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這位王爺是在表白？紅凝對著池塘出了許久的神，終是低頭笑了，長相相似，終究不是一個人。
　　
　　
　　
　　正準備回房，身后卻站了個人。
　　
　　
　　
　　紅凝沒有說什么，只是停住不再動作。
　　
　　
　　
　　夜色蒼茫，看不清對面那雙眼睛，更不知道那眼睛里此刻是什么樣的神色，因為他沒有看她，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
　　
　　
　　
　　沉默許久。
　　
　　
　　
　　紅凝先開口：“中天王是來賞月？”
　　
　　
　　
　　他終于將目光落定在她身上：“我可以解了你的封印。”
　　
　　
　　
　　紅凝道：“有條件?！?br/>　　
　　
　　
　　他點頭：“不要對付陸玖。”
　　
　　
　　
　　紅凝道：“我的命都在中天王手上，區(qū)區(qū)法力算什么，中天王要便拿去，何必降低身份與我談條件，這是在可憐我？”
　　
　　
　　
　　錦繡斂了眉，語氣略嚴厲：“陸玖是北界王之子，得北仙界庇護，桃妖的內(nèi)丹縱然有用，但稍有不慎也極兇險，你該清楚三昧真火的厲害，怎能再任性妄為?！?br/>　　
　　
　　
　　紅凝笑：“原來中天王在擔心我？”
　　
　　
　　
　　錦繡道：“是?！?br/>　　
　　
　　
　　見他直言承認，紅凝反倒意外：“當初內(nèi)疚的是你，把我?guī)У竭@里的是你，封印我的還是你，如今說擔心我的又是你?！彼⒅难劬Γ骸疤锰弥刑焱醪皇悄茴A測未來嗎，若不是你把我送到白泠身邊，他就永遠不會找到我，也不會……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你故意看著它發(fā)生，推波助瀾，滿口都是天意都是命中注定，你說，我該怎樣感激你？”
　　
　　
　　
　　錦繡道：“我當初并不知情?！?br/>　　
　　
　　
　　紅凝嗤笑：“原來中天王口口聲聲說天意，卻連凡人的命數(shù)都看不清?！?br/>　　
　　
　　
　　錦繡沒有再分辯。
　　
　　
　　
　　不是看不清凡人的命數(shù)，而是這一切完全在意料之外，凡與她有關(guān)的事情，自己都不能卜算，事情確實發(fā)生了，現(xiàn)在說什么她都不會信。
　　
　　
　　
　　他上前：“聽話?！?br/>　　
　　
　　
　　紅凝立即后退。
　　
　　
　　
　　那語氣滿含妥協(xié)與無奈，若有若無的寵溺幾乎讓她死心復燃。
　　
　　
　　
　　“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你到底還想做什么？”對于他的糾纏，紅凝有些惱火，索性將先前的猜測問了出來，“你無非是內(nèi)疚，因為你根本不喜歡那個小妖，卻騙了她修仙對不對？就和你之前騙我一樣?！?br/>　　
　　
　　
　　錦繡果然不答。
　　
　　
　　
　　紅凝只當猜對了：“我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凡人，不是什么小妖，我已經(jīng)忘記了前世所有的事，包括你，若不是你出現(xiàn)，我會活得很好?！蓖Ａ送＃a充：“既然忘了，哪來的恨？你覺得愧對她，當時就該求她諒解，而不是來補償一個毫不知情的轉(zhuǎn)世之人，這沒有意義，如果你非要用這種方式才能消除內(nèi)疚，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原諒你?！?br/>　　
　　
　　
　　一片死寂。
　　
　　
　　
　　面前不是那張艷麗的小臉，可那坦然而疏離的神色卻幾無分別，就像當初她為了那人跪在面前求他，改口稱“神尊大人”的那一刻，從不顧一切的喜歡變作最后的陌生，寧可灰飛煙滅也要選擇離開，甚至比他當初更決絕。
　　
　　
　　
　　錦繡看著她。
　　
　　
　　
　　真的不恨，她只是忘了。
　　
　　
　　
　　一個野性難馴不乏靈氣卻又傻乎乎的小妖，簡單得透明，他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神女仙女都要聰明，她知道怎樣報復他，“我會忘記你”，對一個神仙來說，忘記，比恨嚴重多了，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嚴重的報復方式，并且成功地讓他內(nèi)疚了千年。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多情的名聲在清靜的花朝宮里逐漸變淡，說“恨”的那些人早已在記憶中模糊，唯獨剩下這句“忘記”。
　　
　　
　　
　　他們本已各行其路，毫無瓜葛，這次逆天改命會帶來怎樣的結(jié)果？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紅凝嘆了口氣：“我真的不恨你了，你回去吧，凡人的命運就讓它順其自然，不用神仙來插手，更不用勞動陸瑤。”
　　
　　
　　
　　錦繡目光微動：“她找過你?！?br/>　　
　　
　　
　　紅凝沒打算隱瞞：“她要代你照顧我，我想你也太勞師動眾了?！?br/>　　
