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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黃縣尉果然親自送上了一份厚禮,左右不過黃白之物,但是比起前一天晚上是勛所收到的那口竹箱,價值就還不到三成。是勛心說果然愈有錢便愈吝嗇,事情本來就是因你而起的,你丫轉(zhuǎn)眼就能霸占寧家萬貫的家私,結(jié)果禮物竟然還沒有縣令和縣丞送得重。他喵的老子若不辦你,那真是天理不容??!
他叫上黃縣尉直入正堂,又派人去召耿縣令和屠縣丞過來,說關(guān)于寧可一案,自己還有話要說。等到三人齊集了,是勛命把寧可押將過來,跪在階前,然后手捧著判卷,裝模作樣沉吟半晌,突然淡淡一笑,轉(zhuǎn)過頭去對屠縣丞說:“此案恐怕判得不公?!?br/> 屠縣丞大吃一驚,心說我們禮物都已經(jīng)奉上了,你怎么還揪住這案子不放?。克?dāng)然不能直接這般質(zhì)問,只好拱拱手:“證據(jù)確鑿,所謂借種生子一事,實乃鄉(xiāng)民謠傳,請長官萬勿輕信?!?br/> 黃縣尉也趕緊說:“是啊是啊,以子毆父,理當(dāng)大辟。聽聞前日已經(jīng)滴血認(rèn)親,證明了那老王確實是寧可親父,則寧可之罪彌天,絕不可寬恕啊?!?br/> 是勛瞥他一眼,心說廢物!這話屠縣丞能說,耿縣令也能說,偏偏就你說不得。寧可好歹頂著個寧姓,就算不是你親舅子,也是名分上的親眷,你著急跳出來要弄死他,這不是大公無私,這分明心里有鬼。
還是耿縣令比較鎮(zhèn)定,他面無表情地問道:“難道前日滴血認(rèn)親,長官并未親眼所見,故疑其中有弊么?不妨今日在長官面前,再試驗一番,如何?”
是勛輕輕擺手:“不必了?!?br/> 耿縣令又問:“那么,是長官得到了所謂借種生子的證據(jù)?便請出示,以免真的無辜受戮?!?br/> 是勛輕輕嘆了一口氣:“前一日派人搜檢王、寧兩家,并未見鄉(xiāng)民所傳借種生子的契書——某并不認(rèn)為屠縣丞搜證有何遺失,詢問有何不實,某只是說,所判不公?!?br/> 他這么一說,倒勾起了耿縣令的好奇心來了。其實這件案子本來沒他什么事兒,只是屠縣丞受了黃縣尉的請托,判了寧可死刑以后,他覺得這活兒太粗糙,漏洞太多,考慮到行縣之期將近,就暗示屠縣丞把判卷快馬報去郡府,還在修改官庫賬目的時候,順便就把那份契約也給修了。原本是出于官官相隱的目的,況且那倆貨的丑事真要給徹底兜出來,身為一縣之長,他臉上也不好看。結(jié)果督郵來了,果然揪住這案子不放,耿縣令就去找屠縣丞,說長官分明想給咱們來個下馬威,要不是我?guī)兔φ谘?,你這關(guān)就很難過去,怎么樣,本該我出的那份禮,就勞煩兄弟你行嗎?
昨晚他對這個案子也揣摩了很久,聽屠、黃二人所說,寧、王兩家所藏的契約,都已經(jīng)搜出來毀掉了,而他自己當(dāng)時也留了個心眼兒,不但篡改了官藏的契約內(nèi)容,干脆連中人名字都換了,如今一來,只要隔壁老王不改口,這案子就翻不過來。等今天督郵還說案子能翻,他也挺好奇的,先用話擠兌住了滴血認(rèn)親和契約全毀這兩個關(guān)鍵點,只要這兩點不被突破,你還有什么妙計可以運用呢?你要是仗著威權(quán)硬要翻案,那我就行文郡府彈劾你。
他知道這個督郵一定有背景,先不說一般郡國守、相都任命自己的心腹當(dāng)督郵,對方年紀(jì)也擺在這兒呢,下巴上連毛都沒有,就被賦予如此重任,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墒嵌洁]終究只有糾察權(quán)、彈劾權(quán),沒有絕對的處置權(quán),對縣丞、縣尉還能作作威福,對他這個墨授長吏(縣令、長),就連太守也不是說免就能免的,得先奏報朝廷。我就不信了,到時候你彈劾縣丞斷案不明,我彈劾你無理翻案,外加索賄受賄,看你們兩個誰更丟臉——我的臉反正是丟不了的。
殊不知他心里正在這么想著,是勛的內(nèi)心活動也與他殊途同歸。
昨天晚上,當(dāng)是勛說出“所謂道理,不在于天,亦不在于心,只在口舌之間爾”這句話以后,盧洪先是點頭,接著又搖頭,糾正他說:“長官所言,亦不全面,以末官看來,所謂道理,只在刀頭之上,印匣之內(nèi)。”
是勛心說我還以為自己說話太白,有點兒粗俗呢,想不到你說得更白——人艱不拆啊老兄。他若有所悟,想了一會兒,問盧洪:“倘若易位而處,你是督郵,會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