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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賦 第三章 殺戮風(fēng)暴

帝國朝廷的殺戮風(fēng)暴,源于胡亥對趙高的一次秘密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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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在那個霜霧彌漫的黎明,寫完“制曰可”三個字,胡亥后悔做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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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貴為皇子,胡亥的身心卻從來都被自由地放牧著。慈善寬厚的乳母是懵懂的牧人,不涉養(yǎng)育管教的皇室太子傅官署,是這片牧野的竹籬。除了不能隨意闖進法度森嚴(yán)的皇城政殿區(qū),胡亥的童稚少年生涯,是沒有瑣細約束的。胡亥是最小的皇子,不若大哥扶蘇,他沒有受過太子傅官署的嚴(yán)格教習(xí),沒有進入過任何處置政事的場所,沒有入過軍旅錘煉,也沒有襄助過政務(wù)。如同大部分皇子公主一樣,沒有了母親的教習(xí),沒有了始皇帝親自督令的少年錘煉,胡亥的心一直空曠而荒蕪。及至做趙高的學(xué)生之時,胡亥心中的欲望之樹已經(jīng)在空曠荒蕪的土地上深深扎根了。胡亥的欲望很實在,便是無窮無盡的享樂游玩。胡亥的欲望理由很簡單:皇子命當(dāng)如此,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修習(xí)法令也好,錘煉書法也好,旁觀政務(wù)也好,應(yīng)對父皇也好,對于心如蔓草的胡亥,只是使父皇與老師高興的戲法而已,已經(jīng)無由在心田植根了。在胡亥的欲望之樹上,只蓬勃出了一方色彩妖異的冠蓋:游樂以窮所欲,奢靡以窮所愿,此生足矣!不知功業(yè)為何物,不知國政為何物,不知權(quán)力為何物,更不知宵衣旰食以勤政為何物,要胡亥做皇帝日日理政,無異于下獄之苦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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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然,對于做皇帝的苦難,胡亥也有一個認識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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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原本以為,那么多人爭做皇帝,老師又那么費盡心機地為他謀劃那個九級白玉階上的大座,做皇帝定然是遠遠強過聲色犬馬之快樂的天下第一美事了。誰知大大不然,皇帝事事板正,處處受制,言行不能恣意,清晨不能懶睡;夜來還得枯坐書房,翻弄那一座座小山也似的文書,讀罷奏章隨意寫畫也不行,非得寫“制日可”不行。夜來想自由自在地折騰皇城女子閱盡人間春色,也還是不行,父皇的規(guī)矩在:文書公事不完,不得走出書房。要找?guī)讉€可意嬪妃陪在書房偷偷享樂,更不行,皇帝書房的監(jiān)政御史比獵犬的鼻子還靈,一聞到女子的特異氣息便抬出先帝法度,總教胡亥大是難堪,不得不教御史從幽暗的書架峽谷中將誘人的美色領(lǐng)走。想來想去,做皇帝想享樂真如登天一般艱難,比做皇子還不如!做皇子時,胡亥尚能時不時覓得一番聲色犬馬之樂,這做了皇帝幾個月,除了原先蔑視自己的兄弟姊妹變?yōu)槿巳伺伦约憾购ゴ蟠蟮靡庵?,竟然連一次游樂也沒有,博戲沒有了,射獵沒有了,漁色也沒有了,連隨意飲酒都不許了,當(dāng)真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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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此等等,在胡亥看來件件都是天下最苦的差事,如此做皇帝,究竟圖個甚來?也就是在如此愁苦之時,胡亥心智大開了,恍然大悟了:天下皆日父皇積勞而去,原來父皇便是這般苦死的,積勞積勞,誠哉斯言!如此做皇帝,胡亥也注定地要積勞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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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復(fù)思謀,忍無可忍的胡亥終于一臉正色地召見了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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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問郎中令:皇帝做法,能否依我心思?”胡亥憤憤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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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一……不明陛下之意。”趙高有些茫然,更多的則是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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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能依我心志,胡亥寧不做皇帝!”胡亥第一次顯出了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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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心志,究竟若何?”趙高心頭頓時怦怦大跳,小心翼翼地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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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生居世間,白駒過隙也!”胡亥開始了直抒胸臆的侃侃大論,前所未有地彰顯出一種深思熟慮,“胡亥已臨天下,何堪如此之勞苦?父皇積勞而薨,胡亥若步后塵,寧非自戕其身乎,寧非自尋死路乎!胡亥自戕,胡亥尋死,寧非毀我大秦宗廟乎!郎中令且說,可是?”胡亥見趙高連連點頭,遂更見精神,“唯其如此,胡亥不能不顧死活!胡亥心志:窮耳目之所好也,窮心志之所欲也!如此,既安宗廟,又樂萬民,長有天下,且終我年壽。敢問郎中令,其道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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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也!不可也!”趙高長吁一聲,全力憋住笑意,又憋出一臉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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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話?何難之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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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之意,長遠可也,目下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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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下何以不可?”期望又失望,胡亥眼中又彌漫出特有的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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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所圖,賢君明主之志也,昏亂之君不能為也!”趙高先著實地贊頌了胡亥一句。他知道,胡亥只要他的認同,絕不會品咂出其中的揶揄。見胡亥果然一臉欣喜,趙高更加一臉謙恭誠懇,“然則,為陛下享樂心志得以長遠施行,老臣不敢避斧鉞之誅,敢請陛下留意險難處境,稍稍克制些許時日?!?br/>  ?
  “我是皇帝了,還有險難?”胡亥更見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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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固然天命,然亦非無所不能也?!壁w高憂心忡忡地誘導(dǎo)著,“目下朝局險難多生,要害在于兩處:一則,沙丘之變,諸皇子公主并一班重臣皆有疑心;皇子公主,皆陛下兄姊也;一班重臣,皆先帝勛臣也。陛下初立,其意怏怏不服,一朝有變豈非大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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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咔嚓’!”胡亥大驚之下,模仿天賦驟然顯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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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對!陛下明察?!壁w高手掌在脖頸一抹,臉上卻依舊彌漫著謀國謀君的忡忡憂心,“二則,蒙恬下獄未死,蒙毅將兵居外,蒙氏軍旅根基尚在,更有馮劫馮去疾等相互為援,彼等豈能不謀宮變乎?老臣戰(zhàn)戰(zhàn)栗栗,唯恐不終,陛下安得為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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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之險,該當(dāng)如何?”胡亥一臉惶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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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欲老臣直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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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夫子氣也!不直言,我何須就教?”胡亥第一次對趙高黑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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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老臣死心為陛下一謀?!壁w高辭色肅穆,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內(nèi)心長久醞釀的謀劃,“老臣三謀,可安保陛下盡早窮極人生至樂也!其一,滅大臣而遠骨肉,決除享樂之后患。其二,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簡拔甘為陛下犬馬之人以代大臣。其三,置忠于陛下之親信者,近之為左右護持,以防肘腋之變。三謀之下,定然長保享樂無極?!币姾ン@喜愣怔,趙高又慨然撫慰了幾句,“如此,則陰德功業(yè)歸于陛下,勞碌任事歸于犬馬,害臣除而奸謀塞,長遠圖之,陛下則可高枕肆志,安樂無窮矣!陛下享樂大計,莫出于此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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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胡亥便可恣意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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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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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胡亥便做了這個皇帝!”胡亥驚喜得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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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陛下還得忍耐些許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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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許時日?些許時日究是幾多?”胡亥又黑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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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葬巡狩之后,陛下但任老臣舉刀,陛下之樂伊始也?!?br/>  ?