　　
　　
　　錦繡沉默半晌，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紅凝失笑：“當初是年少不懂事，如今我早就想通了，中天王何必跟我解釋，你以為我還會吃醋不成？”
　　
　　
　　
　　錦繡慢慢地踱了兩步，袍袖間依稀帶有香風。
　　
　　
　　
　　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卻能歷盡悲歡離合嘗遍喜怒哀樂，帶來的體悟與成長，絕非清淡的修仙歲月能比。眼前之人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的癡傻小妖，而是一名成熟聰慧的少女，如此堅韌，如此豁達。
　　
　　
　　
　　或許做人也好，自己總可以隨時去照看。
　　
　　
　　
　　但這番逆天改命，終于為她換得一點仙緣，實不愿就此放棄。
　　
　　
　　
　　倘若能引導她以后世之眼去看前世，會不會有轉(zhuǎn)機？曾經(jīng)想不通的事情，她有沒有可能再想通？又或者……作出當年同樣的選擇？
　　
　　
　　
　　心一沉，錦繡又微微笑了。
　　
　　
　　
　　說是忘記，卻還殘留著前世的部分記憶，這只小妖還是下意識在記恨？
　　
　　
　　
　　見他含笑看過來，紅凝頓時升起煩躁的感覺，那是屬于勝利者的微笑，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紅凝快步從他身旁走過：“我要歇息了，中天王請回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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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手下的辦事效率無可挑剔，鐘文才已經(jīng)離開，狐女再來自然就找不到他了，紅凝先前還有點擔心，直到第二日早晨起床發(fā)現(xiàn)并無異常，這才松了口氣，至于那位胡夫人的事，她也沒有告訴楊縝。
　　
　　
　　
　　安靜的巷子里響起敲門聲。
　　
　　
　　
　　一個老婆子邊拍門邊喚：“胡夫人，胡娘子在不在？”
　　
　　
　　
　　須臾，一名穿著樸素的少婦開了門：“蔡大娘何事著急？”
　　
　　
　　
　　那婆子笑道：“有事勞煩娘子，我有兩個遠房侄子在關(guān)外經(jīng)營，認得些參商，昨日托人捎帶了兩支上等的好參來，老婆子無兒無女，一輩子命苦，沒那福氣享用，倒不如現(xiàn)賣了換幾兩銀子使，娘子學問高，煩你去幫忙看看，免得叫他們欺負老婆子沒見識坑了去?！彼呎f邊比劃：“這么粗的，想來是稀罕物。”
　　
　　
　　
　　這么好的人參確實少見，胡氏聞言喜悅，忙道：“大娘果真有好的，我這里還有些積蓄，正好買了來與我家相公補補?！?br/>　　
　　
　　
　　婆子道：“既是娘子要，隨便給幾兩罷了?！?br/>　　
　　
　　
　　胡氏道：“怎好叫大娘吃虧?！?br/>　　
　　
　　
　　婆子拉她：“街坊鄰居的，娘子說哪里話，走吧?！?br/>　　
　　
　　
　　胡氏遲疑了一下，朝身后門內(nèi)望了眼，估摸著丈夫安好，便帶上院門與那婆子一道走了。
　　
　　
　　
　　二人剛離開，一個青衣女子就從轉(zhuǎn)角處走出來。
　　
　　
　　
　　楊縝的府上什么藥材沒有，上等人參多得快爛掉，討兩支來用很便宜。
　　
　　
　　
　　當然，紅凝也不敢掉以輕心，以為對方真這么疏忽大意，她謹慎地上前兩步，仔細觀察那門片刻，微微一笑，左手取出那段金色桃枝，右手取出一張符貼到門上。
　　
　　
　　
　　封印解除，她沒有急著進去：“何方小鬼，還不速速現(xiàn)形?！?br/>　　
　　
　　
　　話音方落，面前果然滾出幾個青面小鬼，俱長相丑陋，跪在地上求饒，原來都是被胡氏強拘了來看院子的，紅凝自知找對，暗喜，放他們?nèi)チ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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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陳設簡陋，卻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名年輕男子安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條質(zhì)料上好的、舒適的薄被，隱約露出雪白的里衣。
　　
　　
　　
　　在踏進門的那一刻，紅凝以為這間房是沒有人的，見此情景倒吃了一驚，這不是有個重病的活人么！
　　
　　
　　
　　眉挺鼻直，面容英俊，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躺著，似乎并沒察覺有人闖了進來。
　　
　　
　　
　　然而紅凝發(fā)現(xiàn)，那薄薄的唇邊正噙著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