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陽光打在曹大壯的臉上,就像有人拿一根狗尾巴草在挑逗他的眼皮一樣。他揉了一會,忽然睜開眼睛,四下看了看,自己竟然躺在辦公室的地上??粗谏砩系挠彤?,他忽然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劉二狗被跟班們拖出去后,他就坐在椅子上一如既往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幅畫。他不僅看到了紅衣女孩邁著矯健的步伐,他還看見了女孩再沖自己微笑。他忽然有些激動,原來這幅畫的女人是活的,她那明媚的大眼睛眨動起來果真和她一模一樣。
他有點動情了。他輕輕趴在畫面上,嘟著嘴努力迎上去,他覺得那一刻自己的血液放佛沸騰了??梢簿驮谀且粍x那,他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像是有人給全世界斷了電一樣,不僅斷了電,似乎還靜了音,他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此刻他有點害怕。他先是轉(zhuǎn)動了一下手腕,然后依次晃了晃肩膀、腳踝和大腿,最后又攥了攥手指,等他確定所有的關(guān)節(jié)和肌肉都有知覺,才長舒一口氣慢慢爬了起來?,F(xiàn)在,每天早上他第一件事就是確定自己有沒有偏癱、肢體麻木、大小便失禁,他知道這一天不會太遠(yuǎn)了。
坐在辦公桌后面,他總感覺自己似乎有些事還沒辦,可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和自己的時光一樣,馬上就要被掏空了。他有點泄氣,胡亂地打開抽屜把里面大大細(xì)小的藥片和膠囊都吃了一邊,忽然一抬頭,看見了桌角那份二狗找到的資料。
沒錯,從昨天晚上開始,他一直想干的事就是看看這份資料。
輕輕打開文件夾,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照片顯然是偷拍的,畫面有點模糊,不過里面的男人他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旁邊和男人拉著手的女人雖然眼熟,不過他卻似乎從沒見過。照片嵌在資料上,下面是一些人物信息和劉二狗根據(jù)目前狀況寫出的推理,這些資料二狗查的很細(xì),每一條都記載著準(zhǔn)確的時間和地點,看來二狗確實干的十分上心。
曹大壯從前向后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他的想法得到了完全的印證。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心理準(zhǔn)備,不過對于資料最后面那個翹著蘭花指的男人他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讓劉經(jīng)理過來一趟!”他沖著門外大聲喊了一句。不一會,昨晚上那兩個跟班中的一個便輕輕推門走了進(jìn)來,站在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曹大壯見小跟班有些遲疑,大概明白了緣由,不過他沒生氣,而是示意他盡管開口說。
小跟班又喘了口氣,才慢吞吞地說:“二爺,二爺他,昨晚上睡在天上人間,還,還沒回來!”
曹大壯簡直不相信自己而耳朵,他本以為劉二狗只是鬧情緒,沒想到昨天剛剛罵他一頓,結(jié)果他晚上還夜宿窯子窩了。他一把將材料摔在了地上,嚇得那個小跟班一機(jī)靈,差點癱在地上。
曹大壯覺得只要他一發(fā)怒,血液好像馬上就填滿了他的頭顱,身體虛弱的像是扛不住腦袋一樣搖搖晃晃。他使勁拍了拍額頭,盡可能控制住情緒,捉摸了一下,對跟班說:“你讓小區(qū)保安隊長來一趟。”
小跟班出去后,他便有氣無力地坐在了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粗膺呥€在繼續(xù)開發(fā)的樓盤,想著從采沙場一點點積累的財富,他覺得有必要做一些安排了。
?。ǘ?br/> 劉二狗其實早就從天上人間出來了,天還未亮,他便悄悄回到了住處,拉上了窗簾,一個人躲在床上。
七八點鐘的時候,他聽見外邊反復(fù)敲了三次門,可他都沒吱聲。他不知道自己早死的父母都干了些什么事,竟然給他起名字這種大事也如此草率,“二狗,二狗,他媽的生來就要做別人的狗!”他一邊暗暗嘀咕著,一邊琢磨。就算我劉二狗真特碼是條狗,我也要做只有骨氣的狼狗,總有一天,我他媽也要吃人!
