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軍南渡淮水后,劉秀的大本營安在了盱眙(xūyí),這個楚懷王熊心昔日的都城與淮泗口隔河而望,可知對岸虛實。
劉秀是希望第五倫得勝而驕,縱兵強渡淮水,欲一舉滅漢的,若如此,他雖兵力劣勢,卻能依靠淮水天險,與第五倫一決死戰(zhàn)!以期復(fù)制昆陽的奇跡。
然而第五倫卻選擇了劉秀最難受的打法:大兵團緩步推進,控制沿淮各縣,開始召回流亡百姓,駐軍屯田,不肯錯過貴如油膏的春雨。
這下劉秀的誘敵渡淮之策也宣告失敗,正當(dāng)漢國君臣一籌莫展之際,九江太守桓榮將第五倫的國書連同休戰(zhàn)、換俘兩個提議送到盱眙行轅,立刻引發(fā)了漢國群臣對第五小兒的破口大罵。
其中以積弩將軍傅俊最為憤怒,他赫然起身道:“第五倫不當(dāng)人子!搶了碩大淮北,殺我軍民無數(shù),更害了楚王(來歙)、巨鹿王(劉植)二人性命,如今送回尸首俘虜,便打算與漢休戰(zhàn)?這不是國書,而是在羞辱陛下,羞辱大漢文武??!”
傅俊無法忍受,向劉秀請命道:“君辱臣死!陛下,請予臣三萬兵,必可橫行淮北,收復(fù)彭城,生擒第五倫!”
行轅內(nèi)眾人群情激奮,絲毫不比傅俊差,一時間人人喊戰(zhàn),然而劉秀卻閉目不言,只朝行轅末尾看了一眼,自然有人站出來潑了他們一盆涼水。
“陛下,傅俊可斬也!”
眾人愕然,回頭一看,卻見是站在末尾的祭遵。
祭遵字弟孫,乃是潁川人士,以縣吏身份投奔劉秀,劉秀棄儀容,令他暫為門下吏,曾隨劉秀落腳東南,是從龍群臣之一,但祭遵卻不以武略見長,劉秀喜歡用他來執(zhí)行軍法,縱是舂陵子弟犯法,祭遵也冷面誅殺,毫不留情。劉秀遂任命他為刺奸將軍,監(jiān)督三軍,等到正式稱帝后,又提拔為廷尉。
這位祭廷尉一點不給傅俊面子,甚至連劉秀的傷疤也當(dāng)面揭:“第五倫在淮北有大軍十余萬,去歲隆冬,陛下親將數(shù)萬將士,與之周旋,尚不能破賊,今傅俊奈何以三萬眾橫行北徐州?此乃面欺!大戰(zhàn)方罷,陛下明策,令軍民暫退淮南,棄地而存人,于今創(chuàng)痍未瘳,春耕方起,若照傅俊之見,再起兵戈,貿(mào)然北伐,臣唯恐東南將為之動搖!”
祭遵戰(zhàn)前就力主退?;茨系?,傅俊聽聞此言大怒,斥責(zé)他畏敵,但劉秀攔下了二人。
“廷尉所言有理,第五倫此舉,名為國書,實為挑釁,文中處處只云‘吳王秀’,故意示以輕蔑,若怒而興兵,反是中了其詭計?!?br/>
劉秀比任何人都清楚,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不下去了,長達半年的徐淮之戰(zhàn),第五倫坐擁人口繁盛的北方尚被拖得疲乏,更何況是他這東南的小朝廷呢?江東、淮南財力已近枯竭,秋收后才能緩口氣,在此期間防守有余,攻則不足。第五倫不主動冒進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在淮南舔傷口。
既然如此,怎樣應(yīng)對這份國書,變成了今日行轅談?wù)摰慕裹c。
“臣以為,休戰(zhàn)不可,換俘則可?!?br/>
說話的是三公之一的“大司空”侯霸,他本是新朝臨淮太守,作為第一個接待劉秀的地方勢力,很得劉秀感激重用。如今劉秀的大司馬來君叔戰(zhàn)死,大司徒鄧禹罷官,侯霸儼然成了百官之首。
侯霸是聰明人,知道劉秀與第五倫,乃是“漢賊不兩立”,和談休戰(zhàn)絕不可能,第五倫占據(jù)優(yōu)勢,可以隨意遣使,但劣勢方的劉秀,一旦露出服軟傾向,他努力構(gòu)建的漢家小朝廷,必然人心瓦解——時至今日還追隨劉秀的人,無不希望能隨他興復(fù)漢室,還于舊都,文武尚欲死戰(zhàn),陛下豈能先降?
按照侯霸的想法,戰(zhàn)大可不休,反正就算定約,不過又是一份鴻溝之盟,雙方互不信任,隨時可以撕毀。
但交戰(zhàn)狀態(tài)下的換俘卻可以考慮,第五倫若真愿將四千淮南、江東俘虜送回來,而己方只需要交出蓋延和千余漁陽兵,這筆買賣無疑是劃算的,四千人,對于南方而言,已是不少的人口了。
“不然,非但勿言休戰(zhàn),換俘亦不可!”
已經(jīng)罷大司徒之官,如今只屈居區(qū)區(qū)大夫的鄧禹,在聽遍眾人意見后,向劉秀提出了自己的擔(dān)心。
“臣聽聞,上月淮北有傷寒大疫,死者數(shù)千,魏軍之所以休兵不戰(zhàn),多因瘟疫橫行。漢軍俘虜饑寒交迫,染病者亦不知凡幾?!?br/>
“第五倫一貫狠辣陰毒,忽愿換俘,莫非欲將病卒遣歸,使得淮南江東也流行大疫,以期不戰(zhàn)而勝?”
……
因為劉秀以及朝中三公九卿皆不便見桓譚,所以一切交流,都得由九江太守桓榮代勞,當(dāng)桓榮從鄧禹處得知第五倫“真意”,帶著憤怒去質(zhì)問他族叔桓譚時,桓譚卻只覺得想笑。
“以瘟代兵?”
桓譚不屑地說道:“此乃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屬厭而已!”
話雖如此,但當(dāng)初驟聞第五倫欲換俘時,桓譚心里還正冒出過這種猜想,然而等第五倫袒露意圖后,桓譚才明白,原來魏皇陛下這次確實在第五層……
“漢兵俘虜多在彭城,未曾染上傷寒,這旬月之間,彼輩也好吃好喝,淮北籍者,甚至還發(fā)給歸家糧秣,淮南籍的,思慮其不耐嚴寒,還將軍中破舊冬衣發(fā)了下去,幾人一件取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