  “好好好,等便等,左右?guī)讉€月罷了?!睙o奈,胡亥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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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位看官留意,由胡亥奇異荒誕的享樂訴說引發(fā)的趙高密謀,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狠毒兇險的政變殺戮策略,也是秦帝國滅亡最值得重視的直接原因。在五千年華夏文明史上,沒有任何一個時期的政變勢力敢于赤裸裸立起“滅大臣而遠骨肉”的殺戮法則,只有惡欲無垠的趙高立起了,只有天生白癡的胡亥接納了。接踵而來的殺戮風(fēng)暴,比趙高的預(yù)先謀劃更為酷烈。非但開創(chuàng)大秦帝國的功勛重臣,幾乎無一幸免地被殺害被貶黜,連原本只要“疏遠”的皇族骨肉,嬴政皇帝的男女子孫,也幾乎無一幸免地被殺戮被囚居。在帝國臣民還遠遠沒有從遵奉秦法遵奉詔令的根基中擺脫出來的短短一兩年間,酷烈荒誕的全面殺戮,陰狠地掘斷了煌煌帝國的政治根基。三公九卿星散泯滅,嬴氏皇族血肉橫飛,郡縣官吏茫然失措,權(quán)力框架轟然崩塌,奸佞宵小充斥廟堂。趙高黑潮徹底淹沒了強大的帝國權(quán)力體系,以致在接踵而來的僅僅九百人發(fā)端的起義浪潮中,舉國震蕩轟然崩塌……在五千年華夏文明史上,最強大的統(tǒng)一帝國在最短暫的時間里灰飛煙滅,唯此一例也!其荒誕離奇,使人瞠目結(jié)舌,其種種根由,雖青史悠悠而無以恢復(fù)其本來面目,誠千古之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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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僻處孤寂的陽周與代谷,驟然變成了隱隱動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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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周要塞先囚蒙恬,代郡峽谷再囚蒙毅,兩事接踵,天下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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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自大將軍蒙恬上年八月被關(guān)進陽周獄,位于老秦土長城以北的這座小城堡頓時激蕩了起來。九原幕府的信使往來如梭,駐守邊郡而驟聞消息的將尉們風(fēng)馳電掣云集陽周探視,陰山大草原的牧民們索性趕著牛群羊群馬群轟隆隆而至,已經(jīng)被禁止歸鄉(xiāng)而改由長城南下開鑿直道的萬千徭役們背著包袱提著鐵未,淙淙流水般從各個長城駐屯點匯集奔來了。小小陽周城外,日夜涌動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人們自知見不到已經(jīng)成為囚徒的蒙恬大將軍,可還是日夜游蕩在陽周城外,燃著熊熊篝火飲著各色老酒,念叨著扶蘇念叨著蒙恬咒罵著喧嚷著不肯離去。九月初旬的一日,上郡郡守也帶著馬隊飛馳來了。郡守在城外勒馬,召來陽周縣令縣尉,黑著臉當(dāng)場下令:陽周城商賈民眾一律出城,或賣酒飯或造酒飯,總歸是不許一個迢迢趕來的民人軍士衣食無著。安置好郊野萬千人眾,上郡郡守立即入城趕赴那座羈押北疆各郡人犯的牢獄。老獄令分明奉有不許私探要犯的密詔,可還是一句話不說便將郡守帶進了幽暗的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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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朝廷發(fā)喪!陛下薨了!”郡守進門一喊便頹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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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有此理!何時發(fā)喪?”旁邊一個戴著褐色皮面具的將軍憤然驚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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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今晨……”郡守顫巍巍從腰間皮盒中摸出一團白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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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面具將軍一把搶過白帛抖開,一眼瞄過也軟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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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獄令,將老夫的救心藥給將軍服下?!?br/>  ?
  散發(fā)布衣的蒙恬坐在幽暗角落的草席上,面對著后山窗灑進來的一片陽光,一座石雕般動也不動,似乎對這驚天動地的消息渾然不覺,只一句話說罷又枯坐不動了。老獄令與郡守一起,手忙腳亂地撬開了這位面具將軍的牙關(guān),給其喂下了一顆掰碎了的碩大的黑色藥丸。未過片刻,面具將軍驟然睜開雙眼,一個挺身躍起,赳赳拱手道:“大將軍再不決斷,便將失去最后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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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大將軍再不決斷,上郡要出大事!”郡守立即奮然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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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離將軍,老郡守,但容老夫一言,可乎?”一陣長長的沉默后,蒙恬低緩沙啞的聲音回蕩起來。老郡守大是驚訝,這才知道那位面具將軍便是九原新統(tǒng)帥王離,愣怔間連忙跟著王離道:“在下愿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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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府發(fā)喪,疑云盡去,此事明矣!”蒙恬始終沒有回身,一頭散亂的白發(fā)隨著落葉沙沙的蒼老聲音簌簌抖動著,“這分明是說,朝廷大局業(yè)已顛倒,賜死長公子與老夫者,非先帝心志也,乃太子新君所為也。太子者,新君者,必少皇子胡亥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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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上郡受詔,正是少皇子胡亥?!?br/>  ?
