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秋野取病理報告的這天,李筱音請了假陪他來。
在路上,他有點不安,問李筱音:“如果我沒病,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李筱音在認真開車,目視前方,反問道:“你說呢?”
“你說呢”,這是什么話?在剩下的路程,鐘秋野把這三個字的深意翻來覆去地想,他覺得,李筱音那天和他領(lǐng)證是出于一種江湖兒女的義氣和悲憫,可能舊情也有,但這些天,他告白表忠心,連一個吻都沒落到,他有點灰心。
到達醫(yī)院后,李筱音去停車,本來叫他在路邊等著,他敷衍著,自己一溜煙上了樓。鐘秋野的心情其實很復(fù)雜,他當然不希望自己患疑難雜癥不治之癥,可是他又舍不下李筱音對他的這份情誼,憐憫也好,心疼也好,仗義也罷,他都不想松手了,如果能讓這份疼惜和關(guān)心長久一點,他寧愿是多愁多病身。
他很順利地拿到了病理報告,那些簡單的術(shù)語他也能看個大概,給他拿報告的值班醫(yī)生也解釋說,他沒啥大毛病,只是有點上火。
這個結(jié)果才讓他上火,病來時聲勢浩蕩的,沒想到雷聲大雨點小,連個泥點子都沒砸出,哪怕是開個刀住個院,也不枉李筱音轟轟烈烈義無反顧的壯舉??!
他走出了兩步,又拿著報告折返,對著窗口的醫(yī)生腆著臉陪著笑:“大夫,你們這個穿刺結(jié)果,權(quán)威嗎?會不會不準?。∥矣X得我挺嚴重?。∵@耽誤病情怎么辦?”
那醫(yī)生頭也不抬:“放心吧!我們會對每一個患者負責的,不會出錯的?!?br/> 醫(yī)院里的病患來來往往,有人愁眉苦臉,有人一臉輕松的,有人傷心絕望,有人劫后余生的,醫(yī)院是生死門,每天都在上演著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未能堪破生死的蕓蕓眾生,孰不愛生?用藥丸,營養(yǎng)液,呼吸機,起搏器,血液循環(huán)機茍延殘喘,在這世間爭分奪秒。
像鐘秋野這樣祈求生點病的人,并不多見。他這點小心思,有點像小時候,有個頭疼腦熱了,一向嚴厲的媽媽忽然待他溫柔起來,煮獨一份的荷包蛋給他,允許他在床上吃,可以看動畫片,他喜歡那時候的媽媽,就像他貪戀現(xiàn)在的妻子。
李筱音的電話打過來:“在哪一層?。磕隳玫浇Y(jié)果了嗎?怎么樣?”
鐘秋野接電話的手在抖,聲音也抖:“我,我還沒到,沒呢,不知道。你在樓下等我吧!別上來了!”
李筱音恰好接了一個客戶電話,果然沒有馬上上來。
他就在這時碰到了夏峻,“病”急亂投醫(yī)的他問夏峻在醫(yī)院有沒有熟人,給他改改這個報告書,改成“有病”,聽完他的訴求,夏峻罵他有病,就一臉嫌棄地撂下他走了。
緩兵之計再緩,兵就快到了。鐘秋野一籌莫展,心想,算了,給她說實話吧!她要是因為他沒病沒災(zāi)了,又要拋棄他,他也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是一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沖他驚喜地笑:“真是你??!野哥?!?br/> 管他叫“野哥”的是他的高中同學周路,現(xiàn)在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一臉斯文,和過去跟在他身后的黑小子判若兩人,周路他媽媽是鐘秋野的美術(shù)老師,一心想把兒子培養(yǎng)成齊白石徐悲鴻,無奈兒子天分不足,老師就天天對他夸她的得意門生小野,周路就對鐘秋野怨恨起來,有一次爭吵起來撕了他的畫,不打不相識,兩人后來關(guān)系不錯,一起追過班里的一個女孩,最后鐘秋野勝出,周路心服口服,甘拜下風,還說要拜他為師,只是后來很快高考畢業(yè),各奔東西,拜師學藝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眼下的周路已經(jīng)29歲“高”齡,在小城市他媽媽的眼里,已經(jīng)到了最危急的時候,剩男的桂冠加冕,急需甩掉,每周被媽媽叫回去相親,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有了周末恐懼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