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緋紅的魚
他十七歲那年,從爺爺手上輕輕地接過了我。我第一次看見了他天人般的臉,蒼白得像天邊的薄云。是冷漠而孤寂的神情,我看不到其他,即使我的靈力已經(jīng)觸及到了他的心弦,此刻卻什么也沒有洞察到。他提指撥弄了幾下絲弦,不動神色的,靜謐的空氣中蕩漾出我空靈而又樸實的琴聲,似遠還近,穿透人心。像我從前每一個主人一樣,難以掩飾心中的歡喜,他的心終被我的琴弦觸動了,,我的琴弦吟唱著,他的心也回應著……我愛這樣的共鳴,陶醉其間……
爺爺說:“喜歡嗎?”
他輕輕答道:“謝謝爺爺?!?br/> 他帶著我,轉(zhuǎn)過身,回到那清冷的屋里,他的小天地里。
我聽到了爺爺心里的一聲長嘆……他又在嘆什么呢?我依偎在他的懷抱里,暖暖的,很舒適,貪戀著,便不再去想那聲無盡意味的嘆息了。
此刻到永遠,我就跟了他……
萬物皆有靈,歷經(jīng)百年,我有著我每一個主人的感情的傾注,他們都視我如知己,傾情彈奏,無論是愛是恨,這些情已經(jīng)凝結(jié)成我的心,我也終于有了小小的心。
這些日子朝夕相對,我漸漸地了解了他的故事。他從來都是寂寞的,他的病,決定了他一世不可輕易動情,他的家族地位,高處不勝寒,像安放在珍品閣上的幽蘭,世間唯一,美好而寂寞。也許,你有了我,便有了伴兒了,將心事說給我聽,我好好地聽……
從那天起,他便每天都帶著我,坐在花園的亭子里。我在他的面前,靜靜看著他,他那專注的神情,不可觸犯。輕調(diào)幾下音,靈動流暢的音符便從他的指尖我的弦間清泉般瀉出,帶著他的自傲,他的孤清,他的空虛,他的寂難,對我傾述,他的故事……
我安躺在他溫暖舒適的懷里,迷戀著他衣服上醉人的龍涎香味,安靜的等待他用他那輕柔的手來擦拭我琴身上每一處灰塵,讓我永遠都干干凈凈的。緋紅光潔的琴身上倒映著他俊逸的臉龐,清晰得看得見他的清修的眼眉。能看見我身上微泛的熒光嗎,那是我的靈魂在跳躍閃耀,回應著,我的愛……我知道我這一世的主人,他是愛我的,我是他的琴,他是我的——云崢。
兩年后的一天,風輕輕的,劃過他的臉龐、他的發(fā)梢,涼亭里顯得有些清冷,伴著他指尖的琴聲,緩緩流出這個美麗而寂寞的花園。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我和云崢的面前,像只單薄的孤雁在尋找它的雁群。是這琴聲吸引她來的吧。兩人四目相接的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兩人之間產(chǎn)生,是我不可把握的,使得云崢的心里竟然起了一絲波瀾。
女人離開了,云崢雙手輕輕按伏著我的琴弦,心念一動,指尖下又有他那深邃而清遠的琴音傳出。此刻之音竟不同于往日!清遠中竟然透露出心中的喜,不,或者也有憂,是那首《再世情》!忘了你的忘憂蠱了嗎,你那必須保持平和的心湖怎可如此澹動!也許,許多事,當初早已注定。
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就是爺爺所說的那個帶著蟠龍寶玉女子,是云家子嗣的希望,也是他性命的希望。希望就在眼前,擺脫命運,這一切,可以嗎?
原來,她就是葉兒。
終于,這一天,他和葉兒成親了……
他珍惜,因為他不曾擁有,也曾注定不可能擁有。當一個人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不可能出現(xiàn)奇跡變?yōu)榭赡軙r,他會竭盡全力去愛護,去珍惜,包容她的一切。而面對葉兒對他無微不至的愛,他曾經(jīng)刻意去冷凍的心竟然鮮活溫暖起來,直到火熱,而這要他命的忘憂蠱也隨之活躍。但僅僅這蠱噬身體的劇痛怎可比得上這心心相印的溫暖呢,即使被吞噬得體無完膚千瘡百孔,即使此生性命如煙花般短暫,他也會甘之如飴。我不怪他,我想我懂,就像我曾珍惜我一世世的主人一般,即使我的宿命注定是失去,即使我千萬個不舍,我不甘心,即使要到我化為塵土。這宿命,我堅信終可以超脫!……可以嗎?
終于一天,他對葉兒說:“葉兒,我自幼受病苦,死亡對我并不是一件恐懼的事……”……“就算我化成清風,我也不會丟下你,我會陪在你身邊,不論何時何地,只要你感覺到有風從你臉龐刮過,就知道那是我在看著你、陪著你……”
葉兒依在他懷中哭泣著。我躲在這琴囊中,自有靈知以來,第一次如人般有了淚,淚水濕潤了我的琴身,模糊了我的眼……為何要給與他這希望,但卻又要無情地奪走……這宿命,當真不可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