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淡淡,悠然飄過山岡,飄逸的姿態(tài),令人羨慕也令人遐想。
高遠的天空,秋水明凈,倒影里光影交錯,靜水流深,坐看云起時,靜觀水沉靜。
萬年松下。
季長卿品嘗著林默新沏的綠茶。
茶味清幽,濃淡咸宜。
“不錯,有點長進?!?br/>
也不知評茶還是評人。
林默問道:“宗主怎么回事?”
季長卿反問道:“你認為怎么回事?”
林默不想發(fā)表意見,搖搖頭。
季長卿嘆道:“舍一人,救人千萬人,你可會選擇?”
林默斬釘截鐵道:“不選,很明顯,那個被舍的人是我?!?br/>
季長卿微笑:“不然呢!”
林默還是搖頭:“我能為自己做選擇,無法為他人選擇?!?br/>
季長卿悠悠道:“這就是你與令尊不同之處,換作他,只要被舍棄之人非己,他定然選擇舍棄那一人,而李凡與令尊是同一類人,他比令尊更激進在于,寧可舍己,也必為宗門?!?br/>
說著話季長卿起身,背負雙手,來到崖邊,遠眺群峰,“所以他才能做宗主,少陽也需要這種人?!?br/>
林默不語。
“心里有怨結很正常,換做我,也想除之而后快,放棄整個少陽又如何!五源大陸亂成一團糟又如何!與我何干!”
季長卿轉頭看著他,說道:“可我們畢竟在這塊土地上長大、生活,有朋友,或親人,有需要保護的東西,也想留住一些美好。如此,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雖然無法從心里全部抹除,但一些過節(jié)總得變通以符大勢所趨。”
見林默依舊選擇沉默,接著道:“徐渝、胡涂、嚴夜洲……南門、藥王峰上你所熟悉的所有人,他們是否愿意選擇除掉李凡?或者,你是否愿意舍下他們,執(zhí)意去做這件事情,若選后者,我馬上去集仙峰把李凡的人頭拿來送你,然后我陪你離開西乾,去一個他們無法找到的地方,修行只待開天離去?!?br/>
林默沒法選。
殺掉李凡,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離開熟悉的朋友,他做不到,至少做不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瀟灑。
季長卿道:“事情到此為止,李凡也絕不敢再耍什么手段,他主動選擇閉關,將宗主權責交由我等三人負責,便是選擇退讓,諸峰那些覬覦的貪婪小人,如今想拿下你基本就是奢望,這次神緣秘境之行,希望你有所斬獲。”
林默嗯了一聲,期望值不高。
他向來修純粹道,不太喜歡多余身外物,就連那只極可能出自神緣秘境的‘神木槊’,也只是想拿來送給柳凝霜,彌補心里歉意。
季長卿扔給他一卷玉冊。
“里面有歷屆進入秘境者畫出的草圖和兇險處分布,很多地方,不是我們能嘗試的所在,切記不要逞強,修行路上誘惑無數(shù),真正能讓你長生久視的,就是謹慎,保命才是第一要務。”
玉冊中仙家拓畫輿圖相當詳細,標注著每一處山谷,每一個沼澤,仙獸出沒地,以及可能出現(xiàn)重寶的區(qū)域,哪一些地方千萬不要涉足,其中蘊藏風險,并非筑基境可承受。
“季伯去過?”
“自然?!?br/>
“可不可以詳細說說?”
“當然?!?br/>
季長卿坐下來一五一十給他講起神緣秘境中種種神異之處。
很細心,不說面面俱到,也是千叮萬囑,生怕遺漏半點,像極了家里老人不放心即將離家的孩子,恨不得把他們一生經(jīng)驗全部灌輸。
所謂神緣秘境,其實更像是一處獨立天地,極闊極大,日月星辰,天道流轉與外界完全不同,而且每次進入,好像眼中所見皆有不同。
有人甚至在秘境中見過數(shù)個太陽的奇景,而這些太陽并不如何炙熱,似虛似真,遙不可及,一到夜里,星海燦爛,比起外界天空,不知多出幾十甚至百倍,即便鉆研了一輩子天象學的望氣士,也完全分辨不出宿參星位。
最奇特的,就是秘境中生長之草木、仙獸與外界也無相同處,有大如磨盤的蜘蛛,也有行動迅速,來去如風的龐大鼠蟻,在天飛龍并不少見,不過很多仙獸皆是進入秘境者不可招惹的存在,別說打,僅僅威壓力,也不是筑基中期以下能承受。
殺死一些等級較低的仙獸,獲得毛皮骨骼,便是此行福緣之一。
秘境中還有一些長相如人,卻無靈智,肉身處于魂魄與人之間的奇特物種,身上通常會帶著法寶兵器,圖冊上詳細標注了這類生靈出沒點,通常與大批仙獸同時現(xiàn)身,有點像凡俗中牧羊人。
戰(zhàn)斗力極強,想獲得他們的兵器法寶,光憑一個人很難得到,需要組隊,還得需要人防御仙獸進攻……
林默問道:“造化丹和絳塵丹是否按例還是交給祖峰?”
