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得到消息，立刻趕到顏府，府中一片愁云慘淡，顏子廉的長子正在指使家仆收拾行李。
　　
　　????“顏兄?！毖嗨伎兆吡诉^去，“顏兄這是何意??？”
　　
　　????顏未明與他互施禮，嘆道：“家父病重，一旦……那閹賊豈會放過我顏家，我正遣散些家仆，把親戚送回鄉(xiāng)下老家，以備變故吧?！?br/>　　
　　????顏子廉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為人和善，但精明不足，在禮部任個閑職，小兒子貪圖享樂，至今考不中進士，還給顏子廉惹過些麻煩，早被趕回老家了。
　　
　　????顏未明也算有自知之明，士族與閹黨積怨已久，顏子廉一倒，謝忠仁定會趁機報復(fù)的。
　　
　　????燕思空只得拉住他的手安慰道：“顏兄切莫自亂陣腳，老師乃三朝老臣，位居宰輔，為大晟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若病老之際被過河拆橋，豈不令文武百官心寒？老師德高望重，門生故吏遍天下，絕不會任人欺凌。”
　　
　　????顏未明苦笑道：“話雖如此，可陛下如今對我爹……”
　　
　　????“顏兄放寬心，好好照顧老師，如今內(nèi)閣有霍閣老，還輪不到閹黨興風(fēng)作浪。”燕思空看了看那些行裝，“不過，將親眷們送往鄉(xiāng)下避避風(fēng)頭，是明智之舉?！?br/>　　
　　????顏未明點點頭，緊抓著燕思空的手：“思空，我爹對你最是賞識，你可定要幫我們顏家啊?！?br/>　　
　　????“顏兄放心?！毖嗨伎锗嵵氐?，“老師的知遇之恩，空沒齒難忘。”
　　
　　????拜別顏未明，燕思空在仆人的帶領(lǐng)下，往顏子廉的主屋走去。
　　
　　????一路上，他額上青筋突突直跳，適才他狀似成竹在胸地安慰顏未明，心里怕是比顏未明更沒有底。
　　
　　????顏子廉病倒，由內(nèi)閣次輔霍禮暫代首輔職，這霍禮是個只會做學(xué)問的老學(xué)儒，顏子廉選他做次輔，就是看中他的與世無爭，因而才能獨掌內(nèi)閣大權(quán)，沒有了顏子廉，霍禮在內(nèi)閣怕也不長久了。
　　
　　????老遠地，燕思空已經(jīng)聞到了一股草藥味兒。
　　
　　????推門而入，那濃郁的湯藥混雜于沉悶的空氣，聞來極為不祥，看著臥榻上那鶴發(fā)蒼顏的老人，燕思空呼吸一窒，心臟直往下沉。若說來之前，他還抱著一線顏子廉能好轉(zhuǎn)的希望，現(xiàn)在也徹底絕望了。
　　
　　????“老師……”燕思空悲切地喚了一聲，輕輕走了過去。
　　
　　????短短數(shù)日不見，顏子廉已經(jīng)瘦得幾乎皮包骨頭，面如死灰，喘息微弱，昔日大權(quán)在握、雷厲風(fēng)行的宰輔，如今不過是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
　　
　　????燕思空鼻頭酸澀。
　　
　　????顏子廉緩緩睜開了眼睛，見到燕思空，怔了好半晌，才點點頭，用暗啞地聲音說道：“你來了，我在等你。”
　　
　　????燕思空跪在塌前，無力地問道：“老師，你可感覺好些？”
　　
　　????顏子廉微微搖首：“這一次，好不了了?！?br/>　　
　　????燕思空沉重地垂下了頭。
　　
　　????顏子廉道：“你們都下去?！?br/>　　
　　????幾個下人都一一退了出去。
　　
　　????顏子廉奮力想要撐起身體，卻根本使不上力氣：“扶我……起來?！?br/>　　
　　????燕思空小心翼翼地將顏子廉扶了起來，半身靠在軟墊上，又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顏子廉喝了口水，順了順氣，才將雙毫無神采的眼眸移向燕思空，“思空，你我心知肚明，我大限將至了?！?br/>　　
　　????燕思空搖著頭：“老師定能好起來?！?br/>　　
　　????“不必說這些無用的話，我與你有要事相商?！?br/>　　
　　????“學(xué)生聽著?！?br/>　　
　　????顏子廉深吸一口氣，聲音開始顫抖：“我……比那閹賊長了六歲，死在他前面，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實在心有不甘，不甘……不甘于壯志未酬身先死……”
　　
　　????燕思空雙手死死揪住了被角。
　　
　　????“我二十二歲金榜題名，為官四十余載，輔佐過三任天子，剛?cè)胧藭r，乃我大晟的鼎盛年代，先帝的英明仁愛令萬民敬仰，先帝的文治武功令四海臣服，那時的官場，風(fēng)清月白，少有不正之氣……”顏子廉的眼神突然煥發(fā)出光芒，想必他眼前已經(jīng)再現(xiàn)了當年的輝煌昌盛。
　　
　　????燕思空曾從史書與文獻上，領(lǐng)略過大晟的開平盛世，那時每年來中原朝拜的海內(nèi)外番邦夷族，就多達近百，國庫充盈，擁兵百萬，民間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樂業(yè)。
　　
　　????可興許是盛極必衰，興許是承平日久，武備日馳，晟明宗英武一世，獨獨短命，他一薨，晟文宗繼位，國運急轉(zhuǎn)直下，丟了河套，肥了瓦剌，至昭武帝繼位，更是驕奢荒誕，寵信宦官，再失遼北，幾十年來，中原地區(qū)戰(zhàn)火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國祚已是岌岌可危。
　　
　　????顏子廉眸中的光彩便如回光返照一般，很快就消散了，他又回到了現(xiàn)實：“可惜啊，你沒有機會親眼看一看那樣的大晟?！?br/>　　
　　????燕思空能清晰地感覺到顏子廉那極端地痛心，他的一生，都希望復(fù)興晟室，重現(xiàn)輝煌，可憑他一人，實是無力回天。
　　
　　????“先帝錯失河套，我人微言輕，無力勸阻，陛下放棄遼北，我尚不是閣臣，拼死諫諍，也于事無補。”顏子廉說著說著，已是老淚縱橫，“如今我身為百官之首，竟又不能阻止奸佞構(gòu)陷忠良，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他們自毀長城，作踐我大好江山，我一生之大志，都在悔恨與無力間被消磨殆盡，你說，你說……后世會如何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