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受王莽之害久矣!”
馮衍見自己這句話脫口而出后,第五倫沒有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覺得這“大新忠臣”恐怕也不想裝了,膽氣更壯。遂開始了自己軍師生涯以來最好的一次發(fā)揮,痛斥王莽暴政。
“自王莽專權(quán)以來,始自東郡之師,繼以西海之役,巴、蜀沒于南夷,緣邊破于北狄,遠(yuǎn)征萬里,暴兵累年,禍患未解,此為兵師之害?!?br/>
“而王莽朝令夕改,刑法彌深,賦斂愈重,奸邪之黨,橫行于朝,百僚之臣,貪殘于內(nèi),元元無辜,饑寒并臻,此乃亂政之害也?!?br/>
“以至于父子流亡,夫婦離散,廬落丘墟,田疇蕪穢,疾疫大興,災(zāi)異蜂起。匹夫僮婦,咸懷怨怒,江湖之上,海岱之濱,風(fēng)騰波涌,赤眉、綠林相繼舉兵,四垂之人,肝腦涂地!”
“當(dāng)此之時,唯獨第五公獨守魏地,西靠太行,東御赤眉,人庶多資,年谷獨熟,此四戰(zhàn)之地,攻守之場也。魏地、壽良,百萬生民之命,系于明公之手,奈何得王莽一份調(diào)令,便棄之而去?”
“再者,成昌之役、宛城之困,縱有王邑將兵數(shù)十萬,也難挽時局,新室已亡無日矣,何必再效仿廉丹,去為王莽殉葬?”
一席話講完,“大害”倒是說清楚了,第五倫遂問他:“但朝中制詔急促,先生可有計策教我,免赴此難?”
“倒也不難?!瘪T衍笑道:“無非四個字。”
第五倫知道的的點子:“莫非是……借寇恐上?”
“然也!”
馮衍拊掌道:“明公可以派人宣揚,就說赤眉雖敗,但殘黨入于董憲、樊崇軍中,欲糾集大軍十余萬,來攻河北,焚元城,誅大姓,為遲昭平報仇?!?br/>
“如此郡中必然一日三警,豪右更加依賴明公,官吏亦不愿明公離去。”
第五倫搖頭:“董憲身在巨野,據(jù)說欲南下梁郡,而樊崇則打到徐州東??とチ耍鯐鋈粰M跨千里,跑到我河北來?”
這理由騙騙本郡人還行,可朝中是能接到各郡消息的,借口就有點生硬了。倒也不是不能用,第五倫故意揭破,卻是為了引出馮衍藏得更深的思量。
果然,馮衍沉吟道:“倘若這還不夠,還可利用邯鄲趙劉!”
他請命道:“我愿替明公再走一趟,過去是要安撫彼輩,可如今,倒不如攛掇劉林,舉兵響應(yīng)宛城漢帝!一旦邯鄲、常山舉兵,魏地、上黨可與之假意相互攻伐,如此一來,明公便難以抽身,王莽詔令自解,因要仰仗明公守衛(wèi)三河門戶,更不敢為難第五氏家眷?!?br/>
“假意相互攻伐?”第五倫笑道:“既然此為假,那何為真?”
馮衍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真……當(dāng)然是魏地、上黨、趙劉三方聯(lián)手互保于亂世?!?br/>
好家伙,這馮衍,果然是在三個雞蛋上跳舞啊,到那時若是玩脫了,真打假打,你馮敬通說了算?
第五倫故作躊躇:“我名義上還是新臣,邯鄲一旦公然響應(yīng)漢帝,雙方如何能聯(lián)手共事?”
馮衍笑道:“明公暗地里棄亡新而就復(fù)漢,不就行了?這便是我要說的社稷之利了!”
“魏地有讖緯,‘漢家當(dāng)復(fù)興’,雖然不足信,但傳頌者頗多,人心厭新而思漢,已是常態(tài)?!?br/>
馮衍侃侃而談:“漢家承平兩百載,黎民深受其澤,而新室混亂十余年,百姓飽嘗其苦,故而人懷漢德,甚于周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從之!我看往后天下大勢,必是炎漢中興!”
第五倫不動聲色道:“你指的是漢家中興,是那身在南陽的‘更始皇帝’?”
“從今以后,借漢之名僭號者不知凡幾,猶未可知也?!?br/>
馮衍道:“倘若綠林之漢勝了王邑大軍,則天下各郡必歸更始皇帝如流水,不可與之抗衡。屆時明公聯(lián)手諸趙、上黨,安緝河北,則功勛不亞于長沙吳芮,他日不失為一方諸侯?!?br/>
割據(jù)一隅的諸侯么?老劉家的異姓王,下場都不太好啊,不是被剁成肉泥,就是被按著頭吃人肉泥。
馮衍繼續(xù)分析:“而若是綠林不勝,新軍擊滅更始帝,明公已與王莽決裂,大可在趙劉、真定劉中擁立一人為主,續(xù)舉漢幟。必為棟梁,以漢相之名,收百姓之歡心,樹名賢之良佐?!?br/>
他早就替第五倫計劃好了一切:“屆時三軍既整,甲兵已具,北倚邯鄲、常山之助,西可擁上黨之卒,取河?xùn)|、撫太原,以窺關(guān)中;南可兵發(fā)青兗,進取中原,假以時日,必定國家之大業(yè),成天地之元功也!屆時明公于漢,猶如周之召伯虎,福祿流于無窮,功烈著于不滅?!?br/>
說得真讓人激動啊,但,那不也還是一個打工人么?
不論如何,今日第五倫總算是套出了馮衍真正的計劃,知道他的斤兩和心思了。
馮衍比第五倫預(yù)想中,還算多了幾兩肉,分析也算入理,雖然把所有黑鍋全推給王莽一人略顯草率,但天下走到今天這一步,王莽也絕不冤枉。
只不過,馮衍這喜歡自作主張的小心思,以及堅信漢家必然再興的三觀,卻與“明公”的心意不太吻合。
第五倫遂露出了笑:“聽君一席話后,天下大勢盡在胸壑之間,敬通真乃吾之子房也!”
……
等馮衍自以為第五倫已經(jīng)信服他的計策,美滋滋地?fù)u著便扇離開后,接下來進入廳堂的,是耿純。
“明公?!弊詮墓⒓兦妨说谖鍌愐粋€大人情后,就不再喊他的字,而是以此相稱了。
耿純與第五倫談起兩郡的防務(wù),十分樂觀:“大河之冰一月份就化了,入夏后水流更大,浩浩湯湯兩岸不辨牛馬,赤眉軍除非會飛,否則絕對無法進犯河北?!?br/>
“至于鄰郡清河等地的流寇銅馬等部,也因為明公大敗赤眉,打疼了五樓賊,都不敢貿(mào)然侵犯壽良與魏成,寧可向北劫掠幽州,向西進犯巨鹿、廣平?!?br/>
耿純的老家,如今隸屬于和成郡的宋子縣都遭遇了流寇侵?jǐn)_,耿純都想將宗族全遷到魏成來了。
流寇的出現(xiàn),也導(dǎo)致河北幽冀勢力紛紛抱團,而中心可不止最南方的第五倫一家。
各地豪強,尤其是曾經(jīng)的諸劉縣侯,開始團聚在邯鄲劉林,真定劉楊,還有北方的廣陽王子劉接這三大前朝余孽手下,坐寇們開始與流寇對抗,暫時顧不得陪綠林一起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