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沒多久,楊巡放在老家的朋友就來電匯報,蕭然果然去了那里,開始廣泛接觸有效人脈。蕭然開始釜底抽薪。楊巡因此更是堅定他的理念:這世上很多事只要與個體戶相關(guān),永遠是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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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讓宋運輝認識到,權(quán)力追求的道路上,沒有最高,只有更高,永無止境。此時他算是與韋春紅共勉,保存實力,謀求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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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的電器建材市場如期開業(yè)了。從幾個受邀而沒到場的地方官員名單中,楊巡看出蕭然影子的逼近。楊巡心頭異常惱火,解決完開業(yè)事宜,將亂糟糟的市場一把扔給熟手尋建祥,他趕緊著乘火車趕回老家。他心里憋著一股毒氣,聽說蕭然正在他老家地盤出沒,他非要做些事情出來,讓那孫子明白明白,什么叫作強龍斗不過地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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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回到老家先找韋春紅這個因為官司而串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他一說蕭然在本地活動的事,韋春紅大怒,孫子,她老公給抓進去坐牢,牛鬼蛇神都敢欺負到頭上來了。但她怒完,卻也一時束手無策,問楊巡有沒有辦法給那孫子一個教訓。楊巡說,他知道有這么個武瘋子,最見錢眼開,只要給錢,要那武瘋子做啥就做啥。他說他是個被蕭然盯上的,希望韋春紅出面邀岀那武瘋子,砸爛蕭然的車子,讓姓蕭的明白,沒人是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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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春紅正是為丈夫的事氣不打一處來,見有出氣的所在,一口答應,先跟著楊巡去找出武瘋子,以后便是她自個兒接觸。她一張嘴向來能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一個武瘋子雖然頭腦不清,可她就是有辦法將瘋子說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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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則是接著找去小雷家,找到雷士根。他在士根面前沒二話,先拍出一萬塊錢。士根連忙把錢推回,道:“小楊,你的事,你也知道,我沒辦法?!?br/> ?
楊巡又掏出三萬,放到士根面前:“這些是定金,只要你說一句真話,咬牙堅持我的公司是我的,只是掛靠,拿出真憑實據(jù)交給我洗清我,這些都是你的。你的未來也不用愁,我會安排你,只要事成,我給你一套我那邊的房子和家具,讓你管我的電器建材市場?!?br/> ?
士根聞言,將錢摔回楊巡懷里,不屑地道:“還沒輪到你小子來我面前狂。我做的一切都是為小雷家,為書記回來把江山交還給他,你給我再多錢也沒用?!?br/> ?
楊巡再次沒二話,利索地將錢收回,塞進包里,陰惻惻地道:“士根村長的意思是,你可以什么道義都不顧,什么道理都不講,只要坐定村長位置,抓牢村里一把手的權(quán),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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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根發(fā)怒:“你走,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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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霍地站起來,冷笑道:“狗逼急了跳墻,人逼急了……你以為你有命坐住村長位置?雷村長,夜路小心?!?br/> ?
