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在寂靜的夜色中疾馳，不知過了多久，禾晏勒住韁繩，將馬停了下來。
　　
　　????此處是一處空了的市集，眼下商販們早已回家。這位性情剛烈的姑娘自上馬車起就一直抖個不停，此刻似乎藥力稍微過了一點，能開口說話了，她軟綿綿，沒甚么力氣的道“放開我?！?br/>　　
　　????禾晏將她扶下馬，在一處豆腐店門口坐下來。
　　
　　????方才情急匆忙，也沒認(rèn)真看這姑娘生的是什么模樣。眼下就著豆腐店房檐下掛著的微弱燈籠光，才看清楚這姑娘生的確實漂亮。嬌嬌軟軟，白白嫩嫩，眉目精致，就是臉頰有些肉嘟嘟的，看起來還有些孩子氣，應(yīng)當(dāng)年紀(jì)不大，至多與程鯉素差不多。
　　
　　????就這么一小姑娘，偏被萬花閣的人打扮的妖里妖氣，穿著不合適的薄紗衣，濃妝艷抹，冷的瑟瑟發(fā)抖。
　　
　　????一坐下來，那姑娘就往后縮了縮，一臉警惕的看著禾晏“你是誰”
　　
　　????禾晏愣了一下，回過神，想著這姑娘約是將自己認(rèn)成了采花賊。便扯下面巾，笑道“你別怕，我是來救你的人。只是剛才不方便露面，才以布巾遮臉。沒嚇到你吧”
　　
　　????月色下，扯下布巾的少年眉眼清秀，輕聲軟語，教人漸漸放下心防。
　　
　　????“你如何知道”她說話尚且還有些吃力，禾晏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團“你丟出來的這個，被我撿到了。我聽人說了萬花閣逼良為娼的生意，一直藏在萬花閣旁邊的茶館，一路跟著帶走你的馬車?！?br/>　　
　　????禾晏看了看這姑娘“你沒事嗎他們沒有傷你吧”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此話，這姑娘頓時紅了眼眶，她顫抖著伸出手，但見十個手指頭腫的嚇人，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夾過。
　　
　　????青樓里的姑娘，尤其是新來的，就算不懂規(guī)矩，該教訓(xùn)的教訓(xùn)，媽媽也不會用會在身上留下痕跡的法子。畢竟姑娘還是要出去待客的，倘若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倒了客人的胃口，就得不償失了。因此，就想出了這等折磨人的辦法。
　　
　　????禾晏看著有些心疼，誰家閨女這么被糟蹋，爹娘都要心碎了。她將聲音放的更軟了一點，問“姑娘，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家吧?！?br/>　　
　　????“家”那姑娘愣了一下，看向禾晏，半晌才答“我家在朔京”
　　
　　????“朔京”這下輪到禾晏發(fā)愣了，“你是被拐來的”
　　
　　????“算是吧?！毙」媚锏馈拔沂?、我是逃婚出來的，本來想去揚州，中途弄錯了方向，來到了涼州，本來只想在涼州待幾天就走，沒想到被孫凌看到了?！彼藓薜馈拔胰艋亓怂肪ㄒ獙⑺麄兒每础闭f到最后，幾乎是咬牙切齒。
　　
　　????禾晏“”
　　
　　????這小姑娘看著柔柔弱弱，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自己就敢從朔京跑到?jīng)鲋菰趺吹?，現(xiàn)在京城的少年少女們時興逃婚是嗎一個程鯉素是這樣，眼下這個小姑娘也是如此。
　　
　　????禾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在涼州可還有認(rèn)識的人，落腳的地方”
　　
　　????小姑娘搖了搖頭。
　　
　　????禾晏也犯了難，這么大個人，難道要把她帶回客棧。肖玨應(yīng)該不會把自己打死吧，雖然再過幾日他們就要去孫知縣府上赴宴了，雖然她今夜才從孫知縣兒子手里截了人。
　　
　　????小姑娘似是看出了禾晏的為難，艱難的坐起身，還挺有骨氣，咬唇道“你你不用管我，接下來我自己躲一躲就行了。你的大恩大德，等我回到朔京，會讓我爹娘報答你的。你想要什么，金銀珠寶，豪宅美人，都可以。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去就”
　　