他并不是沒有計劃,他只是在等待著天黑,畢竟世界上所有的狠毒勾當(dāng)都要有暗夜的陪襯,何況他不想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這條忠誠的大黃狗要跳反了!
在早上八點至晚上八點的十二個小時中,劉二狗一共睡著了三次,做了三個夢。第一次睡著后就夢見一片還未采掘的沙場,用鐵鍬一戳,清一色的好河沙,絕對能賣頭等價錢。可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揮鍬篩沙的時候,忽然感覺腦后生風(fēng),一回頭,一把鋒利的鐵鍬正砍在自己的脖子上。閉上眼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見眼前殺了自己的那個肉滾滾的漢子在嘿嘿干笑。
第一個夢醒來后,他感覺脖子有點癢,楞楞地發(fā)了一會呆,翻了個身,沒一會又睡著了。第二個夢里,他夢到自己好像在一種似醒未醒的狀態(tài)里。它聽見身后傳來了好一會嚓嚓的磨刀聲,磨刀的人發(fā)出咕嚕咕嚕干咽唾沫的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他想抬頭看,卻感覺四肢麻木了一樣,他明白了,有人麻醉了他,開始暗暗叫苦。接著,屋里出來了另外一個聲音:“有一段時間沒吃著肉了,媽,你磨好刀后就割他的肚皮吧,肥肉厚,剁了正好包白肉包子!”白肉包子?他驚出一身冷汗,告訴自己不能坐以待斃,拼命的掙扎,騰的一下,他坐了起來。四周看了看,原來又是一個夢。
劉二狗有點難過,嘴角抽搐了幾下:“我的親媽啊,你怎么也想殺了我!”他下了床,走到門口的柜子,又拿出一瓶白酒,重新回到床上。他使勁灌了幾口白酒,這酒是朋友從莫斯科帶回來的烈酒,真辣,辣的他眼淚直流。流著流著,他又睡著了。這次做夢是在一個婚禮上,和兄弟們喝完酒,他被眾人擁簇進(jìn)了洞房。洞房里點了一根紅燭,一個身穿紅嫁衣的女子安靜的坐在床邊。劉二狗慢慢走過去,用食指輕輕挑開蓋頭的一角,果真,自己的新娘正是小媚,小媚正嬌羞地看著自己。劉二狗動作很輕,但心卻在狂跳,以至于扯去蓋頭的手顫抖的厲害。劉二狗覺得自己像被卷入了燃燒的火焰,那種迷人的炙熱讓他欲罷不能,他開始瘋狂親吻自己的新娘,小媚也熱烈的回應(yīng)著,可吻著吻著,小媚的動作便停止了。劉二狗也感覺似乎哪里有點不對勁,他抬起頭,映著燭光,他發(fā)現(xiàn)小媚緊鎖著眉頭,鼻唇間已沒了一點氣息。
劉二狗在抱著小媚的瘋狂嚎叫中又醒了過來,原來一切又是夢境,他覺得下身有點脹痛,低頭一看,昨晚上那軟的像面條的家伙此刻卻漲的像個燒紅的鐵棍。
他看了看手機(jī),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離行動的時間還有一段時間,可他不能再睡了,夢里的種種痛苦令他毛骨悚然。
劉二狗就那么頹然地坐在床的一角,緊緊地盯著麻木的小兄弟,直到它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才一翻身,下了床,戴上一頂長沿帽子出了門。
(三)
沈伊把所有燈都熄掉,獨自一個人躲在衛(wèi)生間的陽臺上看著窗外,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比她更熱愛暗夜,尤其是這樣一個有風(fēng)的夜晚。
第三天了,程一非沒有打來一個電話,而自己也沒有聽見空氣中傳來一絲聲響,她很享受這樣安寧的時光。