  “陛下,你信人太過,何其失算矣……”蒙恬痛楚地抱著白頭,佝僂的腰身抖動著縮成了一團,沒有了憤激悲愴,只有絕望而平靜的嘆息,令人不忍卒睹。良久,蒙恬漸漸坐直了身軀,凝望著窗外那片藍幽幽的天空,沙沙落葉般的聲音又回蕩起來,“非老夫不能決斷也,定國大勢使然也。九原擁兵三十余萬,老夫身雖囚系,若欲舉兵定國,其勢足矣!然則,老夫終不能為者,四則緣由也。其一,陛下已去,陛下無害功臣之心已明,老夫心安矣!其二,長公子已去,縱然倒得胡亥,何人可為二世帝哉!其三,天下安危屏障,盡在九原大軍。我等若舉兵南下,則北邊門戶洞開,長城形同虛設(shè),若匈奴趁機大舉南下,先帝與我等何顏面對天下矣!其四,蒙氏入秦三世,自我先人及至子孫,積功積信于秦,至今三世矣!老夫若舉兵叛秦,必辱及蒙氏三世,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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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莫非尚寄望于秦二世?”王離困惑又憤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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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皇子胡亥,那是個料么?”老郡守很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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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能兼聽共議,或可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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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與誰共議?丞相都不說話了!”王離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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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離將軍,身為九原統(tǒng)帥了,何能如此輕躁言事?”蒙恬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一雙老眼汪著兩眶淚水,“將軍襲大父武成侯功臣爵位,今又手執(zhí)重兵。老夫之后,將軍肩負安國大任,須得以大局為重,大義為要,毋以老夫一人蒙冤而動興兵之念。將軍安國,首要處,須得與丞相合力。老夫深信,李斯縱然一時陷于泥污,然終有大政之志,終不忍國亂民亂。只要李斯在丞相位上,必有悔悟之日,其時,將軍便是其后援也……若將軍與老夫同陷泥沼,九泉之下,老夫何顏面見王翦老哥哥,何顏面見王賁老兄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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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王離驟然撲拜在地慟哭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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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降臨之時,王離與郡守終于沉重地走出了那座狹小的石門獄。依著蒙恬部署,兩人會同陽周縣令,分別率領(lǐng)屬下人馬分頭勸誡聚集于城外的萬千人眾。一連三日費盡口舌,黑壓壓人海才漸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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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離飛馬回了九原,立即修成急書一卷,星夜飛呈咸陽并同時密報丞相李斯,力諫二世赦免并重新起用蒙恬。王離的上書直言不諱:“臣乃少年人軍,未經(jīng)戰(zhàn)陣磨煉,雖掌重兵于國門,實不堪大任也!蒙氏三世功臣,三世忠信,于軍于民深具資望,實乃大秦北疆之擎天大柱也,朝廷安可自摧棟梁乎!安可自毀長城乎!目下匈奴已漸行重聚于北海草原,南犯中原之心不死,若朝廷不重行起用蒙恬大將軍,則天下危難勢在必然!臣不能保陰山無虞,不能保九原無虞,懇望陛下再四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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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離的上書自然泥牛入海了。其時李斯正在驪山陵忙得連軸轉(zhuǎn),況且,置扶蘇蒙恬于死地的詔書乃出李斯筆下,李斯如何能對剛剛即位的二世去說赦免并重新起用蒙恬?然王氏勢大,王離又年青剛烈,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李斯對王離虛與周旋,只派一舍人北上告知王離:丞相定會相援將軍,諫阻二世,望將軍安于軍務(wù)。王離李斯都沒有料到的是,二世胡亥卻心有所動了。一則是扶蘇已經(jīng)死了,趙高所說的那種最大威脅已經(jīng)沒有了;二則是王離上書太強硬,胡亥有了新的畏懼。胡亥雖則是個政道白癡,然終究知道,王離大軍要咔嚓頭顱比匈奴大軍咔嚓頭顱還要來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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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高知道了王離上書,立即在咸陽以東十余里的蘭池宮找到了胡亥。趙高一臉正色,說得很是直接:“老臣稟報陛下,扶蘇與蒙氏互為根基,扶蘇死而蒙氏存,斬草不除根,必有后患也!當(dāng)年先帝幾次要立陛下為太子,都是蒙毅堅執(zhí)諫阻,屢次說不可。蒙毅是誰?是扶蘇,是蒙恬,豈有他哉!今扶蘇已死而蒙恬下獄,原本已經(jīng)得罪了蒙氏,蒙氏安能不記恨?若陛下再開赦蒙恬,縱虎歸山,陛下之頭顱安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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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咔嚓?”胡亥驀然驚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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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是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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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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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但不能赦免蒙恬,還要蒙毅下獄?!?br/>  ?
  “哪,王離又要咔嚓,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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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離后生,若有咔嚓之力,靠住蒙氏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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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王離救蒙恬,是因他沒有實力咔嚓!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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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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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朕知道了?!焙樽约旱倪^人天賦很是矜持地拍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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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如此一番古怪荒誕的對答,二世胡亥的特使馬隊飛赴隴西。特使是趙高的族弟趙成。趙成以任蒙毅為北邊巡軍使的詔書,將蒙毅騙到了遙遠的代郡,秘密囚禁在代地大峽谷(代谷)關(guān)押軍中人犯的小小牢獄里。雖則隱秘,消息還是飛快地傳遍了邊郡,傳入了咸陽。始皇帝葬禮尚未結(jié)束,二世胡亥便又一次驚愕了。這次,是一個皇族老公子上書,語氣竟是大有責(zé)難。這個皇族公子叫做子嬰,是始皇帝一個近支皇族弟,雖是先皇族弟,年歲卻比胡亥大了只十多歲。據(jù)太子傅官署稟報說,這子嬰是先輩皇子中最有正道才具的一個,讀書苦,習(xí)武也苦,最得先輩皇子們推崇擁戴。胡亥最膩煩人說誰正道有才,一聽太子傅丞稟報便黑了臉,仔細一看上書,更是臉色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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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嬰的上書是帝國暮色的一抹絢爛晚霞,錄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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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聞:故趙王遷殺其良臣李牧而用顏聚,燕王喜陰用荊軻之謀而背秦之約,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后勝之議。此三君者,皆各以變古者失其國,亦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主欲一旦去之,臣竊以為不可!臣聞:輕慮者不可以治國,獨智者不可以存君。誅殺忠臣而立無節(jié)行之人,是內(nèi)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離也!臣竊以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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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有此理!”胡亥連連拍案大嚷,“我是輕慮!我是獨智!我是誅殺功臣!都是都是,又能如何?偏你小子忘了,我是皇帝!殺蒙氏如何?偏要殺!總有一日,連你小子一伙也殺了!你能如何?咔嚓了胡亥?我先咔嚓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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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胡亥的連番嚷叫中,一個叫做曲宮的新擢升的御史帶著胡亥的密詔與趙高的秘密叮囑,星夜趕赴代地了。守在代谷的趙成接到密詔密囑,立即與曲宮一起趕到了代谷牢獄。幽暗的洞窟之中,趙成對蒙毅說了如此一番話:“蒙毅大人,陛下有詔,說丞相李斯舉發(fā)大人不忠,罪及其宗。憑據(jù)嘛,是先帝欲立太子,大人屢屢難之。如今,二世皇帝也不忍公然治罪于大人,賜大人自裁。照實說,較之腰斬于市,這也算大人幸甚了。大人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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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成,一派胡言騙得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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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毅的目光閃射著宮廷生涯錘煉出的洞察一切奧秘的冰冷肅殺:“老夫少年人宮,追隨先帝數(shù)十年。知先帝之心者,老夫無愧也!先帝數(shù)十年錘煉皇子,然幾曾有過立太子之意,更幾曾有過立少皇子為太子之意?儲君之事,蒙毅何言之敢諫,何慮之敢謀!足下之言羞累先帝之明,大謬也!老夫縱然一死,亦不容假先帝之名,開殺戮之風(fēng)。昔秦穆公人殉殺三良,罪黜百里奚,被天下呼為‘繆’。秦昭王殺白起,楚平王殺伍奢,吳王夫差殺伍子胥,此四者,皆天下大失也!政諺云:‘用道治者不殺無罪,而罰不加于無辜?!阆氯粲写缧闹?,敢請將蒙毅之說稟明二世皇帝。如此,老夫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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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大人今日必得一死?!壁w成猙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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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毅無罪有功,絕不會自裁承罪?!?br/>  ?
  “如此,在下只有親自動手了?!?br/>  ?
