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奧拉突然安靜下來,不再哭了,用奇怪的目光盯著薩塞爾的眼睛,搖著頭。
“不是,”她慢慢地說,好像是很艱難的說出每一個詞,“不,不是那樣。是我......也不是我,是您,您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的......是嗎?”
“你覺得呢?”薩塞爾問她。
薇奧拉緊緊貼在他身上,又把臉埋在他懷里,她的眼睛又驚懼的睜大了。
“我......可是這個世界這么大,如果您離開的話......”她說,聲音很低,勉強聽得見,“那不就是說,我們就再也見不著了嗎?”
薩塞爾感覺這女孩在他懷里發(fā)抖。
“告訴我,為什么你會想到這里?”
“您記得,那天在蒼白峽谷,您對我說的話嗎?”
“曾經(jīng)是莫克要塞的地方?”
“是的,是的,那時,您在泥土里掘出一塊很奇怪的骨頭,您對我說......”
......
“自從這個早已滅絕的生物,自從它在我們今天發(fā)現(xiàn)它的這片泥土里沉睡的那天起,有數(shù)不清的帝王和國度在貝爾納奇斯滅亡。多少個千禧年過去,世界上發(fā)生了無數(shù)天翻地覆的變化,可它,可這塊骨頭,它卻一直靜靜的躺在這個秘密的居所里,全身被掩埋著見證了無數(shù)的新生和死亡。你看看這塊骨頭,再看看這曾經(jīng)是個宏偉要塞的峽谷——你就沒有感覺到:管它是誰勝誰負(fù),是帝國還是自由城市,是自己人還是外人,是可恨的人還是值得尊敬的人,不都一樣嗎?祖國、政治、榮譽、戰(zhàn)爭、王朝的覆滅、民眾的苦難,人覺得是偉大或是威嚴(yán)的一切,豈不都像這片廢墟一樣,是在時間流逝中逐漸消散,逐漸被人遺忘的過眼云煙嗎?”
......
“你還記得那個啊......可那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說的,那只是我喜歡的一段文字而已?!彼_塞爾默默地?fù)崦念^,“而你也該記得,當(dāng)時貞德指責(zé)我只是個自私的冷血動物,那是我在為自己尋找逃避的理由這件事嗎?而且她還給了我一腳。”
“我知道您說的不都是對的,我知道,您也是這么告訴我的。貞德姐姐還告訴我您說的全部都是狗屁,都是錯的,說您是個自私的混賬,只會說場面話?!鞭眾W拉忐忑的坐在他懷里,身子側(cè)身靠在他胸膛上,聲音低如蚊吶,“可我覺得您是當(dāng)真認(rèn)同您說的話,那時我覺得......您,您就像......”
薇奧拉聲音越放越低,直到他徹底聽不見。
薩塞爾感覺她更加驚懼了,她死死抱著環(huán)住她腰肢的右手,緊貼在她胸前,就像抱著一根在洪水中求生用的木筏。
“聽我說,孩子,”薩塞爾側(cè)身躺下來,讓她躺在自己懷里,并蓋好被子。他的聲音勉強稱得上是親切,但也有些故作嚴(yán)厲,就像醫(yī)生對患者那樣,“我不會讀心,我只能看的出來您很焦慮。你應(yīng)該把一切都告訴我,你的想法,你的一切想法,薇奧拉,你聽見了嗎?別把腦袋縮進被子里......也別把被子往上拉!我躺下來是讓你放松點,不是讓你鉆進避難所里!放松點告訴我,這樣你才能輕松一點。”
“您能先吻吻我嗎?”
薩塞爾更頭疼了。
薇奧拉抬起頭來看他,長長的睫毛下面還噙著閃閃發(fā)亮的淚珠,她漂亮的碧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神秘的光輝——之所以說是神秘,因為他實在看不懂這女孩在想什么。她兩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拉著他的衣領(lǐng),睜大眼睛盯住他,盯著他緩緩低下頭,把他的嘴貼到那兩片柔軟的、清新的嘴唇上,停留了幾秒。
她似乎沒有笑。
“老師,請您不要覺得這是背叛,也不要認(rèn)為這是因為我討厭您,我愛您,可是,我在您教我法術(shù)的時候,還有您在一個人思考的時候,我就覺得,您似乎離這個世界太遠(yuǎn)了,似乎也離我太遠(yuǎn)了,我看著您的眼睛,就像我在清澈的水里游泳時看到了水下的深淵。”
薩塞爾聽了一會,感覺有點怪異,一瞬間覺得她是在說囈語。
“您知道的,我最初很恐懼您,因為過去我們覺得黑巫師就是這樣——以靈魂為食,把生命當(dāng)作釋放巫術(shù)的材料,接觸毀滅世界的可怕怪物,會把小孩子和美麗的少女拐騙到?jīng)]人的森林里熬湯喝。我看到您,我就覺得我就像從一個深淵跳進了令一個深淵,可我沒有選擇了,我覺得被黑巫師燉掉熬湯喝也比繼續(xù)待在那里受折磨好?!?br/> 薇奧拉的心緊貼著他的心在跳動。吻過她后,她似乎不再發(fā)抖了,呼吸也平靜不少。不過這發(fā)言讓薩塞爾感覺不太是滋味,畢竟她說的話里前半部分都是真的。
“在您的幫助下,我學(xué)會法術(shù),我離開那個地方,您把我父親的靈魂給我,把那顆寶石做成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就像丈夫會對妻子做的那樣。我覺得我該搬下壓在我心頭的負(fù)擔(dān),投入您的懷抱,求您憐憫我,我親愛的老師,可是我越接觸您,我就覺得我迷失在可怕的迷宮里,您的心靈深不可測,里面埋著我或許一輩子都聽不懂的秘密......”
薇奧拉的聲音再次越放越低,臉頰蹭著他的胳膊往下埋,幾乎要整個人都鉆進被子里。
“最好是說出來,”薩塞爾說,“否則你就要多想,就要痛苦,如果你指望輕松一點的話,就要說出來?!?br/> “在過去,”薇奧拉完全縮進他懷里,只露出兩只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父親曾告訴我,少想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精神上貧乏的人才是幸福的。我覺得,我只要像一個溫順的羔羊一樣活著,未來或許會走運......有一個高貴的、英俊的、受人愛戴的、品格良好的騎士......喜歡上我,讓我得以過一個美好的下半生。在我跟隨您離開迷道后,我覺得您就是那個騎士了?!?br/> “你這想法未免有點......”
薇奧拉繼續(xù)說:
“可是后來,您教給我數(shù)學(xué)、化學(xué)、魔藥學(xué)、法術(shù)基礎(chǔ)、惡魔學(xué)、眷族知識......而且不止如此,我似乎懂了很多我這種鄉(xiāng)下女孩本不該懂的東西,這和父親的教誨完全不一樣。當(dāng)然,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在為我解答我對這個世界的疑問時,我發(fā)現(xiàn)我和您相處的時間越長,我就越不了解您。您的話語和您的教誨使我困惑,使我感到......驚懼。我覺得我認(rèn)知的您和您本身充滿了矛盾,或者您本身就充滿了矛盾?!鞭眾W拉又哭起來,“但是,請您不要誤會,我并沒有厭惡您,我厭惡自己,我覺得我很卑劣,因為我在詆毀我的老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