外面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側(cè)耳傾聽,都是蟋蟀歡愉的叫聲。前幾日彌漫的臭氣早就不見了蹤影,倒是南瓜的花香彌漫了整個空中,淡淡的,還摻雜著沁人心脾的泥土的氣息。這些日子,她的思緒由從前到現(xiàn)在,一股腦兒的全亂纏在了一起,不過,這一晚,所有的故事脈絡(luò)都十分清晰。她發(fā)現(xiàn),有時候即使不喝心靈雞湯,也要試著把自己傳銷,讓自己變得堅強(qiáng)。想一想,如果總是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滑梯,那未來的路也只能一直向下,最終悄無聲息地走到盡頭,成了別人嗤之以鼻的笑話。
她收回目光,回到臥室,本打算躺在床上睡一會,不過看到床頭柜上的花瓶,她又打消了念頭。她走到花瓶前,第一次打量著眼前的白色鈴花,盡管花瓣已經(jīng)枯萎了,可是仍能看得出這束花“生前”的耀眼榮光。她把花束從花瓶里拔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抽出一株,用手帕包好,然后又把原來的花束插回了花瓶。重新打量了一番后,她才輕輕的下了樓。
她發(fā)現(xiàn),和樓上相比,此時此刻她還是喜歡躺在樓下的沙發(fā)上。
窩在沙發(fā)里,沈伊很快便進(jìn)入迷迷糊糊的淺層睡眠狀態(tài)。她夢見自己一個人散步在大理街頭,孤身一人穿梭在玲瑯滿目的少數(shù)民族小街里。忽然,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在眼前。沈伊有點緊張,她開始四處徘徊,最終看見不遠(yuǎn)處的一塊巨石上有三個大字——蝴蝶泉。
沈伊興奮極了。她記得和程一非來大理的時候,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程一非在兩個人的行程里把蝴蝶泉的景點劃掉了。這讓沈伊倍感遺憾,因為很小的時候她就聽說,云南有一個象征愛情忠貞的泉叫做蝴蝶泉,據(jù)說這個泉水能測試自己的意中人是不是自己一生的伴侶。
關(guān)于這個泉據(jù)說還有一個凄婉的故事,一對叫做雯和霞的年輕伴侶在權(quán)貴的逼迫下,相互擁抱著跳進(jìn)了這泓碧波漣漪的泉中,他們的綿綿情絲感動了云南的麗蝶,蝴蝶們每年都會來此相聚,寓意把純貞之愛永留在人間。
沈伊漫步園中,一池方形泉潭便出現(xiàn)在眼前,泉水清澈如鏡,由泉底冒出,泉邊綠蔭如蓋。水面上果然有成千上萬的花彩蝴蝶,交尾相隨,場面蔚為壯觀。
這時候,沈伊看見一個白族女孩把一個發(fā)帶扔進(jìn)了泉池中,她很好奇,便走上前去詢問女孩。女孩對她說,那個發(fā)帶是她的男朋友送她的禮物,按照傳說,把意中人送自己的東西放進(jìn)泉水里,如果他們的愛情是忠貞長久的,就會有一對蝴蝶落在投放者的肩上。果真,過了一會,真的有一對蝴蝶偏偏起舞,最終落在了白族女孩的肩膀上。
沈伊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最后彎下腰,她決定把手上的戒指放進(jìn)水里。戒指在水中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淺底的小石子上。沈伊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天已經(jīng)陰了下來,泉水邊的蝴蝶都紛紛飛走了,只有一對蝴蝶在自己的頭頂上空盤旋,她有點擔(dān)心,閉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祈禱,下來吧,下來吧,蝴蝶……
咚咚咚,泉邊怎么會有敲門聲?沈伊猛的睜開眼,一個紅木茶幾出現(xiàn)在眼前,原來自己一直都在沙發(fā)上。她低下頭,看見那個亮閃閃的戒指還套在手上。
咚咚咚,敲門聲又響起來了,盡管沈伊能感覺到敲門人已經(jīng)壓低了聲音,可那清脆的“咚咚”聲在暗夜里還是顯得十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