  “好?!泵梢慊羧徽酒?,淡淡一笑道,“老夫身為上卿重臣,縱無從報國,亦當(dāng)使天下明白:非蒙毅認罪伏法也,蒙毅的頭顱,是被昏政之君砍下的。九泉之下,老夫也能挺著腰身去見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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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老夫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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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陛下!你可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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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毅呼喊未落,一道邪惡的劍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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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顆須發(fā)灰白的頭顱隨著激濺的鮮血滾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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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毅之死,是帝國暮色巨變中第一次血淋淋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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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扶蘇與蒙氏集團的悲劇命運中,唯獨蒙毅沒有接受‘賜死’詔書而拒絕自裁。蒙毅,是被公然殺害的。這個少年時期便進入帝國中樞執(zhí)掌機密的英才,曾對帝國創(chuàng)建立下了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功勞,其風(fēng)骨之剛烈,其奉法之凜然,都使其成為李趙胡陰謀勢力最為畏懼的要害人物。蒙毅的意義,在于他是中國歷史上具有假設(shè)轉(zhuǎn)折點性質(zhì)的少數(shù)人物之一。幾乎可以肯定地說,假若蒙毅在最后的大巡狩中不離開始皇帝,便絕不會有李趙胡三人密謀的可能;因為,蒙毅是總領(lǐng)皇帝書房政務(wù)的大臣,是皇帝秘密公文的直接掌握者,又是擁戴扶蘇的根基重臣,絕不會滯留始皇帝詔書而不發(fā);更有一點,蒙毅還是趙高最仇恨而又最無可奈何的上司,從政治生態(tài)的意義上說,蒙毅是趙高的天敵,是此類宮廷陰謀的天敵……當(dāng)一切都成為遙遠的過去時,后人不能不感喟萬端,必然乎,偶然乎,人算乎,天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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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蒙毅的人頭,趙成曲宮的馬隊南下陽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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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趙成走進囚室洞窟的時候,蒙恬正在山窗前那片秋日的陽光下呼呼大睡。老獄令輕輕喚醒了蒙恬。蒙恬坐起來看了看酷似趙高的趙成,冷冷一笑道:“老夫明白,雞犬入廟了?!别埵勤w成厚黑成性,也被蒙恬這不屑之詞說得面色通紅,惱羞厲聲道:“蒙恬!你有大罪!你弟蒙毅有大罪!你之死期,便在今日!”蒙恬淡淡笑道:“若是老夫不想死,不說你一個趙某,便是二世皇帝也奈何不得老夫。謂予不信,足下且試試可也?!壁w成早已聽聞陽周城被游民軍士圍困多日的消息,心下確實不敢小覷蒙恬,思忖片刻,緩和了神色一拱手道:“在下奉詔行法而已,若將軍不嘲諷在下,在下何敢沖撞大將軍?方才得罪,尚乞大將軍見諒?!泵商竦溃骸白阆掠性挼f?!壁w成道:“將軍之弟,已發(fā)至內(nèi)史郡羈押勘審。今日在下前來,乃奉陛下詔書,賜死將軍,誠得罪也?!?br/>  ?
  “老夫或可一死,然有一事得足下一諾?!?br/>  ?
  “將軍但說?!?br/>  ?
  “老夫上書于二世皇帝,足下須得代呈?!?br/>  ?
  “將軍若是復(fù)請,在下不敢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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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復(fù)請于先帝可也,復(fù)請于二世,豈非有眼無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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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若死,趙成自當(dāng)代呈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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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走到幽暗角落的木案前,捧過了一只木匣打開,一方折疊得四棱四正的黃白色羊皮赫然在目。趙成看得一眼,蒙恬推上了匣蓋,遞給了趙成。蒙恬轉(zhuǎn)身從案上拿過那支銅管狼毫大筆,走到老獄令面前道:“老獄令,這是老夫近年親手制作的最后一支蒙恬筆,敢請親交王離將軍。”老獄令老淚縱橫地接過了大筆,連連點頭泣不成聲了。蒙恬轉(zhuǎn)身走到木案對面的另一角落,掀起了一方粗布,抱起了那張畢生未曾離身的秦箏,轟然一撥箏弦,長嘆一聲道:“秦箏秦箏,你便隨老夫去也!”雙手一舉正要摔下,老獄令大喊一聲撲過來托住了蒙恬臂膊道:“大將軍,秦箏入獄未曾發(fā)聲,大將軍何忍也!”蒙恬驀然愣怔片刻,慨然笑道:“好!老夫奏得一曲,使秦箏錚錚去也!”“哎?!崩溪z令哽咽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對外嘶聲高喊:“擺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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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外庭院一陣急匆匆腳步響過,片刻間一張香案已經(jīng)擺好。老獄令與一名老獄吏恭敬地抬起了秦箏,走出了囚室,擺好了秦箏。蒙恬肅然更衣,束發(fā),帶冠,一身潔凈的本色麻布長袍,緩緩地走出囚室,走到了擺在小小庭院當(dāng)中的秦箏前。午后的秋陽一片明亮,碧藍的天空分外高遠,蒙恬踩著沙沙落葉,舉頭望了望碧藍天空中飄過的那片輕柔的白云,平靜地坐到了案前。倏地,箏聲悲愴地轟鳴起來,蒙恬的蒼邁歌聲也激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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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人興邦燁燁雷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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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變圖存克難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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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步尸骨寸寸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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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世雄烈一法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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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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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先帝兮挾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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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敵陣兮凱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