲悶響,輻射隔離門重重閉攏,隨即亮起了搶救中的紅燈。
沈酌站在了搶救室門前,紅色警示燈映在他黑沉的眼底。旁邊早已驚恐萬分的監(jiān)察員紛紛沖上來,脫下他右手套一看,只見整個手背都呈現(xiàn)出可怕的淤紫,小指已經(jīng)脫臼了,是一路上被活生生握出來的。
沈酌臉上倒沒有任何痛苦之色,任由他們治療自己的右手,同時左手接過陳淼手里的衛(wèi)星電話,卻根本沒理等在線上的尼爾森,看也不看直接掛斷。
“學、學長?”
“我的保密數(shù)據(jù)平臺呢?”
“啊,在這!”陳淼立刻從挎包里抽出一個平板電腦遞上前。
十大常任監(jiān)察官都有國際總署配發(fā)的數(shù)據(jù)平臺,只有用這個電腦才能連上總署的機密數(shù)據(jù)庫,全球各地絕大部分進化者的姓名、住址、異能種類、克制方法都在上面。
連金斯頓那樣的轄區(qū)監(jiān)察官都沒有登錄通行證,只有十大常任監(jiān)察才擁有查看權限。
“學長,你想進數(shù)據(jù)庫查看白日夢的破解方法嗎?”陳淼看著沈酌迅速登陸數(shù)據(jù)庫,不由滿是疑惑:“可是精神異能有不可查探性,除非異能者自己愿意坦白,否則無法準確備案,蘇寄橋前輩之前根本都沒跟人說過他的異能是白日夢??!”
咔一聲輕響,醫(yī)療異能者幫沈酌把指骨復原,還沒來得及再加止痛,就見申海市監(jiān)察官一擺手,示意不需要了,然后收回手在平板上迅速地搜索什么。
“監(jiān)察官……”
異能者想說您手上那大片可怕的淤血現(xiàn)在不處理,到明天會更疼痛更慘不忍睹;但看著沈酌寒冰一般冷靜專注的側顏,只得強行忍下話音,輕手輕腳地退出幾步,轉去搶救室?guī)兔α恕?br/>
“蘇寄橋再隱瞞也沒有用。”沈酌迅速在總署數(shù)據(jù)庫的千百條結果中逐一排除,冷冷道:“他只是a級,白日夢不是fatalstrike。”
陳淼醍醐灌頂,立刻明白了他學長的意思:“原來如此——”
只有s級的fatalstrike才是獨有異能,像白晟的因果律、尼爾森的暴君、阿瑪圖拉的真主之輪;這些必殺技天上地下獨一無二,除了他們自己,世界上沒人擁有同樣的能力。
獨有異能是區(qū)分s級與強a級的關鍵因素之一。也就是說,蘇寄橋的“白日夢”不可能是獨有異能,世界上肯定也存在其他進化者擁有白日夢,只是等級可能不如他,也許是b,也許是c,也許攻擊性根本不強。
但那無所謂,因為同一種異能的破解方法是相通的。
只要有任何一名白日夢異能者曾經(jīng)在數(shù)據(jù)庫里備過案,那么破解方法就能直接照搬,把白晟救出夢境。
陳淼失聲:“有了,這里!”
沈酌手指一停。
他在眼花繚亂的搜索結果中準確點擊,赫然是一條異能者犯罪記錄。
兩年前,北歐一名b級精神系異能者用“白日夢”襲擊了一名人類女子,受害者很快瀕臨腦死亡。但在24個小時的救治黃金期之內(nèi),身為c級進化者的受害人丈夫設法救回了妻子,并成功將加害者越級反殺。
沈酌手指往下一劃,剛要詳細查看這條犯罪記錄,突然屏幕一黑。
緊接著,屏幕再度亮起,網(wǎng)頁卻變得一片空白,跳出一條德語彈窗:
【對不起,您無權限查看內(nèi)容】
【強制登出】
“無權限?”陳淼一頭霧水,“什么鬼?”
