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周楊帶回來的那兩個兇橫霸道的衙役不同,今天來的兩人見了周楠卻是一臉的笑容,態(tài)度很是親熱。
為首那人姓李,正坐在院子中一張椅子上吃茶,周楊兩口子小心作陪。
見到周楠回來,那人忙站起來,哈哈笑著上前見禮,有自我介紹說他是快班班頭,姓李。
古代的衙門分為快、壯、帛三班,快班負責緝捕罪犯,帛班值堂,壯班做力差。
這個李班頭,相當于后世縣公安局局長吧?也算是個人物,今天突然來家里,周楠心中略驚:“見過李班頭,班頭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李班頭哈哈一笑,說:“衙門里有一道公文要發(fā)給你,我今日回家探視父母,順利就給你送過來了?!?br/> 說罷,就將一份蓋著縣衙門鮮紅大印的公文遞給周楠。
周楠接過去只看了一眼就大驚失色,原來,這竟然是一份征召文書。主要內(nèi)容是,最近縣衙三班缺人缺得厲害,有人推薦周楠補了一個衙役的缺,讓他后天去縣衙報到當差。
周楠看完,心中只一個念頭:有人在整我……肯定是展中成,一定是他,絕對是……這下麻煩大了。
明朝實行的是嚴格的戶籍制度,所有人根據(jù)從事的職業(yè)不同分為不同的戶籍。比如你是種田的農(nóng)民,就歸類為農(nóng)戶;你是木匠、鐵匠,則是匠戶;你是衛(wèi)所的兵,就是軍戶。最操蛋的是,你一旦被編戶之后,這個身份就永遠不得更改,連子孫也不例外。你如果是木匠,你的子孫若是想從事其他職業(yè),對不起,你既然是匠戶,你的兒子也得跟你干一樣的職業(yè),把木匠這個高尚的職業(yè)干到底吧,如果想去種田或者讀書,不行。
農(nóng)戶和匠戶還算是良籍,在良戶之下還有一種叫賤民的物種。比如衙役、妓女、樂工……沒錯,衙役就是賤戶。不但本人,連子孫都不能參加科舉做官,相當于變相地被剝奪了政治權(quán)力。
自己若是接了這份差事,那才是前程盡毀了。
周楠面上變色,良久說不出話來。
李班頭道:“周楠,聽說你以前是還是個秀才,入了縣學。后來壞了事,被發(fā)配遼東。這次回來也沒生計,正好到衙門里吃皇糧,倒是一件美事。咱們班里全是粗坯,正缺你這種有頭腦的,弟兄們聽說你要來,都挺高興的?!?br/> 他見周楠這種神情,以為他歡喜得呆住了,笑了笑:“我還要趕著回家看老娘,就告辭了,后天一早記得來衙門找我?!本推鹕砀孓o。
等到李班頭離開,周楠還處于懵懂之中,腦子里亂成一團。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這事干不得,干了那就是永墜沉淪了……可是,衙門征召,自己一個小老百姓又如何抗拒得了……真是晦氣,別人穿越,要么是王公貴族家的衙內(nèi),要么是風流書生。至不濟也是一個良家子弟,靠著刻苦讀書中舉人中狀元,從次走上人生顛峰。我自己一到,就要變成衙役,老天爺你這不是整人嗎?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卻沒有個主張。
“賢婿,賢婿,可在家?”院子外面有一個聲音在喊,抬頭一看,卻是老丈人楊六爺手中提著一副熏制的豬肝意氣風發(fā)地走了進來。
周楠心中正不歡喜,他對楊六爺也沒有什么好感:“泰山老大人,小女婿就在你面前,沒看到嗎,今兒個是哪陣風把你老人家吹過來的?”
楊六爺呵呵笑著:“都聽說了,賢女婿你要去衙門當差,特來為你賀喜?!?br/> 周楠沒好氣:“我一個良民突然搖身一變變成賤役,算什么喜事?”
聽到父親的聲音,云娘“啊”一聲從屋中走出來:“原來是爹爹,你老人家怎么來了,快屋里坐?!?br/> 將泰山迎進屋中,又倒了一杯茶之后,楊六爺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笑吟吟地問云娘:“乖女,你看爹爹今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一問,周楠定睛看去,只見自家便宜老丈人今天身上竟然穿著一件用上好布料裁縫的袍子,腰間系著絲絳,最難的是腰帶上還掛著一只荷葉形狀的碧玉玉配。挺胸兜肚,顧盼自雄,顯得很威風的樣子。
女兒像父親,云娘生得極是美貌。楊六爺這個當?shù)囊膊畈坏侥睦锶?,楊家的基因總體來說還是非常不錯的。
周楠心情正惡劣,沒好氣地說:“泰山這是要去吃哪家的喜酒,好生氣派?”
“青黃不接的,誰家有余錢辦喜事?!睏盍鶢斃^續(xù)呵呵笑著,他自來之后笑聲就沒有停過,眼睛里帶著得意:“尋常人家有喜事請我去吃,我還得看心情好壞再考慮給不給他這個面子呢!賢婿,乖乖女兒,好叫你們知道,你爹現(xiàn)在是楊里長了,也算是一方人物,平日里穿著打扮得講究些。否則,讓別人看了輕視,心中不敬?!?br/> 周楠:“啊,你是里長,展中成不干了?”
“那老畜生被發(fā)配邊疆了,為父頂了他的位置。對了,你進衙門當差的事情是老夫一手操辦的,可滿意?”
楊六爺撫須說了半天,才將事情的由來說得明白。
原來自從那日爭水拿到把柄證據(jù)之后,楊六爺也不客氣,第二日索性就去了衙門,狀告展中成私自移動界樁。他也知道展中成干了一輩子里長,衙門里都是他的熟人,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遞狀紙,估計在刑房那一關就被人擋了。
于是,楊六爺索性就敲了衙門外面的大鼓,驚動了史知縣。
私移界樁的罪名可不小,況且,現(xiàn)在馬上又到了史知縣三年一次的歲考的時候。民間所有的案件都必須馬上處置了,也免得讓上頭挑出毛病來。聽到這事,史杰人大怒,直接叫人捆了展家父子四人回衙各自打了三十棍。判了十年徒刑。展中成發(fā)配去西北軍中效力。三個兒子則分別去了遼東、云南、貴州和福建省臺灣府。展家的三個兒子年輕力壯或許還有一兩人能夠撐過十年,展中成只怕是要死在西北了。
只因為一個判決,就讓展家萬劫不復,可見“破家知縣,滅門知府”一言不虛,可見封建時代國家機器的殘酷。
干掉展中成之后,楊六爺就頂了他的里長位置,成為了光榮的鄉(xiāng)村一霸。
周楠聽完,抽了一口冷氣:“這……”他將界樁交給丈人,原本以為有這個把柄在手,展中成以后再不敢來騷擾楊家。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狠狠地敲詐展家一筆,在將東西還給人家。卻不想,這個老頭居然滅人滿門,好狠!
楊六爺收起笑容,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賢婿,你以前是個讀書人,不明白這世間人心的險惡,我和姓展的結(jié)下的這個梁子也沒有化解的可能。展家家大勢大,他又是里長,吃了這個虧,以后未必不會再生歹心。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里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老夫做事一向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將事情做絕,卻不肯給人反撲的機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