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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六合兮成一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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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chuàng)新政兮何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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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城如鐵兮胡馬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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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銳士縱橫兮息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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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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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廟堂權(quán)變兮良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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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我蒼生兮何處有桑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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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激越轟鳴的秦箏,隨著蒼邁高亢的秦音,獄吏獄卒擠滿了小小庭院,哭聲與箏聲歌聲融成了一團,在蕭疏的秋風(fēng)中飄蕩到無垠的藍天無垠的草原……不知何時,蒙恬從容起身,走進了囚室,捧起了案頭的一只陶盅。咕的一聲響過,蒙恬淡淡地笑了,喃喃自語地笑了:“我何罪于天,無罪而死乎!”一陣秋風(fēng)掠過,沙沙落葉飛旋,蒙恬又笑了:“是也,蒙恬當(dāng)死矣!從臨洮至遼東,開萬里長城,使萬千黔首至今不得歸家,蒙恬不當(dāng)死乎?”淡淡的笑意中,喃喃的自語中,偉岸的身軀一個踉蹌,終于轟然倒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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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氏兄弟之死,是秦帝國最大的悲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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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秦帝國歷史上,以王翦王賁父子為軸心的王氏部族,與以蒙恬蒙毅兄弟為軸心的蒙氏部族,是公認的帝國兩大功勛部族。若論根基,蒙氏尚強于王氏。蒙氏部族原本齊人,自蒙驁之前的一代(其時蒙驁尚在少年)入秦,歷經(jīng)蒙驁、蒙武而到蒙氏兄弟,三代均為秦國名將重臣,蒙氏子弟遍及軍旅官署,且忠正厚重之族風(fēng)未曾稍減。應(yīng)該說,正是許許多多如蒙氏如王氏一般的正才望族的穩(wěn)定蓬勃的延續(xù),才成就了帝國時代的強大實力。而今蒙氏兄弟驟然被一齊賜死,其震蕩之烈,其后患之深,是難以想象的。所謂震蕩,所謂后患,集中到一點,便是對秦國軍心的極大潰散,對秦國軍風(fēng)的迅速瓦解。自王翦王賁父子相繼病逝,秦軍的傳統(tǒng)軸心便聚結(jié)在了以統(tǒng)帥蒙恬為旗幟的蒙氏軍旅部族之上。蒙恬以天下公認的軍旅大功臣而能被賜死,秦軍的統(tǒng)帥大旗被無端砍倒,秦軍將士之心何能不劇烈浮動?后人常常不解:何以戰(zhàn)無不勝的秦軍銳士,面對后來暴亂的“揭竿而起”的農(nóng)民軍反而倍感吃力,到了對項羽軍作戰(zhàn)之時更是一朝潰敗,連最精銳的九原大軍統(tǒng)帥王離都一戰(zhàn)被俘?這里的根本原因,便是自蒙氏被殺后的軍心潰散。蒙恬死后,胡亥趙高更是殺戮成風(fēng),國家重臣幾乎悉數(shù)毀滅,軍中將士不說多有連坐,便是眼見耳聞接踵連綿的權(quán)力殺戮,也必然是戰(zhàn)心全失,虎狼之風(fēng)安在哉!也就是說,作為歷史上最為精銳強大的雄師,秦軍是被自己朝廷的內(nèi)亂風(fēng)暴擊潰的;其后期戰(zhàn)敗原因,并非后來賈誼說得“攻守之勢異也”,或者說,攻守之勢異也絕不是主要原因。滅秦者,秦也,非六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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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蒙毅之死的直接后果,是整個蒙氏部族的潰散。因蒙氏太過顯赫,胡亥趙高李斯均有很大顧忌,故此未能像后來誅殺其余功臣與皇族那樣大肆連坐??v然如此,蒙氏部族還是立即警覺到了巨大的劫難即將降臨。蒙氏部族素來縝密智慧之才士輩出,一旦察覺如此巨大的冤情絕無可能洗刷,立即便有了一個秘密動議:舉族秘密逃亡。遍及軍旅的蒙氏精壯紛紛以各種理由離開防地出走,咸陽的蒙氏兩座府邸也迅速地人去府空了。合理的推斷,蒙氏逃亡不可能重返海疆,而是南下逃入南海郡的秦軍,投奔嶺南大軍的蒙氏族人。唯其如此,后來的趙佗大軍不再北上挽救昏亂暴虐的二世政權(quán),方得有合理的解釋。當(dāng)然,始皇帝當(dāng)年的秘密預(yù)謀也是理由。然在此時,更合乎軍心的理由,只能是對二世政權(quán)的深惡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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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的意義,在于他是中國文明史上的一個突出標(biāo)志。只有秦帝國的蒙恬大軍,在長達千余年的對匈奴作戰(zhàn)中真正做到了摧枯拉朽,真正做到了秋風(fēng)掃落葉,真正做到了蒼鷹撲群雀。西漢鹽鐵會議之文獻《鹽鐵論·伐功》篇云:“蒙公為秦擊走匈奴,若鷙鳥之追群雀。匈奴勢懾,不敢南面而望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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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位看官留意,華夏外患自西周末年申侯聯(lián)結(jié)西部戎狄攻入鎬京,迫使周室東遷洛陽開始。自此,魔閘被打開,西北胡患在此后整個春秋戰(zhàn)國秦的五百余年歷史上,一直嚴(yán)重威脅著華夏文明的生存。秦趙燕西北三國因此而一直是兩條戰(zhàn)線作戰(zhàn):對內(nèi)爭霸,對外御胡。這一基本外患,直到秦始皇以蒙恬重兵痛擊匈奴,并修筑萬里長城,才取得重大的階段性勝利,使華夏文明獲得了穩(wěn)定的強勢生存屏障。顯然,蒙恬長期經(jīng)營北邊而最終大驅(qū)匈奴,對于華夏文明的穩(wěn)定發(fā)展具有極其深遠的歷史意義??梢钥隙ǖ卣f,若不是蒙恬大軍奪取陰山南北的大戰(zhàn)勝與萬里長城的矗立,其后接踵而來的“楚漢”大亂時期,匈奴族群必將大舉南下,華夏文明的生存將陷入無可預(yù)料的危境,其后有沒有漢王朝有沒有漢人,實在都是未知之?dāng)?shù)。蒙恬作為一代名將,文明屏障之功不可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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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自有其弱點,不若王翦王賁父子那般厚韌堅剛,未能扛鼎救難,誠為憾事也。然則,僅此而已,蒙恬依然不失為華夏文明之功臣。但是,蒙恬的功勛節(jié)操在后世的評判卻是矛盾而混亂的,甚至可說是離奇的。西漢初中期的國家主流評價,對于蒙恬尚是高度肯定的,緊隨漢武帝之后的鹽鐵會議對蒙恬的評價可謂典型。但是,《鹽鐵論》之前成書的《史記》作者司馬遷,卻對蒙恬提出了不可思議的指責(zé)。《史記·蒙恬列傳》之后的“太史公曰”,對蒙恬的說法是其最長的評論之一,也是最離奇的評論之一,其全文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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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曰: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蒙恬所為秦筑長城亭障,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強諫,振百姓之急,養(yǎng)老存孤,務(wù)修眾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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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遷的評論有四層意思:其一,凡蒙恬所筑北邊工程,都是揮霍民力(輕百姓力)的不當(dāng)作為工程;其二,秦滅諸侯之后,蒙恬該做的事是強諫始皇帝實行與民休息,而蒙恬沒有做該做的事;其三,蒙恬做的事相反,奉承上意而大興一己之功(阿意興功);其四,所以,蒙恬兄弟被殺實在是該當(dāng)?shù)?。