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節(jié)良宵,長街花燈猶盛,失了興致早歸的人卻各有各的鬧心。
????秦堅白一路默默無言,秦太太攜著小女兒坐在轎里,一顛一顛,先還有余怒未消,一時罵章家一時怨蘇家,隨著離家門漸近,她這些心思漸皆消去,不可抑制的恐慌開始漫了上來。
????她原來不會怕成這樣,就算動的手腳捅到了秦學士面前,她早準備好了說辭,就說是想給秦堅白尋個更好的結親對象方才如此,秦學士就算不認同她,不過發(fā)作兩句,斥責她“愚”而已,不會真怎么樣。
????可,萬沒想到章二會是個摻了水的侯府姑娘,那層披的皮還叫人當街揭了,她激憤之下,好像也說了幾句不該說的,凡此種種全落在了秦堅白眼里,等下到家,他若是往秦學士面前告一狀,她卻要如何是好?
????捫心自問,秦太太覺得雖然秦堅白是原配留下來的繼子,她也真沒想過害他,她想給他說章二姑娘,雖說有一點自己的私心在,終究對他也是有好處的不是?
????誰知道章家人會是蒙騙她呢。
????她上了當,也很受傷啊。
????秦太太胡思亂想著,兩度掀開轎簾,想跟秦堅白說兩句和軟的話,終究礙著轎夫就在左右,出不了口,一而再地猶豫下來,就進了家門。
????轎子進了宅門,秦太太透過轎簾見到前院書房那里透出燈光來,知道秦學士已經回來,不由心下一顫。
????秦堅白的腳步頓了一頓:“母親,我去給父親請安?!?br/>
????秦太太欲言又止:“堅白,我也是為了你好——”
????秦堅白低了頭:“兒子知道?!?br/>
????秦太太便無話了,繼子已經長這么大,難道還能威逼利誘把他的嘴堵上不成,只好回去后院,把女兒打發(fā)去廂房,自己獨自皺眉思索想著對策說辭,想不多時,外間便傳來了丫頭的迎候聲。
????“老爺回來了?!?br/>
????居然這么快。
????秦太太一面心下惴惴,一面不免抱了僥幸心理,想著莫非秦堅白并沒說什么,這個念頭剛一轉過,秦學士大步踏了進來,滿面寒霜。
????秦太太見著他的臉色就曉得不好,懦聲道:“老爺——”
????“真是無知婦人!”
????秦學士進來劈頭就給了她一句:“我早與你說過定平侯府不行,誰允你自作主張,做出那樣難堪事來!”
????秦太太一聽,知道大勢已去,只能扮出十分委屈的模樣來:“我只是想堅白娶個如意的媳婦,老爺覺著蘇家好,一心就認定了蘇家,說也不同我說一聲。我雖不是堅白親娘,從小把他養(yǎng)了這么大,他也叫我一聲‘母親’,這婚姻大事,難道我一聲意見都發(fā)表不得?”
????她說著就拿帕子拭淚,“老爺實在喜歡蘇家,我也只好依了老爺,只是我想著既然還沒正式定下來,不如讓堅白見一見章家姑娘,與他多一個機會,說不定他就中意章家姑娘呢,那豈不是錯過了一樁良緣——結果章家那樣,我叫蒙在鼓里,也是萬萬不曾想到??!”
????“趙氏,”秦學士冷冷地叫她的娘家本姓,“你與我做夫妻這么多年,我做的是什么職差,你不知道?你有膽同我在文字上玩花樣?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自己都當著眾人的面嚷嚷完了,現(xiàn)在來糊弄我,莫非要我把文太太請來做個見證你才肯認?”
????秦太太一窒,旋即大驚失色,真找了這個見證,她以后還有什么臉在外交際應酬?凡有文太太的場合她都只能退避三舍!
????“老爺,堅白這孩子都同你說了什么,我、我真沒有壞心——”
????秦學士打斷她:“堅白沒說什么,你雖然不慈,他卻還敬你這個母親,是我聽他的話不盡不實,硬逼問了出來的。”
????不慈——!
????這兩個字一入耳里,秦太太如被鞭子抽了一下,面色瞬間刷白。
????她有過一個兒子,只是沒養(yǎng)住,沒滿周歲時就一場高熱夭了,從那以后再沒有孕,所幸秦學士醉心學問,在男女之事上不甚熱衷,只收了一個原配留下的貼身丫頭為通房,那通房生育上比秦太太還艱難,肚皮從沒鼓起來過,秦太太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雖然沒有親子是個極大缺憾,但后院這塊她能獨大,同她差不多的舊日手帕交們相比,日子算是很好過了。
????她知道隨著時日久長,秦家始終沒蹦出第二個男丁,秦學士對秦堅白這個唯一的兒子日益看重,可她自認她對秦堅白也不壞,她又沒個兒子,難道還能把心偏到外人身上不成?
????在這家里熬了這么多年,不過一步行錯,居然就落了個“不慈”的評語。
????秦太太一萬個傷心不服氣,跌坐在椅子上,哭道:“我哪里待堅白不好,老爺明指出來,我想給他找個有倚靠嫁妝豐厚的媳婦難道是壞心嗎?我不是說蘇家姑娘壞話,他家單薄得那樣,能給姑娘陪送什么,蘇家大爺有出息不錯,才進翰林院,連個品級都沒有,等熬出頭要到哪天,堅白娶她,一些兒幫扶都指望不上?!?br/>
????她哭了一會,聽秦學士毫無聲響,不知他怎么了,不由移開帕子抬頭一望。
????秦學士對上她淚漣漣的眼神,這才緩緩開了口:“好,我知道了,我在翰林院熬了十來年,拿著一份菲薄俸祿,逢年過節(jié)還要靠外任上的二弟補貼,想來在太太眼里,也是‘等熬出頭不知要到哪天’了,家里這樣,多年以來,實在委屈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