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辯士
“奉先,怎么樣?”
寬敞的房間里,董卓落于高座上,身邊僅李儒一人。
“義父,孩兒已經(jīng)去司徒府看過了,司徒府確有一把削鐵如泥的七星寶刀。這次的事情應(yīng)該與司徒府沒有關(guān)系。”
呂布低頭將早已想好的答案回稟道。
“嗯?!倍坑檬种е^,緊皺眉頭沉默著,臉色有些陰沉。
“岳父大人,既然呂將軍已經(jīng)查實此刀和司徒府無關(guān)。我看,曹操獻刀時所說的七星寶刀只怕有詐!”李儒摸了摸胡子說道。
嗯?
難道曹操和王允不是一伙的嗎?
董卓有些驚訝,不解地看向李儒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們自然是一伙的,都想著害死岳父?!?br/>
李儒笑了笑,又搖頭接道。
“但岳父您想想看,曹操是何等奸猾的小人,假意迎奉,安效犬馬,連您都能騙過去。這樣的小人和王允那樣的腐儒真能精誠合作嗎?”
董卓微微點頭,想到曹操在自己面前狗腿的模樣,他確實很難想象出王允那個腐儒會和此人合謀在一起。思慮間,李儒卻沒有停下,繼續(xù)說道。
“依我看,這曹操是做了兩手準備。一來,他若是行刺得手,他就是大漢功臣,將來必定是位列三公、盡極人臣?!?br/>
“這二來嘛,若是行刺失敗,他就假意獻刀脫身。曹操獻刀時不說別的寶刀,偏偏說這是七星刀,這本身就很可疑?!?br/>
七星寶刀乃是司徒王家的傳家之寶,只要有心就能查到這個消息。而且這刀除了王家少數(shù)幾個人見過,外人只聞其名,未見其身,要以假亂真再簡單不過。
“等他逃跑后,岳父您肯定明白當(dāng)時曹操其實是想行刺您,這一查必定輕而易舉地查出王允。若您盛怒之下直接殺了王允,就徹底和?;逝伤浩屏四樒?。等曹操小賊逃了出去,大可宣揚岳父大人欺瞞天子、殘害忠良,號召諸侯討伐岳父。到時他曹操依然是大漢功臣,而我西涼軍內(nèi)憂外患,處境就有些不妙了?!?br/>
不錯!
那群文人雖然都是煩人的蒼蠅,但朝廷運轉(zhuǎn)還真離不開他們。
董卓豁然聽出一身冷汗,拍案大怒道。
“幸虧奉先查探清楚,文正識破奸計。曹操狗賊,竟敢如此戲耍于我,某家一定要拿他的狗頭下酒!傳令下去,發(fā)天子詔書,讓各縣通緝曹操,斬得曹操首級者,賞黃金萬兩!”
······
夜深之時,司徒府書房還微微亮著。季書在書房外盤桓了許久,顯然有些躊躇,經(jīng)歷過幾番生死他的心境自然是有許多變化,其中落差最大的就是對現(xiàn)實的認知。
他雖活下來了,卻已淪為了奴仆,這在他生活的時代幾乎找不到對比,而他現(xiàn)在要去辯駁的人可能相當(dāng)于一國總理。
在這個生命如草芥的時代,死亡或許只需要一句話罷了。
季書有些微微顫抖,但他也有著不能接受的事情,冒死也要抗爭的事情。他害怕拖的越久,心中的熱血越是消退,按壓住心中的恐懼,他邁開了腳部。
“老爺,我是季書,有事想向老爺請教?!?br/>
“哦?你似乎猶豫了很久,呵,進來吧。”
是屋外的投影讓王允有所察覺嗎?