電光石火間沈酌意識到了什么,神情微微難看起來,重新打開登錄頁面,卻沒有用自己的生物信息登錄,而是熟練地手動輸入了尼爾森的名字和一串密碼。
“學、學長,你連尼爾森總署長的登錄密碼都有???!”陳淼大驚。
然而下一刻,頁面唰然變紅,彈出了密碼錯誤的提示。
“……”
沈酌迅速叉掉提示,堪稱是爭分奪秒地輸入了岳飏的密碼并點擊登錄,陳淼在旁邊已經(jīng)驚到麻木了:“怎么連岳哥也把他的密碼給你了啊,你到底有多少密碼啊學長!”
【密碼錯誤】
【重試】
紅色叉號映在沈酌眼底,長睫下那雙瞳孔沉冷得可怕,他抬頭呼地吐了口氣。
“是尼爾森?!鄙蜃蒙硢〉?,“他剛才把我的數(shù)據(jù)庫權限取消了,又立刻改了他自己和岳飏的密碼,我只知道他們兩個人的?!?br/>
陳淼脫口而出:“怎么,就因為掛他電話?”
但下一刻,仿佛心臟浸入冰水,陳淼看著沈酌森寒的臉色,如夢初醒般明白了什么:
“……總署長他……他不想讓你知道能救白哥的方法……”
但為什么?
用如此明顯、急躁、愚蠢的手段置另一個s級于死地,是根本沒有狡辯余地而且極其嚴重的罪行,即便是尼爾森也會遭到進化者內(nèi)部的強烈彈劾。
難道白日夢的破解方法隱藏了什么,讓尼爾森要出此下策?
呼地一聲,輻射隔離門被推開了。
一名b級醫(yī)療異能者大夫快步而出,神色很不好看:“監(jiān)察官,傷者白先生受到的精神攻擊超出了我們能測量的最大值,異能輻射嚴重到我們無法進行任何治療,他的大腦已經(jīng)開始——”
“能堅持多久?”
大夫一怔,卻見沈酌面容森白,全無一絲血色,那張秀美清晰的面容像一整塊冰雪凍成的,似乎連牙關都隱隱散發(fā)著寒意。
“……任何精神異能攻擊,24個小時都是黃金救治期?!贝蠓蚋蓾匮柿丝谕倌吐暤溃骸?4個小時之后,便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嚴重損傷,甚至有可能……”
“自主意識與智力受損,最嚴重會成為植物人?!?br/>
·
“岳處長!”中心監(jiān)察處的白石大樓前,秘書快步追下臺階,將衛(wèi)星電話遞給岳飏,輕聲道:“尼爾森總署長在線上?!?br/>
尼爾森?
岳飏生出一絲疑惑,在大樓前的空地上站住腳步,抬手示意專車邊等他出發(fā)的司機和警衛(wèi)稍等,然后接過電話換了一口流利的德語:
“您好,尼爾森總署長?”
從通話對面的背景音聽來,尼爾森應該正坐在一輛疾馳的車上,不知是要匆匆趕去哪里,但語調(diào)非常平穩(wěn)迅速:“我剛才讓人把你的監(jiān)察官通行證密碼改了,新的通行證會在三天內(nèi)發(fā)到中心監(jiān)察處?!?br/>
“……”岳飏的第一感覺是荒謬:“我能請問一下您這種逾矩的行為是什么原因嗎?”
尼爾森似乎感覺很有趣,短促地笑了聲,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調(diào)侃:
“——你曾經(jīng)把密碼給過shen監(jiān)察吧?”