最后,司馬遷還意猶未盡地感喟了一句,死當(dāng)其宜,蒙恬如何能怪罪地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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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便言及,司馬遷所記述的“地脈”之論,很不合簡單的事實邏輯。戰(zhàn)國與帝國時代,陰陽家學(xué)說相當(dāng)盛行,地脈說作為理論,當(dāng)然是存在的。我們要說的是這件事的乖謬矛盾處。顯然,始皇帝君臣決斷修長城,若信地脈之說,則必召堪輿家踏勘,若萬里長城果然切斷地脈,則必然會改道,最終以保持地脈完整為要。此等情形下,長城是否切斷地脈以及如何應(yīng)對等等,蒙恬作為主持工程的統(tǒng)帥,比任何人都早早地清楚了,何能等到死時才猛然想起?若始皇帝君臣不信地脈之說,則根本不會召堪輿家踏勘。此等情形下,天下便不會有長城斷地脈之說出現(xiàn),蒙恬則更不會空穴來風(fēng)。畢竟,華夏民族的強勢生存?zhèn)鹘y(tǒng)中自古便有“興亡大事不問卜”的理念,武王伐紂而姜太公踩碎占卜龜甲,乃典型例證也。始皇帝君臣銳意創(chuàng)制,若事事堪輿問卜,大約也就一事無成了。蒙恬作為最與始皇帝同心的重臣之一,無論哪一種情形,都會清楚地知道該不該有長城切斷地脈一說,都不會在臨死之時突兀地冒出一種想法,覺得自己切斷了地脈所以該死。更有一則,陰陽學(xué)說流傳至今,秦之后的陰陽家卻沒有一人提出長城斷地脈以及斷在何處之說,可見,即或就陰陽家理論本身而言,此說也是子虛烏有。太史公所以記載此事,完全可能是六國貴族因人成罪而編造的流言,傳之西漢太史公輕信并大發(fā)感慨。此說乖謬過甚,不足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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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嘗讀《蒙恬列傳》,每每對太史公如此評判史實大覺不可思議。作為歷史家,親臨踏勘直道長城之千古工程,竟能毫不思其文明屏障之偉大功效,偏偏一言以蔽之而斥責(zé)其“固輕百姓力矣!”其目光之淺,胸襟之狹,令人咋舌。尤令人不可思議者,最終竟能評判蒙恬之死“遇誅不亦宜乎”,無異于說蒙恬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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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用詞冰冷離奇,使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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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說司馬遷是十足的儒家。然則,司馬遷對蒙恬的評論卻確實是十足的春秋筆法:維護一家之私道,無視天下之興亡。當(dāng)歷史需要一個民族為創(chuàng)建并保衛(wèi)偉大的文明而做出一定犧牲時,司馬遷看到的,不是這種犧牲對民族文明的強勢生存意義,而是僅僅站在哀憐犧牲的角度,輕飄飄揮灑自己的慈悲,冷冰冰顛倒文明的功罪。雖然,沒有必要指責(zé)司馬遷之論有擁戴秦二世殺戮之嫌疑。但是,司馬遷這種心無民族生存大義而僅僅關(guān)注殘酷犧牲的史論,卻實在給中國人的歷史觀留下了陰暗的種子。這種蒼白的仁慈,絕不等同于以承認壯烈犧牲為基礎(chǔ)的人道主義情懷。設(shè)若我們果真如司馬遷之仁慈史論,將一切必要的犧牲都看做揮霍民力,都看做阿意興功,而終止一切族群自強的追求,猝遇強敵整個民族安能不陷入滅頂之災(zāi)?在后來的中國歷史上,尤其在近現(xiàn)代百余年的歷史上,我們這個民族賣國漢奸輩出,其規(guī)模之大令世界瞠目,而其說辭則無不是體恤生命減少犧牲等等共榮論。此等人永遠看不見,或有意看不見強敵破國時種族滅絕式的殺戮與無辜犧牲,而只愿意看見自己的民族在自強自立中所付出的正當(dāng)犧牲,專一地以否定這種正當(dāng)犧牲為能事,專一地以斥責(zé)這種正當(dāng)犧牲的決策者為能事。此等人的最終結(jié)局,則無一不是在大偽悲憫之下,或逃遁自安,或賣國求榮。這是被數(shù)千年歷史反復(fù)證實了的一則古老的真理,近乎教條,然卻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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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其根源,無疑深植于歷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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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諺云:站著說話不腰疼。信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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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zhàn)國與秦帝國時代的強勢生存大仁不仁,司馬遷等去之何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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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狩歸來,胡亥要嘗試“牧人”之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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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東巡的兩個月里,趙高形影不離地跟著胡亥,除了種種必需做出的政事應(yīng)對,兩人經(jīng)常說起的話題只有一個,如何能使一切怏怏不服者銷聲匿跡,如何可使胡亥能盡早地恣意享樂。胡亥這次顯然是認真動了心思,竟歸結(jié)出了三則隱憂:大臣不服,官吏尚強,諸公子必與我爭。以此三憂,胡亥認真問計于燈下:“蒙氏雖去,三憂尚在,朕安得恣意為樂?郎中令且說,為之奈何?”趙高最知道胡亥,遂誠惶誠恐又萬分忠誠道:“如此大局,老臣早早便想說了,只是不敢說?!焙ン@訝,連問何故?趙高小心翼翼道:“國中大臣,皆累世貴胄,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趙高素來卑賤,蒙陛下簡拔高職重爵以用事,大臣其實不服,不過貌似聽臣用事罷了。如此情形,老臣安能輕言?”胡亥大為慨然,連連擺手高聲道:“大臣諸公子對朕尚且不服,對老卿自不服也!老卿不必顧忌,只說如何處置。朕便學(xué)學(xué)你說的秦昭王,為那個甚?對,范雎!為范雎了結(jié)仇怨!”“陛下果能效法秦昭王,老臣甘效犬馬之勞也!”趙高涕淚唏噓,遂再次將“滅大臣而遠骨肉”的三謀方略細細作了解說,以為目下正是實施三謀的最佳時機。胡亥又問為何。趙高認真地說出了兩則理由:其一,當(dāng)今之生滅興亡,不師文而取決于武力,陛下有材士五萬,只要敢殺人,不愁大臣不滅諸公子不除;其二,秦人奉公奉法已久,大臣與諸公子素?zé)o過從聯(lián)結(jié),來不及聚相與謀對抗詔令,只能聽任宰割。末了,趙高又給胡亥以撩撥撫慰:“除去此等人之后,陛下只要收舉其余臣子,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皆集為陛下犬馬。此秉鞭牧人之術(shù)也,陛下安能不品其中之樂乎!”“牧人之術(shù)?好好好!”胡亥樂得哈哈大笑,“大臣公子是牲畜,我提著鞭子做牧主,想殺誰殺誰,真乃人間樂事也!早知皇帝有如此之樂,胡亥何愁皇帝難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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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胡亥是真正地快樂了,趙高是真正地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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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咸陽,趙高開始了殺戮謀劃。趙高給胡亥提出的鋪排是先內(nèi)后外——先誅殺皇族諸公子以鞏固帝位,再滅大臣以整肅朝局。胡亥對趙高既放心又佩服,立即欣然贊同。熟悉國政法令的趙高,之后立即開始了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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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步是“更為法律”。簡言之,便是更法,也就是更改法律。對于趙高的更法,《史記》有兩種說法:其一,《秦始皇本紀(jì)》云:“于是二世乃遵用趙高,申法令。”其二,《李斯列傳》云:“二世然趙高之言,乃更為法律。”就事情本身而言,其意相同:為了達成滅大臣而誅骨肉的殺戮,以趙高變更法律為開端。這不是趙高奉法,而是精通秦政秦法的趙高很清楚不更法的后果:秦政奉法已成傳統(tǒng),若無法律依據(jù)而殺人,各種勢力便會順理成章地聚合反抗,反倒是引火燒身。