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和男人對望了一眼,舉著油燈,踩樓梯咯吱咯吱地下去,打開門,見街邊停了一輛四廂合圍的騾車,前頭坐了個把車的,鋪子外的臺階上,站著個年過半百的人,短衫,扎腿褲,除了剪掉了辮子,依然是前清打扮,認了出來,就是距離不遠的那座徐家田莊里的管事老張頭。
白姑哎呦了一聲,招呼老張頭進來坐。老張頭擺了擺手:“不坐了。我們老太太說,先前讓姑娘回來的時候,答應(yīng)過姑娘,讓三爺送她去京津看病的。三爺這幾天不定哪天就動身了,所以打發(fā)我先來接她,免得到時手忙腳亂,煩請奶奶,把姑娘叫出來吧?!?br/>
白姑還愣著,薛慶濤回過了神,轉(zhuǎn)身來到后屋,站在樓梯下,朝著上頭喊了聲甄朱。
甄朱回來后,就住在一個放了雜物的小閣樓間里。白天徐致深走后,緊跟個來了個媒婆,雖然白姑全程閉門,和那個媒婆關(guān)在里頭嘀嘀咕咕,但不用聽也能猜到,一定又是想著要把自己怎么給賣出去,剛才正在想著心事,忽然聽到了鋪子外的聲音,心里一動,立刻就穿了衣服,這會兒聽到叫,于是下去。
老張頭見了甄朱,態(tài)度很恭敬,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妹子,先前徐家真的有答應(yīng)過你這事?”薛慶濤問。
甄朱點頭。薛慶濤就露出了笑,顯得松了口氣,讓她去收拾東西。
甄朱拎著包袱下來,白姑將她扯到一邊,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仿佛依舊有些困惑,隨即壓低了聲,道:“既然徐家肯帶你去看病,這也是好事,你去就是了,三爺同行的話,那最好了!你要放機靈點!我先前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能纏就纏上去,男人哪個不吃這一套?你怎么就是教不會……”
她嘀咕個沒完,門外老張頭咳嗽著提醒,甄朱便走了出去。
邊上幾家街坊,被麻油鋪門前發(fā)出的動靜給吸引了出來,開窗的開窗,出門的出門,紛紛張望。
雖然異母所生,但畢竟是從小帶大的妹子,薛慶濤自己也坐上了騾車,送甄朱出了鎮(zhèn)子,最后來到田莊,親眼見甄朱進去了,老張頭說,過幾日,三爺就會來接姑娘,這才放下了心,再三感謝地走了。
甄朱在田莊里暫時落腳了下來,原本以為最多幾日也就走了,不想一住,又是十來天過去了。
好在住這里比在麻油店要清靜許多,老張頭對她很是客氣,專門指派了個粗使丫頭過來,說供她使喚,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終于等到下個月的中旬,有一天,王副官來了,說奉了三爺?shù)拿?,來接她北上?br/>
甄朱見過王副官,知道他確實是徐致深邊上的人,于是收拾收拾,跟著他一行人上了路。先是坐騾車出了長義縣,再坐長途汽車,中間轉(zhuǎn)換輪船,最后輾轉(zhuǎn)來到了漢口,在這里上了火車,住進一個包廂,被火車帶著,咣當咣當晃了幾天幾夜之后,終于,這一天,她下了火車,走出車站,入目一片繁華街景,原來到了天津衛(wèi)。
從川西來到天津衛(wèi),這一路輾轉(zhuǎn),花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邊上一直都是那位王副官相陪,始終沒有見到徐致深露面。
車站外停了輛汽車,王副官帶著甄朱上了汽車,來到法華飯店,帶她下車,進了飯店。
法華飯店位于法租界內(nèi),周圍洋行林立,是直隸最華貴的西餐飯店。甄朱到達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街上電線桿子林立,霓虹閃爍,身穿漂亮制服的印度門童為客人打開擦的錚亮的玻璃門,側(cè)目望著跟隨王副官進入飯店大堂的甄朱。
她身上是藍灰色的土布衣衫,手縫的布鞋,雖然洗的很干凈,但一身土氣,尤其在這間著名大飯店前閃爍著的霓虹的襯托之下。飯店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往來客人或西裝革履,或金發(fā)碧眼,西廳里樂聲飄揚,燈紅酒綠,鬢影蹁躚,舞會剛剛開始。
這一路同行,甄朱的善解人意和與她出身有些反差的落落氣質(zhì),給王副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以為她初次來到天津衛(wèi)這樣的繁華之地,難免是要怯場,剛才一路進來,留意到門童和往來客人對她的側(cè)目,唯恐她會自卑難過,卻見她神色如常,并不見半點的畏縮,對她印象更是好了一層,也放下心來,于是問了聲大堂經(jīng)理,得知徐致深和另幾個客人正在西廳里跳舞,于是帶她到了西廳外,讓她先等著,自己到了西廳口,和門口的侍者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