　　????“小姑娘，你現(xiàn)在自身都難保，”禾晏扶額，“能不能走出涼州城都難說，就別提那么遠(yuǎn)的事情了?！?br/>　　
　　????“那又如何”對方避開她的目光，紅著眼睛道“反正我也不會求你?！?br/>　　
　　????打朔京里來的少爺小姐們，個個都頂有脾氣。禾晏想，剛烈是好事，但剛過易折就不太好了，倘若換了程鯉素在此，能屈能伸，怕是進(jìn)了萬花閣，都能免去諸多皮肉之苦。
　　
　　????禾晏將她拉起來“走吧”
　　
　　????“去哪”
　　
　　????“當(dāng)然是去我那了。這位姑娘，”禾晏無奈道“我剛剛劫走了你，想來再過不久，孫少爺就會全城搜尋你的蹤跡了。這么大晚上的，你無處可去，到最后，還不是被孫凌找到。他只會變本加厲的折磨你，我辛苦了一夜，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結(jié)果”
　　
　　????小姑娘還沒什么力氣，被禾晏扶著上了馬，語氣猶豫“你若帶我回家，會給你帶來麻煩的。孫家在涼州只手遮天，你”
　　
　　????這小丫頭心里倒是門兒清，禾晏駕馬道“你放心，我家在大魏還只手遮天呢。”
　　
　　????實在不行，就將肖玨搬出來，肖二公子，可不就是在大魏只手遮天嘛。
　　
　　????禾晏問“忘了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陶陶?！彼f。
　　
　　????陶陶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啊，像是在什么地方聽過，禾晏仔細(xì)想了想，怎么都想不起來，眼下情勢急迫，倒也不是瞎搞這些的時候。等將陶陶送回客棧，今夜過了再細(xì)細(xì)盤問吧。
　　
　　????禾晏到底不是在涼州城里長大的，也不認(rèn)識涼州城的路。好在她慣來記路都不錯，原路找到了來時的客棧。因怕人發(fā)現(xiàn)孫凌的馬在此，在客棧前面遠(yuǎn)的地方就同陶陶下馬，對著相反的方向一拍馬屁股，看著這馬跑進(jìn)了夜色中。
　　
　　????肖二公子挺會挑客棧，這里不如之前萬花閣那一帶熱鬧，顯得安靜許多，此刻夜深，幾乎沒有人了。禾晏扶著陶陶上樓的時候，客棧樓下也無人，她推開門，發(fā)現(xiàn)飛奴也不在，這才松了口氣。
　　
　　????屋子里有備好的水，禾晏道“你先洗洗臉，我這里有些干凈衣裳，你且換上。穿你身上這個可不行，會著涼的?！彼殉条幩厮退囊淮筠路挤诺教仗帐稚希澳阕约禾粝矚g的穿?！?br/>　　
　　????陶陶看著她，臉一紅，“你出去?！?br/>　　
　　????禾晏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男子身份，便道“好好好，我出去，我在門口守著，你安心換?！?br/>　　
　　????等她關(guān)上門，想了想，又溜到肖玨屋子外面，將耳朵附在上頭，想聽聽肖玨在不在。
　　
　　????屋子里的燈已經(jīng)滅了，不知肖玨是不是睡了。禾晏輕聲道“都督，都督”
　　
　　????沒人反應(yīng)，她又伸手輕輕敲了敲門，仍舊無人回答。禾晏站直身子，猶豫了一下，推開門。
　　
　　????屋子里窗戶沒關(guān)，外頭的風(fēng)漏進(jìn)來，就著月色看，床榻上整整齊齊，無人睡過的痕跡。肖玨早已不在，他放在桌上的飲秋劍也不在了。這人劍不離手，想來是出去了。
　　
　　????禾晏又注意到，旁邊的小幾上，還放著那把熟悉的晚香琴。禾晏撇了撇嘴，心中腹誹，嘴上說是來修琴的，實則肯定是在涼州城做什么機密之事。飛奴也不在，這主仆二人定是出門辦事去了，根本不帶她，擺明了就是不信任。
　　
　　????雖然早就知道肖玨對自己不信任，也知道這是情理之中，禾晏心中還是有一絲不舒服，好歹他們也是同窗，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出去做事，她又不會告訴別人真是小氣。
　　
　　????她又退出了肖玨的房間，將門重新給他掩上。
　　
　　????那一頭，陶陶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將門推開，看見禾晏，低頭道“我換好了?！?br/>　　