季長卿搖頭:“不用,集仙峰那些老不死的,無非想抓權力,根本分辨不出絳塵丹對誰有效,交給他們只是浪費資源,藥王峰分派最合適不過;造化丹同樣如此,這件事情交給長春子,他最有經(jīng)驗,也能幫他得到一個破天接引的位置。”
“最后提醒你,正值五宗劍拔弩張,大戰(zhàn)將至,此行后土宗必然有所動作,水龍宗很可能與他們已經(jīng)結盟,務必小心為上?!?br/>
“是?!?br/>
“也注意觀察青木宗與離火宗,看他們與后土宗是否有可能秘密聯(lián)絡?”
“嗯?!?br/>
“有機會也別客氣,該殺就殺,殺人總比被殺好?!?br/>
林默發(fā)現(xiàn),季伯有時候也挺啰唆。
人老了,是不是都這樣,或者出于對晚輩的關心,才會這樣不厭其煩。
他忽然想起了青女。
飛升出人間前,他不也啰里巴索交代了很大一通。
不曉得她這輩子有沒有機會飛升五源,要不等那天抓些祝由師回來,逼他們幫忙?
反正還有筆賬要跟這些家伙算。
“西乾潛伏的入魔者此次被消滅大半,還有漏網(wǎng)之魚,入魔者都是假筑基,但血性激發(fā),戰(zhàn)斗力驚人,遇上他們你得小心點?!?br/>
……
……
西乾洲往東北五千里,便來到五源大陸多數(shù)修行者都不敢輕易涉足的風暴海,當年少陽劍宗與水龍宗發(fā)生戰(zhàn)爭的瀛臺島,就扼守著風暴海門戶。
神緣秘境座落風暴海中心。
準確來說,它是風暴海的暴風眼,仿佛風暴海萬里海域能把普通人吹去一層血肉的罡風全部來自此處。
如果有人飛得夠高,從上往下俯瞰,能清晰看見,數(shù)萬里風暴海其實是一只極大的漩渦風暴,與別的風暴不同,它除了原地旋轉,基本不會移動,好像有人用一根巨大的鐵釘將漩渦風團牢牢釘在海床上。
風暴眼區(qū)域并不大,十里方圓。
此刻,有兩個宗門已經(jīng)先到,占據(jù)著兩個區(qū)域,雖然并未布置陣法結界,卻很自然以他們各自為中心,劃出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間隔。
來的人不多。
一方約莫三十人,一身朱紅袍,頭頂黑色幞頭帽,鮮艷奪睛,腰間懸佩狹長直刀,筑基中期以下只有二十人,其余全是神游期,明顯為自家弟子保駕護航而來。
離火宗。
另一方二十四五人,青綠道袍,佩刀佩劍并不統(tǒng)一,有的甚至背后背著長條形包裹,領頭的卻是位女修,容貌清秀,眉目間透著一股銳氣,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凜然不可侵犯。
青木宗,領頭人正是豪末。
她眼中精光一閃,遙望遠方,輕聲喃喃。
“少陽人來了?!?br/>
她身后一名圓臉可愛少女也抬頭望向遠方,咬著嘴唇,“江師兄真的死了?回來的那個人,真的不是師兄?”
“后土宗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從他所作所為看,我傾向是真的?!?br/>
“可……可……可……”
圓臉少女一連說了三個‘可’字也沒能說出什么,眼眶里卻有淚水滾來滾去,始終沒有淌下。
人群中一名個頭不算高,卻很惹眼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惹眼的原因很簡單,整群人中只有他一身白衣,仙氣飄飄,顯得那么與眾不同。每個人瞧見他,都像避瘟神一樣躲開,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怎么不問我?!蹦贻p人一臉得意道,不知從哪兒弄了根狗尾巴草叨在嘴角。
豪末瞪了眼湊上來的陸離,沒好氣道:“你知道什么,除了滿嘴胡說八道,成天沒個正形?!?br/>
柳凝霜看著他,滿腹狐疑,“你成天跟他混一起,莫非知道什么?”
陸離嘿嘿笑了幾聲,狗尾巴草一動一動,“我當然知道,天下就沒有能躲過我這雙眼睛的人?!?br/>
他干咳了兩聲,張嘴便道:“陸離本是……”
豪末皺眉,呵斥道:“住嘴——”
少陽劍宗一群人已到,領頭正是刑堂大長老千仞峰平塵道人。
“豪末道友,策雷道兄?!?br/>
他微笑著與離火、青木兩宗領隊打著招呼。
陸離視線一下給少陽劍宗那幫人給吸引過去,不由自主挪動腳步,剛走出兩步,給豪末一巴掌拍回自家隊伍中。
柳凝霜瞪大眼,在少陽劍宗一幫嫡傳弟子中尋找那個想看見的人,可她只認識曾經(jīng)來過青木宗那幾位,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個她想再看一眼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