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齊兩軍交鋒,最好的觀戰(zhàn)地點,無疑是居高臨下的臨淄雍門城頭。
齊王張步有三個胞弟,其中二弟名曰張藍,曾替他入魏營質(zhì)問小耿伐齊緣由,得到了瞠目結(jié)舌的答案:鮑魚海參有毒。張藍卻無可奈何,只能直呼武德皇帝不講武德……
如今張藍留守臨淄,正在城垣之上指揮,得到了張步的知會:“在兩軍交戰(zhàn)后,派出五千兵馬,自雍門而出,攻擊魏軍背部!”
張藍很聽兄長的話,在戰(zhàn)鼓敲響后應(yīng)約遣師出城,打算來個兩面包夾之勢,但他自己卻以“居中策應(yīng)”為由,留在了臨淄。
午時已至,張藍正焦急地眺望兩軍交鋒,卻聽到一陣吵鬧,卻見一行人在徒附簇擁下,從城內(nèi)上了城墻,他回首一看,竟是一伙身著錦衣的商賈,不由勃然大怒。
“齊王與魏寇交戰(zhàn)在即,我已宣布臨淄戒嚴(yán),百姓無故不得外出,這些商賈登城作甚?”
臨淄太守連忙告知張藍:“將軍,來的是東郭公!”
一聽這姓氏,張藍態(tài)度頓時變了,也只能收起無處發(fā)泄的焦慮,收斂神色,接見了這群商賈。為首者身材高胖,高足八尺半,身形則頗為寬大,大熱天里滿頭是汗,只披著薄薄的錦衣——顏色居然是紫!
雖然在中原正統(tǒng)朝廷里,紫色乃疵也,非正色,地位不如朱、玄高貴,但在青州則不然,從齊桓公時起就齊桓公喜愛紫色,上行下效,整個齊國都以穿紫色的衣服為時尚,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不衰。直到漢朝,只準(zhǔn)商賈穿素服,如今能在大庭廣眾下堂而皇之披紅戴紫的,唯有東郭氏。
齊桓公后代中,有四人分居于東郭,南郭,西郭,北郭,各有以地名為姓。其中東郭氏利用青州地利,煮鹽為業(yè),富比王侯,到了漢武帝時,起用一批言利之士,臨淄大賈東郭咸陽從布衣商賈,搖身一變?yōu)檎乒苋珖虾5墓賳T,東郭氏遂大盛。
幾代人過去了,東郭氏雖然失去了中央的官方身份,但仍是臨淄第一豪強。新莽滅亡后,東郭長安重新發(fā)跡,非但財富劇增,還依靠上萬煮鹽徒附,成了臨淄的實際控制者。
正是東郭長安說服本地士人,放張步入齊以抵御赤眉軍,可以說,東郭氏的向背,幾乎決定了臨淄的歸屬——魏軍侵齊,多虧東郭氏提供了數(shù)萬石糧食救急,張步一高興,封他做了少府,把全國的鹽鐵都交給東郭長安管。
所以連張藍都得敬東郭長安幾分,照面后笑道:“東郭公,箭矢無眼,這大戰(zhàn)之際,為何不在府邸閑居以避亂呢?”
東郭長安身形胖大,爬上城頭氣喘吁吁,他朝張藍拱手道:“齊王為保衛(wèi)青州,帶著士卒們在外拼死奮戰(zhàn),吾等豈能作壁上觀?”
他往城下一指:“將軍前些時日曾令城中大賈豪貴出人出糧,當(dāng)時我贈出糧食三萬石,如今仔細想想,卻覺得仍有不足?!?br/>
東郭長安掰著指頭,算起他必須再幫張步一把的理由:
“其一,魏軍,外鄉(xiāng)人也,齊王,吾等鄉(xiāng)黨也,同是齊地人,自然要幫助鄉(xiāng)親!”
“其二,我乃齊王臣子,位列九卿,為君分憂是份內(nèi)之事,豈敢有所保留?”
“其三,臨淄大城數(shù)十萬百姓,多賴齊王才能從赤眉、綠林、河北賊寇手中保全,如今魏寇驟至,幽州突騎軍紀(jì)不善,一旦臨淄為其所破,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只望齊王早勝,還臨淄安寧?!?br/>
這三個理由中,既有利益考量,也有大義凜然,聽上去頗為可信,連本來有所懷疑的張藍都信以為真,欣然同意東郭長安組織的數(shù)千人協(xié)助守城——他們是豪強武裝、奴婢、市人組成的,只聽本地極有威望的東郭長安號令。
二人說話間,臨淄城外又爆發(fā)了一陣劇烈的吶喊,張藍和東郭長安的目光不由向外瞥去。
只見城外魏、齊兩軍已經(jīng)交戰(zhàn),齊軍一分為二,半數(shù)調(diào)頭,攔住馳援而至的漁陽突騎。
另外一萬人則面向南方,抵御魏軍中陣主力進攻,那是由三千冀州騎士組成的“騎馬步兵”!
……
軍隊里是等級森嚴(yán)的,作為一支典型的“封建軍隊”,魏軍自然也不例外。
不限于明文規(guī)定的上下級別關(guān)系——長官隨意打罵士兵,幾只要有一點理由,能在陣前隨意斬殺下屬;也不止是漸漸有了苗頭的兵為將有,拉幫結(jié)派搞山頭之風(fēng)盛行,第五倫都沒法一視同仁,對各位將軍來說,嫡系與非嫡系的待遇天差地別。
連兵種之間,也有高低貴賤之分。
最卑微低賤的自然是臨時征召的民夫,其次是干盡苦活,很少能混到戰(zhàn)功的屯田兵,再往上才是整編為軍事旅的正規(guī)軍。而正卒中最高貴的,無疑是騎兵。
想要成為一個魏軍普通騎兵,需要跨過無數(shù)門檻:首先你得有馬且會騎,一般都要求自備馬匹參軍,這馬折損了才能給你換新的,很少出現(xiàn)兩只腳來便配發(fā)四條腿的情況,再加上鞍韉等一系列馬具,沒有一定家財根本玩不起。
其次是要求年紀(jì)四十以下,身高七尺以上,至于“壯健捷疾”等標(biāo)準(zhǔn)則較靈活,或許給征兵官塞點絲帛能放放水,但最起碼的馳騎彀射還是得有,考核時越溝塹摔下馬是很丟人的。
有了這兩條,魏軍騎兵不敢說萬中無一,起碼也達到了百里挑一的程度。
然而騎兵里又有鄙視鏈,僅以耿弇麾下一個軍為例,較被認(rèn)可的是漁陽、上谷突騎。他們不見得多富裕高貴,卻是在邊塞與胡虜角逐千錘百煉出來的,是軍團里最鋒利的刀子,作為嫡系,上谷的糧餉待遇又高于漁陽。
尚在二者之下的,則是常作為輔騎的冀州突騎,這是新建立的兵種,從趙魏之地豪強子弟中征發(fā)而來——頂級豪門依靠捐糧獻土,可將子弟送去長安、洛陽做郎官,多少能混個官做。但也有些“寒門”的中小地主,沒那門路和財力,子弟只能走軍功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