　　????禾晏將她推進(jìn)去，“噓”了一聲，“隔墻有耳，進(jìn)來說吧?！?br/>　　
　　????她將屋子里的燈點上，陶陶換了程鯉素的衣裳，顯得清秀多了。程鯉素的衣裳多是明亮色澤，緗色長袍穿在小姑娘身上，把小姑娘襯的更加白皙清秀。她眼眶仍舊是紅紅的，頭發(fā)披散在肩上，乖得像禾晏見過的雪白小兔子，一看便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大戶人家精心養(yǎng)大的女孩。
　　
　　????“對不住，我本該不這么說，可你穿衣裳的品味，也實在太差了?！毙⊥米诱f話，便不那么可愛了。陶陶蹙眉，指著衣裳上的一尾鯉魚，“實在艷俗不已?！?br/>　　
　　????禾晏“”
　　
　　????這位小姐，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觀察衣裳難道朔京來的大小姐都是如此嗎禾晏尋思著自己從前也不這樣啊。她輕咳一聲，道“眼下情非得已，陶陶姑娘還是先將衣裳的事緩一緩?！?br/>　　
　　????她將程鯉素那一匣子發(fā)簪遞過去“先選一支你覺得不那么艷俗的，將頭發(fā)束起，眼下你做女子打扮可不行?！?br/>　　
　　????“為何”陶陶不解。
　　
　　????“孫凌應(yīng)當(dāng)很快會派人找過來，搜捕全城同你長得相似的女子。我們也不能幸免。”
　　
　　????陶陶聞言，緊張起來，“那怎么辦”
　　
　　????“你別擔(dān)心，我自想辦法將他們支走。這么晚了，你還沒吃過東西吧我這里有些路上的干糧，等明日早上，我再讓客棧給你做點熱的東西吃。這里還有茶水，冷是冷了點，你自便?！?br/>　　
　　????陶陶摸了摸肚子，方才覺出饑餓，便自行去倒茶壺里的茶水，禾晏見狀，心中嘆了口氣。這姑娘果真單純，經(jīng)過萬花閣一事，還是如此容易輕信他人，若不是遇到自己，換個其他有歹心的人，只要稍加哄騙，在茶水里下藥，都不用折騰，就將這小姑娘拐走了。
　　
　　????當(dāng)年自己雖也孤身一人離開禾家，到底是跟著撫越軍一道的，不至于這般危險。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艱難些。
　　
　　????她心里想著，此事本來想瞞著肖玨，但眼下肖玨和飛奴都不在，反而不好辦了。原本她打算，如果孫凌的人找上門來，有肖玨在，不至于進(jìn)屋查人，現(xiàn)在沒了這尊大佛，搬出肖玨的名號，旁人大概以為她在說謊。
　　
　　????只能期望肖玨早些回來了。禾晏從沒發(fā)現(xiàn)自己曾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般，期盼肖二公子的歸來。
　　
　　????陶陶隨便吃了幾口干餅，喝了一杯茶水，便道“不吃了?！边@個“不吃了”，從她嫌棄的皺鼻子的表情來看，定然不是因為吃飽了，而是不合她的口味。
　　
　　????她自己坐到桌前，對著銅鏡束發(fā)，梳了片刻，轉(zhuǎn)過身道“好了”
　　
　　????禾晏此刻也覺出有些口渴，拿了個杯子正喝茶，一看差點沒把茶水噴出來。這孩子頭發(fā)扎得亂七八糟，活像是剛剛逃難回來。她忍不住問“你這是扎的頭發(fā)”
　　
　　????“人家從前在府里又沒有自己梳過頭，都是丫鬟給我梳的?！毙」媚镂鼧O了，將梳子一扔，“我不會”
　　
　　????禾晏“”
　　
　　????她無奈的走過去，好脾氣的撿起梳子，道“不會就不會，發(fā)什么火，我來幫你?！?br/>　　
　　????說罷，便真的將陶陶的長發(fā)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的給她梳頭。
　　
　　????陶陶一愣，銅鏡里映出的少年溫柔又俊秀，她忍不住問“你連這個也會”
　　
　　????“多試幾次就會了。”禾晏笑著回答。
　　
　　????她做禾家大少爺多年，但改換身份這件事，除了禾家大房二房幾人，其余人都不知道。因此，禾晏的小廝和丫鬟們，從來都不得與她太過親近。就連扎頭發(fā)這回事，都可能露陷。所以禾晏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自己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