士根氣得臉色發(fā)青,渾身發(fā)抖,看著楊巡出去,卻連罵都罵不出來。但是,心中卻是生出大大的恐懼:是,楊巡要是被搞得傾家蕩產(chǎn),還能不找上他拼命?又想到前幾天宋運輝劈頭蓋臉的一頓子官腔,他心中更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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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走后,韋春紅趁蕭然進縣委辦事,激武瘋子操起鐵棍將雪亮如鏡子的車子砸了個稀巴爛,早有人吆喝著過來阻止,但是武瘋子哪里聽得進,將鐵棍舞得爛雪片似的,勇往直前。韋春紅見此悄悄溜走,心中稱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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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然果然大受驚嚇,留下司機善后,連夜乘過路火車離開,不敢久留,回去立刻調(diào)查是不是楊巡所做,卻得知楊巡這幾天好好在市場待著。于是有人分析,他這是得罪了地頭蛇。若是在自己老爺子的地盤,蕭然即便是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武瘋子幕后的黑手,但那是別人的地盤,他不可能沒完沒了。一時收斂許多,不敢再親去收拾小雷家,而他不親自去,自然效果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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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根也聽說了蕭然的遭遇,立刻聯(lián)想到楊巡的威脅。他不知道武瘋子背后究竟是誰指使,但他感受得到背后風聲呼呼。他都有些怕走夜路,怕真有悶棍呼嘯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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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他怎么做呢?現(xiàn)在鎮(zhèn)上行事都不詢問他的意見。他找到主管副鎮(zhèn)長說明問題,主管副鎮(zhèn)長敷衍了他,他一籌莫展。而村里的資金卻是越發(fā)吃緊。但是,對于所有有關(guān)雷東寶的議論,他不再閉口不言,他開始主動向大家說明雷東寶的難處和雷東寶的考慮,就像宋運輝說的,拿客觀事實說話。但毫無懸念地,這些消息被人告發(fā)上去,他被訓斥,被要求與雷東寶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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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根的頭發(fā)幾乎白了一半,每天走路憂心忡忡地數(shù)著螞蟻,才人到中年,腰背卻是明顯地駝了。正明也是日子不好過,但正明比士根狂多了,遇到有人反他,他一改以往的文明,開始對罵下黑手,非搞得人一家子賠罪才作罷。誰的話正明也不聽,以前只聽一個雷東寶的,沒辦法,他見了雷東寶犯怵,本能地沒底氣,對士根就不同了。等他帶領的銅廠和登峰廠慢慢緩過氣來,鎮(zhèn)里特地開會表揚了他,他順勢徹底將兩個廠攬為自家天下,村里再難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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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忠富原先轄下的養(yǎng)殖場終于沒人有本事統(tǒng)攬全局。鎮(zhèn)上特意請農(nóng)技人員前來指導,可指導工作成本高而效益低。尤其是牛蛙等特種養(yǎng)殖,農(nóng)技人員心中也是沒底。士根無奈,只得做出清欄的決定,將能賣的豬魚蝦牛蛙等都賣了,免得死在手上砸在手上,最后一文不值。很快地,養(yǎng)殖場一片蕭條,養(yǎng)殖工人沒活可干,沒工資可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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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偉原先管的預制品廠也沒差多少,紅偉做得更絕,成立公司后,回頭就把得力人手抽走,順手處處給小雷家的預制品廠設卡,真正搞死了預制品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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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加正明不肯再交出財權(quán),村財政頓時入不敷出,所有村民斷了原先優(yōu)厚的福利,小雷家上下頓時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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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上下,都沒半年的時間。而這個時候,關(guān)于陳平原連帶經(jīng)濟案子的偵破工作也告一段落,準備交付庭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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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聽到韋春紅的匯報,又查證蕭然真的不敢再去,這才匯報給宋運輝。宋運輝哭笑不得,沒想到最原始的辦法,也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楊巡又說有人開始向他暗示,讓他將兩個市場賣給蕭然,以謀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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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笑道:“敵人是紙老虎?!?br/> ?
楊巡摩拳擦掌地道:“我現(xiàn)在不賣了,他媽的,他要再敢跟我過不去,我豁岀全部身家,一輩子陰魂不散纏死他,看誰比誰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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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微笑:“先別下結(jié)論,如果真是對抗不住,還是賣個好價錢,全身退出為上。這事現(xiàn)在且慢考慮,我去北京核審設計去,回頭請出個高人來,回老家找市長談。從現(xiàn)在通過市長黨校同學的朋友與市長的間接對話來看,我們的父母官是個有能力有思想也有人情味的人,我開始對從高層入手解決問題有了一些信心?!?br/> ?
楊巡一聽,毫不掩飾地跳了起來,原本坐著的人興奮地繞著椅子轉(zhuǎn)了幾圈,才又重新坐下,道:“宋廠長,你這么說出來,說明絕對有六七成把握,宋廠長,我的下輩子全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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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笑道:“我有太太有孩子,不管你的下輩子?!?br/> ?
楊巡嘻嘻一笑:“明白明白。我等著,這下我可以睡安穩(wěn)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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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正色道:“我其實沒有把握。請不請得出高人,心里還沒底;怎么請出高人,他肯打個電話呢,還是跟我親自去一趟呢,也沒底。關(guān)鍵是有這么一件行賄領導的案子擺著,高人會擔心若花太多精力拯救大哥,會招致他自己受人非議。他曾答應幫忙,可至今沒響動,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但不管了,時間已經(jīng)拖得太長,我必須在大哥受庭審前做完最后掙扎,你也做好兩手準備?!?br/> ?