岳飏登時微哽。
“沒什么不好意思承認的,意志力薄弱是人之常情?!蹦釥柹⑿Φ?,“其實我也曾經(jīng)主動把密碼告訴過shen監(jiān)察,因為那段時間他大概連續(xù)施舍了我三四天的好臉……我每天都暈暈乎乎得好像在做美夢,其中有那么一兩次我差點就相信那是真的了。話說回來,國際總署至今還在巴塞爾而沒搬去申海大概真的要感謝shen監(jiān)察高尚的自我道德約束感吧?!?br/>
“……”
岳飏無奈地掐著鼻根:“您既然早知道了,為什么到今天才突然改密碼?”
“我以為你很聰明,yang?!蹦釥柹磫?,“難道你不知道申海轄區(qū)剛剛發(fā)生的事嗎?”
那么大的事根本不可能瞞得住,何況“白日夢”異能還是被榮亓從中心區(qū)強行借出去的,岳飏當然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s級進化者白先生遭到了精神異能攻擊?”
“是的,shen監(jiān)察在到處尋找白日夢的破解方法?!蹦釥柹D了頓,語氣變得肅然沉凝:“我希望你這一次能堅守原則,不要告訴他任何線索。”
岳飏皺起眉頭:“為什么?”
話音剛落,他的私人手機在口袋里一震,收到了尼爾森從個人郵箱里發(fā)出的一封郵件。
是從機密數(shù)據(jù)庫中下載的一條異能犯罪記錄。
尼爾森緩緩道:“因為我們無法承受失去沈酌的代價?!?br/>
岳飏打開那封郵件,是兩年前一個b級進化者用白日夢襲擊普通人,卻被c級進化者越級反殺的記錄。開始他有點疑惑,但一目十行掃到最末,剎那間瞳孔擴張:
“難道……這是……”
“是的?!蹦釥柹f,“我欽佩那種舍己為人的勇氣,但總結一下來說,就是極限一換一。”
空地上專車還在等著,警衛(wèi)和司機都肅立在旁。岳飏很少在手下人面前流露出遲疑不定的情緒,但此刻他張了張口,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
“……沈酌……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為了任何人……”
“是嗎,”尼爾森淡淡道,抬眼向車窗外望去。
雨天的軍用機場灰蒙蒙地,帶著水汽的玻璃映出了他陰霾天空一般灰藍色的瞳孔。
“沈酌明確知道自己的價值,但有些時候,我感覺他對死亡懷有某種隱秘的向往?!蹦釥柹[起眼睛,“不僅是上次他為了保護3000米內(nèi)的平民而打開逆十字,還有我之前注意到的很多細節(jié)……我不知道他這種隱秘的向往是從何而來的,也許真正的天才注定就不會被我們這些人所理解。”
“但有一點是很確定的,yang?!蹦釥柹囟徛氐溃拔覀儾荒苁ミ@個手里按著核威懾開關的人類,進化者族群需要他站在我們這一邊,為此犧牲一兩個s級是可以接受的?!?br/>
手機那頭沉默著,能聽見岳飏深長不穩(wěn)的呼吸。
“我希望你能明白族群的立場。”
尼爾森沒再多說,掛了電話。
專車在潮濕的路面上戛然而止,地勤人員撐傘小跑上前,恭敬地打開車門。尼爾森鉆出車門,正要頂風走向不遠處停機坪上的專機,突然懷里另一個手機響了起來。
是沈酌。
“……”
國際監(jiān)察總署長止住動作,拿著手機,眼底出現(xiàn)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表情。
足足好幾秒他都沒接,少頃才沙啞地笑了聲,不知是譏諷還是自嘲:“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打我這個號碼了……”
“追求到我這么卑微的份上,其實也是一種恥辱吧。”
地勤不敢答話,撐傘低頭站在那里。
所幸尼爾森沒再讓手下人擔驚受怕,一邊舉步向前一邊按下接聽,在接通的瞬間語調(diào)陡然一振,竟然完全聽不出絲毫異樣:“喂?沈……”
“你知道三個月后就是總署長換屆選舉期了,對吧?”