同時趙高也很清楚,更法不是更改秦法本身,而是更改執(zhí)法權(quán)力。用當(dāng)代話說,不是更改實體法,而是更改類似程序法的階段執(zhí)法權(quán)。因為,實體法更改工程龐大,且極易引起爭議與反抗,而階段執(zhí)法權(quán)的轉(zhuǎn)移,則要容易得多。只要執(zhí)法權(quán)在手,能夠?qū)κ执虺勺锓?,則秦法對罪犯刑罰處置之嚴(yán)厲已足夠誅滅威脅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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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高的做法是:正式以郎中令府名義上書皇帝,一連舉發(fā)了三位皇子的罪行,請皇帝下詔宗正府依法處置;胡亥則依照預(yù)謀,在趙高奏章上批了一行字:“制日可。諸公子罪案特異且牽涉連坐,為免宗正府違法袒護皇族,著郎中令府依法勘審治獄?!贝嗽t頒下,趙高的生殺大權(quán)便告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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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位看官留意,秦帝國之中央執(zhí)法系統(tǒng)為五大機構(gòu):其一,廷尉府職司勘審定罪,幾類后世法院;其二,御史大夫職司舉發(fā)監(jiān)察彈劾等,幾類后世檢察院;其三,法官署職司宣法,幾類后世司法局;其四,內(nèi)史府職司京師治安捕盜并緝拿罪犯,幾類后世公安機構(gòu);其五,宗正府執(zhí)掌對皇族之執(zhí)法權(quán),是執(zhí)法機構(gòu)中最為特異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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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初學(xué)記》引《宋百官春秋》云:所謂宗正,乃周王朝王族執(zhí)法官,本意為“封建宗盟,始選宗中之長而董正之,謂之宗正?!鼻氐蹏幸u周王朝王族獨治之官制,將原本的駟車庶長改名宗正,執(zhí)掌皇族司法。也就是說,皇族的兩大事務(wù)分開:宗廟事務(wù)歸奉常,管理、監(jiān)察、執(zhí)法事務(wù)歸宗正。是故,宗正地位很高,位列九卿重臣。始皇帝之所以如此將皇族司法獨立,其基本方面并非基于維護皇族特權(quán)傳統(tǒng),恰恰相反,始皇帝是要抑制嬴氏皇族而深恐其余官署執(zhí)行不力。所謂抑制,當(dāng)然主要是防止特權(quán)泛濫,而不是懼怕或有意貶黜皇族。秦人崛起,有一個很特殊也很實際的因素,這便是嬴氏部族的根基與軸心作用極為強大,遠遠超過山東六國的王族實力。事實上,嬴氏部族是秦人族群中人口最多實力最強的部族,是凝聚老秦族群的軸心力量。秦之雄強,泰半來自嬴氏部族的雄強血統(tǒng)。要抑制如此一個皇族,確實是一件很難著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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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秦孝公商鞅變法開始,秦法明確采取了取締宗室特權(quán)的對策,主要有四策:一則,王族子弟不得承襲或自動擁有爵位,同樣得與臣民一般從軍任官掙自己的功勞;二則,王族園林土地以王室統(tǒng)領(lǐng),各家族土地不能如同臣民私有;三則,王族功臣由王族土地封賞,不得擁有如同國府功臣那樣的獨宴虛領(lǐng)的郡縣封地;四則,王族觸法與臣民同罪,由王族執(zhí)法機構(gòu)處置。在此法度穩(wěn)定執(zhí)行六代之后,嬴氏皇族已經(jīng)成功融入了與臣民國人一體的奮爭潮流之中,英杰功臣輩出而無一動亂政變,也在整個秦人與天下臣民中享有極高的威望。始皇帝建立帝國之時,嬴氏皇族的主體已經(jīng)早早遷入并散居關(guān)中,其男性精壯則已經(jīng)十之八九進入了軍旅;關(guān)中皇族除了皇帝嫡系居于皇城,一兩代近支旁系居于關(guān)中腹地,幾乎已經(jīng)沒有了成規(guī)模聚居的皇族了。也就是說,嬴氏皇族如同整個老秦人一樣,已經(jīng)隨著大軍洪流分散到天南海北去了。此時,唯獨隴西郡保留了一支為數(shù)不多的皇族在駐守根基之地,反倒成了最為集中的實力最強的一支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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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詔書批下的那一日,趙高亢奮得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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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來趙成閻樂并幾位親信密商之后,趙高本欲小宴犒賞幾位犬馬大員,可心頭躁熱得無以安寧,遂吩咐犬馬大員們分頭行事,而后獨自轉(zhuǎn)悠到皇城胡楊林的池畔來了。對于陰狠冷靜的趙高而言,血氣如此奔涌心頭如此躁動,實在是生平第一遭。胡亥的這道詔書,無異于打開了束縛趙高手腳的一切羈絆,也填平了橫亙在趙高面前的巨大的權(quán)力鴻溝,使他擁有了對皇族與功臣的生殺大權(quán)。這是一架巨大的高聳的權(quán)力云車,登上這座權(quán)力云車將到何處,趙高心下非常清楚。被始皇帝遏制數(shù)十年的那顆連趙高自己也以為泯滅了的權(quán)力野心,此刻在趙高的心田轟然燃燒起來!殺盡了皇族公子,滅盡了三公九卿,大秦廟堂無疑便是趙高一人之天下!其時,縱然胡亥這個皇帝想匍匐在趙高腳下做一只溫順的貓狗,還得看趙高給不給他做貓狗的資格,畢竟,不殺胡亥這個空頭皇帝,趙高便不會登上權(quán)力云車的最頂端,頭頂上便會始終漂浮著一片烏云。趙高要撕碎這最后一片烏云,要飛上權(quán)力的蒼穹,追上始皇帝向他大笑大喊:“陛下!你的嬴氏皇族沒有了!你的大秦朝廷沒有了!老夫趙高做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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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月光下,趙高兀自繞著一棵棵粗大的胡楊樹嘿嘿笑著,心頭怦怦大跳著,夢游般地躥著跳著。月亮漸漸升高了,趙高汗淋淋地靠上一棵大樹,老淚第一次毫無節(jié)制地流淌出來,心頭雷霆轟轟然作響。陛下啊陛下,當(dāng)年的太后趙姬選中小高子做閹奴,割了小高子的人根,小高子認命了,小高子老老實實做了陛下數(shù)十年犬馬,做得須發(fā)都白了。然則陛下可曾知道,小高子沒了人根,也便沒了人性。小高子終生沒有了人性的樂趣,善念也便沒有蹤跡了。老荀子說,人性本惡。至少,小高子是這樣的。冰冷的閹宦天地,浸泡出了小高子的惡欲。誰是好人,誰有渾全日月,誰是渾全男人,小高子都嫉妒得心痛。小高子只有一個心愿,祈盼天下人盡行滅絕,都做了小高子這個閹人的殉葬!今日,上天給了小高子如此良機,小高子豈能無動于衷?陛下啊陛下,小高子要斷了你嬴氏人根,不要怪小高子,實在是你自家紕漏太多了。陛下跌宕多年不立太子,分明大病了幾次,卻又不及早安置身后之事;大巡狩中途發(fā)病,陛下還是不早早寫好詔書。陛下啊陛下,你以為上天會永遠給你機會?你錯了!上天的機會都無休止地給陛下一個人,天下還有世事么?陛下啊陛下,這便是老荀子說的,‘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陛下再如何圣帝煌煌,老天也不能為陛下一個人存在,陛下你說是么?更有錯處,陛下還給小高子留下了一個皇子,一個憨實無能的胡亥,讓小高子做了胡亥的老師。陛下,小高子只能說,你知人于明,不知人于暗??!你只知道明處的趙高,明處的李斯,明處的胡亥;你不知道暗處的小高子,不知道暗處的李斯,不知道暗處的胡亥?。∵@個暗處,便是小高子的心頭荒草,便是李斯的心頭荒草,便是胡亥的心頭荒草?。”菹掳”菹?,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你長于拓功而短于察奸啊。天生陛下事功至偉,拓文明荒漠成亙古綠洲,陛下之功業(yè),小高子是頂禮膜拜的啊!然則,陛下不察奸,這煌煌功業(yè)便要如流水般去了。應(yīng)該說,陛下最蔑視胡亥了。然則,陛下這個無能的兒子,在小高子這里卻是稀世珍寶?。”菹掳”菹?,是你給小高子留下了機會,留下了空隙??!你大巡狩發(fā)病時,非但不召蒙恬回咸陽坐鎮(zhèn),反而又派走了蒙毅,你是再三失誤??!最后時刻,陛下身邊偏偏只有最靠不住的李斯了,只有沒了人根沒有了人性的小高子了。陛下信小高子不假,然小高子若因陛下信用小高子而不做惡事,小高子還是小高子么?陛下業(yè)已死了,小高子若不緊緊抓住這個時機,上天是會懲罰小高子的。小高子對陛下那個傻癡的兒子說了,‘時乎時乎,間不及謀!嬴糧躍馬,唯恐后時!’你那個傻癡的兒子不知其中意味,陛下你卻一定能體察小高子苦心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陛下啊陛下,等你明白你要歿了,明白你那口氣再也挺不過來了,一切都晚了。陛下,你若夠狠,像小高子摔死太后繆毒那兩個私生子一樣,早早殺了小高子,或臨死時叫小高子殉葬了,甚事也便沒了??赡阕鸱罘ǘ?,護持功臣,非但沒叫小高子死,還在蒙毅要處死小高子時救下了小高子。陛下啊陛下,你將上天給你的殺死小高子的機會,至少白白錯失了兩次??!天欲絕趙高,你卻留下了趙高。然則,小高子縱然蒙陛下之恩不死,也不能向善啊,果真向善了,小高子還是小高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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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之后,皇子公主及皇族子弟們?nèi)巳私拥搅艘患谡畷睢?br/>  ?