楊巡點頭明白。但既然還有最后掙扎,他就不急著賣出市場。再說,交易雙方,誰心急,誰受困。他即使拖,也要拖到最后一刻,即使法院傳票來了也不管,除非有人穿著制服把他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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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楊巡同時也做了兩手準備。他恨蕭然,他不信這天下除了姓蕭的,就沒第二個有權(quán)有勢的人。他開始在機關(guān)朋友圈中打聽誰能與蕭然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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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收拾行李再次北上,尋找老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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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楊巡還是高興得早了一些。宋運輝才去北京,他晚上和朋友吃完回電器建材市場的辦公室睡覺,正看報紙呢,被撞開門抓走。楊巡滿腦子的掙扎,卻忘了手腳上的掙扎。見到門衛(wèi)驚恐地縮在房間里看著,他想大聲叮嚀,嘴巴卻被捂上。楊巡一時都來不及想他為什么被抓,而是想到該找誰通知大尋,通知宋運輝。待到被抓到一輛掛著老家省名車牌的面包車前,楊巡清楚知道自己為什么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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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就跟懸念得以解開一般,吊了幾個月的心事終于當啷落地,反而安心,要來的終于來了,那就死心塌地地接受。從今天開始,做另一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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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表現(xiàn)岀的忍讓和配合,很快讓來抓他的干警感覺出來。干警把他塞上車,與本地配合行動的警察告別后,一行開著面包車連夜上路回家。楊巡被銬在車把子上,見那四個干警也沒把他怎么樣,就放下心來,很是友好地問:“同志,剛才我沒聽清楚,到底為什么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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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并沒太如楊巡想象中的莊嚴,而是好聲好氣地說:“你啊,別明知故問,拿話套我們?,F(xiàn)在開始好好考慮,究竟錯在哪兒,回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br/> ?
另一卻是快性子,直斥道:“為了抓你,我們連夜來,連夜回,你小子這時候別跟我們玩心眼了。剛才跟你說了,你涉嫌伙同他人貪污挪用公款,金額巨大,你自己想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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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嘆一聲氣,輕聲嘀咕:“那明明是我的錢。前一陣鎮(zhèn)上來電話要我上交每月利潤,我跟他們解釋我只是掛靠,沒用小雷家村一分錢,反而每年上交管理費,他們不聽,還威脅我要把公司搶回去。這倒好,干脆抓了我走,回頭他們要怎么收拾我的公司,我也沒辦法了。唉,個體戶難啊?!?br/> ?
夜路寂靜,反正閑著沒事,四個干警就好奇地問楊巡究竟是怎么回事。楊巡對這事也沒啥可隱瞞的,把自己創(chuàng)建兩家市場的經(jīng)過,尤其是把錢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那幾個干警聽著都是將信將疑,動用他們審訊犯人的手段翻來覆去地問,問得楊巡頭昏腦漲差點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對政府撒謊的時候,才有前面開車的警察好言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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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你要相信黨和政府會調(diào)查清楚此事,還你一個清白?!?br/> ?