尼爾森聲音猝止。
“不是你想的那樣,沈酌?!鄙夙曀旁俅伍_口,聲音如正常一般溫和:“s級進化者是我們珍貴的資產(chǎn),但凡有可能,國際監(jiān)察總署是絕對不會坐視在旁而不伸出援手的?!?br/>
手機那邊聲音喧雜,仔細聽應該是各種醫(yī)療機器在報警,沈酌完全沒有給他任何虛與委蛇的機會:“白日夢的破解方法是什么?”
“……”
“我問你白日夢的破解方法是什么,弗里奇·尼爾森!”
在場沒人見過傳說中那位美貌驚人的shen監(jiān)察,但他的呵斥實在太嚴厲也太響了。
尼爾森周圍所有人都噤聲低頭,不敢言語,竭力偽裝自己沒有注意到總署長難以形容的臉色。
“……最快速的破解方法永遠是直接殺死施術人?!弊阕氵^了半晌,尼爾森才重新開了口,緩緩道:“但目前來看顯然是不可能的?!?br/>
“除此之外,入夢者如果能保留清醒的自我意識,也可以用異能將夢境從內(nèi)部破壞瓦解,從而毫發(fā)無傷脫離——但這里有個悖論?!?br/>
尼爾森頓了頓,才道:“如果施術者足夠強大,就可以制定‘入夢者忘記一切’的世界規(guī)則,那么白先生在忘記身份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去嘗試使用異能的,自然也就無法逃離了?!?br/>
通話對面陷入了安靜,只有生命監(jiān)測儀滴答滴答,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
“不?!绷季檬謾C里才傳來沈酌冰冷的聲音,說:“一定還有第三種辦法?!?br/>
尼爾森沒吭聲。
“數(shù)據(jù)庫里那條異能犯罪記錄,受害者的愛人是怎么把她從夢境中救出來的,你到底在隱瞞什么?”
尼爾森在舷梯上停住腳步,站在打開的專機艙門前,瞳孔映出遠處鉛灰色廣袤的天穹,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仿佛裹挾著北歐平原廣袤蕭索的冰雪。
“我不會告訴你的,沈酌?!彼岷偷氐馈?br/>
“你這個人,對卑微的情愛從來懶得施舍一眼,我不希望看見奮不顧身這么愚蠢的詞在你身上出現(xiàn)……”
“請相信我只是想保護你?!?br/>
病房里,沈酌眼神冰冷,一言不發(fā)地摁斷了通話。
尼爾森保持著那個姿勢站了許久,才慢慢放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在周圍手下躲閃的視線中挺直后背,抬腳跨進了艙門。
“最后一次確認航線,飛申海?!彼^也不回地吩咐機組,聲音如寒風般冷漠,大步走向客艙。
·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病房墻上的掛鐘于午夜三針重合,又毫不留情地繼續(xù)往下走去。
明明病房是恒溫的,但窗外無邊無際的夜色仿佛能從每一絲窗縫、每一條墻縫中侵襲進來,彌漫絕望不去,讓人從脊椎里泛出透骨的冰涼。
沈酌輕輕把手機擱在一邊。
病床上白晟已經(jīng)不再痙攣了,他閉著雙眼,牙關緊合,昏暗中可以看見全身肌肉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僵繃狀態(tài),數(shù)十片電磁線從他頭顱、身上延伸出來,連接著周圍各種生命指征監(jiān)測儀。
病床邊不遠處,一臺屏幕上顯示著大腦掃描實時成像,其中側顱一塊區(qū)域紅得發(fā)紫。
那代表他正經(jīng)歷著極端的痛苦、恐懼和掙扎。
沈酌站在病床邊,一手從褲袋里抽出來,握住了白晟骨節(jié)分明、冰涼微濕的左手。
你夢見了什么?他想。
是你靈魂背面那場十九年前一直燃燒到現(xiàn)在,從未有片刻停息的大火嗎?
“……對不起……”病房角落傳來少女艱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