王允話音剛畢,季書便推門而入了。
屋內(nèi)的擺設(shè)充滿了古色古香的韻味,到處都擺滿了書,可以看出王允很喜歡讀書。
整個房間都充滿了簡單樸實的氣息,唯一的奢侈品大概就是王允現(xiàn)在正坐著的椅子了。畢竟這個時代大多還流行跪坐,坐這種有靠背的東西僅是世家里面那些腰腿不好的老孺,現(xiàn)在也還不叫“椅子”,似乎叫“胡凳”。
王允稍稍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喝了口茶,語氣平和的問道:“這么晚了,有什么事要問我?”
“小子曾經(jīng)讀過幾卷書,現(xiàn)在有些事情越來越想不通了,只好來請教老爺,望老爺教我?!?br/>
季書稍稍作恭,如此說道。
孔子曰:有教無類。
古中國不是沒有階級,但有一樣?xùn)|西可以跨越階級。
王允縷了縷胡須,仔細打量季書。
這個少年是輕語從難民營里撿過來的,往日這樣的事輕語也沒少干,府中不少雜役就是這樣的出身。國事糜爛,這樣救哪里救得完?但王允對自己女兒的善心甚感欣慰,也就由著她去了。
“記得語兒那丫頭說你讀過點書,難得難得。我平日里忙公事,也未關(guān)注過府內(nèi)的情況,你有什么疑問說來聽聽,看看老夫能不能給你解惑?!?br/>
季書喉嚨動了動,暗自猛吸一口氣,站直身子沉聲問道:“老爺,請問何為‘士’?”
“咦?”
季書的問題讓王允有些意外,這樣的問題大而空乏,很難作答。因為它有太多的答案。
王允一時間弄不清楚季書想問些什么,他先是沉默一會,而后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讀過書,知道禮節(jié),懂得什么是可恥,遵守法律,尊敬先賢,知錯而改,從善如流,忠君愛國,所謂的“士”大概就是這樣吧。”
季書靜靜地注視著王允,說道。
“小子記得《戰(zhàn)國策》上有這么一段話?!?br/>
秦王怫然怒,謂唐雎曰:“公亦嘗聞天子之怒乎?”
唐雎對曰:“臣未嘗聞也?!?br/>
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br/>
唐雎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乎?”
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br/>
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qū)VT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fā),休祲降于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蓖Χ?。
秦王色撓,長跪而謝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諭矣:夫韓、魏滅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br/>
“小子每每讀到此處,心馳神往?!?br/>
“我認為這樣的人才稱得上國士。讀沒讀過書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br/>
“我今日聽到大小姐所言,大失所望,所以深夜來見您,想和您談?wù)勥@個典故?!?br/>
哦?
季書雖然否定了王允所說的“士”,但是王允不但不怒,反而有些高興。他目光一閃,笑道:“這么說,你覺得我有些行為不當(dāng),士當(dāng)不為,因此深夜過來勸諫我咯?呵呵,你倒是說說看。”
季書微微低頭,繼續(xù)說道:“老爺,肯定知道漢武大帝劉徹的故事吧?”
“這是自然,漢武大帝乃千古一帝。老夫如果連這都不知道,也不配在這朝中為官了?!?br/>
王允點點頭,傲然而答。
季書看著王允,眼中盡是譏諷。
“那老爺就應(yīng)該知道,塞外匈奴異常強大,經(jīng)常劫掠我大漢邊疆。歷代皇帝都是通過和親和歲幣去安撫匈奴的。但唯獨武帝沒有?!?br/>
“武帝十六歲登基,根基不穩(wěn),沒多久便面對了這樣的抉擇。他沒有屈辱地妥協(xié),他選擇了戰(zhàn)!”
“這當(dāng)然會激怒匈奴!朝野許多人反對,生怕大漢會因此滅亡,但是武帝卻堅持要戰(zhàn)。”
“這場戰(zhàn)爭打了多久?死了多少人?犧牲一人就拯救萬人么?”
“不需要!”
“如果要流血,就去流血好了!”
“這是人的骨氣,國家的脊梁。許多人說武帝窮兵黷武,但他是我們大漢的驕傲!大帝一直打到匈奴俯首稱臣,也沒有將一個女兒拿去求和。司徒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