  宗正書令云:“阿房宮開工之后,南山北麓之獵場將一體封圍,只供材士營駐屯。為此,今歲秋狩改夏獵,凡我皇族子孫,俱各攜本部人馬,于四月二十卯時聚集南山北獵場較武行獵,論功行賞,以為二世皇帝大巡狩歸來之慶典?!贝藭r的宗正大臣,是滅韓的大將內(nèi)史騰。內(nèi)史騰者,內(nèi)史郡郡守嬴騰也?;首迥藝?,舉凡詔書公文抑或國史,皆呼名不呼姓,是以但凡官職與名直接相連者,大體皆皇族也。此時的嬴騰,已經(jīng)成為皇族最老邁的一個在國功臣,資望深重,實際上卻已經(jīng)幾乎不能理事了。雖則如此,皇子公主們接到宗正府書令,還是紛紛親往嬴騰府邸詢問究竟。二世胡亥即位之后的蹊蹺事情太多了,尤其是深孚眾望的皇長子扶蘇自裁,蒙恬蒙毅又先后被賜死,皇子公主們對這個原本絲毫沒有繼位跡象的少弟的突兀繼位及其作為,一時大惑不解,然拘于國法,又不能無憑據(jù)地聚相猜測議論,更不能與大臣們私自會商探詢,只有心下怏怏而已了。今逢此令,誰都覺得是一個探詢解惑的好時機,于是不約而同地趕赴宗正府,要老宗正當(dāng)面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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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府丞來,給后生們說個明白。”須發(fā)雪白的嬴騰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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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正丞是一個年逾四十的皇族干員,文武皆通,是老嬴騰特意為自己選定的副手。府丞匆匆走進正廳,瞄一眼滿當(dāng)當(dāng)皇族子孫,要言不煩地說了夏獵令的由來:郎中令府得少府章邯公文知會,阿房宮至南山問的皇室獵場行將封圍,遂請命于皇帝,詢問要否另選獵場或中止今歲秋狩;皇帝批曰,今歲秋狩改夏獵,此后另選獵場;故此,郎中令行文宗正府,并一體轉(zhuǎn)來皇帝詔書;宗正府據(jù)皇帝詔書而發(fā)夏獵令,并無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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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狩獵,只許十歲以上皇子入圍,如何這次連公主都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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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也,還要攜帶本部護衛(wèi)人馬,豈非公然違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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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獵物早被材士營射殺盡了,何來獵物,狩個甚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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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造甚個阿房宮!咸陽宮殿連綿,北阪六國宮還空空如也,不夠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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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也!甚都亂改,改得大秦都沒個頭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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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改還好說,還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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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給老夫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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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皇子公主們的議論疑問由夏獵而及國政,分明是怒氣沖沖要收不住口了,老嬴騰不得不厲聲喝止了。扶著竹杖站起,老嬴騰氣喘吁吁道:“非朝會而私議國政,不知道是觸法么?后生小子好懵懂!你等怏怏,老夫心下舒暢么?都給我閉嘴!老夫說話都聽著:滿朝大臣還在,大秦鐵軍還在,嬴氏老皇族還在,誰也翻不到陰溝去!不就是秋狩改夏獵么?去便去!狩獵之后論功行賞,便有老夫宗正府大宴,皇帝便得親臨論功;其時皇帝來了,你等當(dāng)著皇帝面說話,那叫諫阻!誰敢不聽正言,老夫啟動隴西老皇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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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宗正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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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子公主們挨了罵,卻一齊撲倒在地哭了。倏忽不到一年,國政驟然大變,扶蘇與蒙氏勛族竟能一朝賜死,李斯丞相竟能若無其事,滿朝重臣竟無一人錚錚強諫,這些雖無權(quán)力爵位然卻最是關(guān)注國政朝局的始皇帝子孫們,確實察覺到了一種隱隱迫近的劫難,感知到一種森森然的恐懼。而今老宗正如此慷慨直言,非但鼓動皇子們直言強諫,且要啟動隴西老皇族廓清朝局,孰能不奮然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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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個鳥!像嬴氏子孫么?都給我回去!”老嬴騰奮力跺著竹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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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子公主們哭著笑著紛紛爬了起來。老嬴騰卻瞇著老眼突兀喊道:“子嬰,你不去狩獵,老夫有事?!蹦暌阉氖鄽q的子嬰點點頭,從一大群先輩皇子中走了出來,兀自拭著一臉淚水。老嬴騰將子嬰領(lǐng)進書房,瞇縫著一雙老眼將子嬰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突然黑著臉道:“你給皇帝上過書,諫阻殺蒙氏?”子嬰淡淡一點頭:“嬴氏子孫,理當(dāng)盡心而已?!薄澳悴慌麓蟮溑R頭?”老嬴騰面無表情。子嬰依舊淡淡然:“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惜乎我嬴氏子孫忘記這句老誓了。”老嬴騰一跺竹杖:“好!小子有骨氣,老夫沒看錯。給我聽著:當(dāng)下收拾,連夜去隴西!”子嬰大是驚愕:“老宗正,咸陽味道不對,我去隴西做甚?”老嬴騰低聲呵斥道:“不對才教你走,對了教你去做甚?記住,老夫沒密件,不許回來!”子嬰急迫道:“老叔也!到底要我去做甚?”老嬴騰板著臉道:“沒甚,替老夫巡視隴西皇族,督導(dǎo)那群兄弟子孫們甭變成了一群懶鷹懶虎!如何,不能派你去么?”子嬰略一思忖一拱手道:“也好,子嬰奉命!”老嬴騰一點頭,竹杖向旁邊石墻上咚咚咚三點。那面石墻的角落立即啟開了一道小門,府丞捧著一支銅管快步走了出來,將銅管交到了子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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