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恭看到西便門的城門樓子，混在人群中牽馬緩緩而入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是崇禎十六年的十月十五。
????趕赴渭南，花了他四天時間，返程時就從容多了，也是因?yàn)榍胺s路太累，身體也委實(shí)支撐不下來，所以也就只能緩緩就道，一天走幾個時辰就歇息，到了十五這天的傍晚，才堪堪趕在城門關(guān)閉前入了京城。
????進(jìn)了城，算算時間入宮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了，當(dāng)下索性就一直向東，趕到宣武門的東城根附近才停下來。
????雖然天已經(jīng)黑了，但京師不比外方，仍然是人煙稠密，熱鬧非常。
????到了這里，就有一點(diǎn)兒到家的感覺，李恭也是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間關(guān)千里，滿面風(fēng)霜，聽到這熟悉的鄉(xiāng)音，如水流般緩緩流淌，將疲憊一洗而空。哪怕就是那些招牌幌子，那些沿街叫賣的小販子們的叫嚷聲響，平時是覺著太吵了，現(xiàn)在這會兒聽了，卻也是聲聲入耳，親熱非常。
????只是入城行走，行止間就是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別扭勁。
????他家就在東城根不遠(yuǎn)，看看時間，家里人已經(jīng)是用過晚飯，沒的回家吵的一家上下不安，當(dāng)下便找了一個酒招栓了馬，見伙計(jì)迎出來，便吩咐道：“先涮洗馬，再喂上好精料……多加幾個雞蛋，回頭一總算錢就是。”
????“好勒……老客一位，趕緊招呼著！”
????進(jìn)了里頭，食客也不多，只有靠窗有一桌五六人，短褐灰衣芒鞋，不知道怎么能到這種象樣的酒館里來，雖是好奇，不過這伙人背對著他，李恭也不以為意，自己坐定了，吩咐道：“切二斤羊臉肉，打四角酒，再來一碗面，攤雞蛋……就這樣吧，要快！”
????“好勒，老客稍等！”
????要了酒菜，李恭閑來無事，隨意打量，只覺得與往常大有不同。
????往常時候，東城根這里的酒店來往的都是方巾籠紗的儒衫客人，斯斯文文，瞧著不起眼，沒準(zhǔn)就是哪個部的司官，或是都察院的御史，從容儒雅，三五好友換了便裝，就到這種酒館里來飲上幾杯。
????畢竟，沒有做到一二品的大官，沒有大宅院和成群的傭仆伺候，好友相聚，還是出來吃喝要方便一些。
????今天卻是與往常大為不同，放眼看去，穿長衫的客人寥寥無已，大半的酒桌都是空的，就算是偶爾有一兩張桌上有人坐著，也多半是一人或是兩人，相對悶飲，瞧著不象取樂，反象是借酒澆愁。
????“京中情形，似乎極為壓抑?！?br/>
????一念及此，李恭簡直有點(diǎn)坐不住。他回程緩慢，但塘報(bào)很快，大明軍報(bào)，最快的是兵部的六百里加急，陜西到京道路并沒有斷絕，用他回程一半多點(diǎn)的時間，就可以把最新的消息傳到京師。
????“唉，可惜不得進(jìn)宮去，不然的話，一定有確實(shí)的消息?！闭?dāng)李恭發(fā)愁的功夫，店中進(jìn)來一人，李恭看了便是大喜，迎上前兩步，叉手行禮，只道：“是孝升賢弟啊，為兄見禮?！?br/>
????“霍，是李大哥！”
????來人一身青布道袍，頭上連巾也沒扎，就束帶一扎，大冷的天，瞧著倒也精神，不過這光頭道跑，手里還拿著一柄湘妃竹扇，這一身裝束是要多怪就有多怪了。
????還不止如此。此人生的俊俏豐常，顧盼之間，豐神如玉，特別是眼神之中，滿是光彩，一看便知，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但說話行事，卻是異常干脆，兩人剛打了招呼，李恭的酒菜上來，這人便大笑道：“吃的著，謝雙腳，原說出來自己喝點(diǎn)悶酒，正好，趕上了不是？”
????“說的好討巧話，”李恭笑道：“平時請你也請不著?！?br/>
????“太忙了！會詩，寫聯(lián)……還得早朝點(diǎn)卯，上衙門辦事，給復(fù)社的兄弟寫書子說時事，講文章，給大佬們寫應(yīng)酬文字……平日忙的腳不點(diǎn)地，偏我家那母大蟲也不是好相與的……不是拿喬，實(shí)在也是真的沒空……”
????“哈哈，那也是孝升你自己找的，怨不得別人。你那顧橫波，詩書畫三絕，你還要怎樣？而且是你自己從秦淮河上選取，現(xiàn)在說嘴，卻是晚了。”
????這兩人能相識，倒也確實(shí)是緣分。東城根這里，多半住的都是朝官文士，李恭卻是兩百多年的京營世家，僥幸保住舊宅，沒有叫人擠了開去。
????四周全是文士，酸腐氣嗆人，好在這眼前這龔鼎孽雖然是文官，而且名動江南，后世更與錢謙益、吳偉業(yè)齊名，號稱江左三大家，學(xué)問是沒得說了，但好在沒有頭巾氣，落落大方，直爽大氣，又是和李恭比鄰而居，幾年下來，竟也是兄弟相稱了。
????當(dāng)下兩人都互相見過禮，彼此讓著坐下，李恭執(zhí)壺倒酒，然后高高舉起，與龔鼎孽飲了一杯，這才問道：“賢弟怎么一人至此，平時總有三五至交好友一并出來，今日可落了單！還有，入城來到了此地，覺得情形頗有不對，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