楊巡舒服地坐在車椅上,嘆息道:“只怕等我清白了,公司也垮了。現(xiàn)在不是他們不知道我清白,而是他們從上到下不想給我清白。小雷家村長為了填補他們書記被抓后的財務困境,非常需要我這筆資產(chǎn)。我上回去找過他,他就是不肯答應拿出當年我們簽訂的協(xié)議去鎮(zhèn)上說明白這事。鎮(zhèn)里的人我也去找過,他們說那協(xié)議不合法,只認我公司工商注冊資料寫的內(nèi)容。一半當事人賴定我,我現(xiàn)在又被你們抓了,你們說我還有啥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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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干警都沉默了,這事他們作為執(zhí)法人員不便隨便表態(tài)。但心里都是覺得楊巡這人還真是挺冤,就那么一個程序不合法,給人揪住小辮兒了。因為那么一點心態(tài)上的小諒解,這一路之上四個干警對楊巡和氣了許多,路上見到早點攤兒還順便同樣給楊巡帶一份,一點沒虧待楊巡。楊巡也讓他們放心,說他不能跑,他必須回去交代清楚事情,跑了反而更無法說明問題,更無法回去公司,等于白扔了一筆資產(chǎn)再也沒法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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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楊巡挺被優(yōu)待地送進看守所,承那四位干警仗義執(zhí)言,他進去挺受優(yōu)待,并沒吃上尋建祥說起過的那些苦頭。但是,一進看守所,人就完全與外界隔離。雖然肉體并沒受什么折磨,粗茶淡飯對于楊巡來說也無所謂,可是,想到外面莫測的風云,想到蕭然的虎視眈眈,楊巡就像一只被關(guān)在黑屋子里的豹子,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擔心,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急躁,自己覺得自己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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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想知道的是,他最大的指望宋運輝是不是知道了他被抓的事,有沒有有效行動起來,采取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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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進北京公事,晚上幾乎是很罕見地婉拒設計單位領導的宴請,趕著去見老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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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是早已約好的。宋運輝被領入包廂,卻見飯桌邊不止老徐一個,還有其他陌生的兩個。老徐見宋運輝進來,握手時候拉著宋運輝給其他兩位介紹,說得很是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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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我剛跟你們介紹的,我看著他讀書工作,現(xiàn)在真給我們省掙臉。小宋,這兩位都是我的老領導,老上司,現(xiàn)在依然是你老家的父母官。你在外面做得好,回家時候怎么也不說拜訪拜訪領導,說起來大家都還不認識你?!?br/> ?
大家一陣寒暄握手,宋運輝才知老徐請來的是省里的父母官。都不知老徐怎么請到的。等剛一坐下,宋運輝忽然想起來,對其中一位胖胖的省長道:“省長,我想起來,我當年還在金州時,您是那兒的市長。我們新車間進口設備開工剪彩,您當時也在場,我們握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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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長揚眉一笑:“對,有這回事,當時你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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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指揮開工,省長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那時候嘴唇老大燎泡,看見的人都笑?!?br/> ?
省長“噢”地一聲,笑道:“記得記得,我們當時可沒笑你嘴上燎泡,都驚訝你年紀輕輕竟然能擔此重任。那么大一個工程,當年你們水書記可真敢放給你指揮,是個人才,不錯,不錯?!?br/> ?
省長說著,又伸過手與宋運輝緊緊握了一下,很是重視。老徐見此笑道:“他現(xiàn)在的東海廠準備上二期,規(guī)模比當年金州的新車間更大,技術(shù)也更先進,不過對于已經(jīng)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小宋來說,那些都已經(jīng)是小意思。當時他們部里就是看中小宋這個長處把他調(diào)到東海的。小宋,我們這一代的都很羨慕你們新一輩的,正好趕上好時候,有那么多大事可以做?!?br/> ?
宋運輝笑道:“我當時被水書記罵不知足,水書記說我每天躍躍欲試地慫恿他改這個造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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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水現(xiàn)在可好?好多天沒見他。”另一個省廳領導關(guān)切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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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水書記剛?cè)チ颂宋夷莾海眢w比前幾年還好。我需要制訂東海二期的工作計劃,請水書記過去發(fā)揮余熱,幫我查漏補缺。水書記的經(jīng)驗真是寶庫,可我在金州的時候還沒那么深的體會,總看著我姐夫的小雷家村飛速發(fā)展,嫌我們金州發(fā)展不足。水書記前幾天還提起,說那時看到我們這一批小青年那么亢奮,他不知多頭疼?!?br/> ?
眾人聽了都笑。省長笑道:“改革初期確實存在農(nóng)村快于城市的現(xiàn)象,農(nóng)村搞承包好幾年后才有工廠承包。我還記得當時全省學習過一次小雷家村的經(jīng)驗,老徐,是你上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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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時候我還是縣委書記,小雷家?guī)ь^人雷東寶的沖勁很讓我感動。他們是真正從一窮二白過來,這方面小宋比我更清楚。小宋,你給兩位前輩領導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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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明白,這是老徐給他的機會,于是根據(jù)年代,一一清楚回憶過來,不回避錯誤,不夸大優(yōu)點,因此聽上去客觀公正。楊巡的事他暫時不提了,相信只要雷東寶的事情得到正確處理,楊巡也跟著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