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道:“我不用你伺候!你,你……你也不要自稱奴,不要叫我主人,現(xiàn)在你不是什么奴隸了,你是個自由的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會逼你殺你?!贝蟾攀怯X得這樣還不夠,殷澈又挪遠了些。
白衣人還在塌上,看著殷澈一挪再挪,再動一動就出屋了,忽然有些好笑。他為奴這么多年,因為長了一張有些姿色的臉,那些想和他睡覺的男人如過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如今他投懷送抱,反倒有人避之如蛇蝎了。
他垂下頭顱,語氣哀傷道:“主人可是心疼奴受了這許多非人的待遇?”這句話若說由青樓中的姑娘們對著一位滿心憐愛美人的恩客說出來,那是半分不和諧也沒有的。偏偏這是一個男子,對著殷澈一個女子說出來了。
然而,偏偏兩人誰也沒覺得不對勁,殷澈下意識道:“是啊,你好端端一個人,怎么能想打就打,想踢就踢,像畜牲一樣被對待呢?”
白衣人一愣,張了張口,千言萬語終究一個字都沒吐露出來。桌上的油燈爆出燈花,噼啪做響。
殷澈索性坐在地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想了想問道:“你還有家人嗎?”
“沒了?!卑滓氯说穆曇魶鰶龅摹?br/> 也是,若說有親人在世,怎么會去做奴隸呢?千方百計想要回到親人身邊才對。殷澈在心中暗罵自己一聲蠢笨。
“遇上饑荒,把我賣為奴隸湊回來的糧食也沒能救活他們,還是餓死了?!彼穆曇羝狡降?,仿佛在說一件毫不關己的事情。
殷澈盯著他淡漠白皙的臉龐,眼底涌現(xiàn)悲憐的情緒,忽然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
殷澈自小沒有感受過父疼母愛,可是她有師父,師父那么寵愛她,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一切全都給她,如果某一天師父不在了,她一定會哭得撕心裂肺吧。這個淪為奴隸孑然一身的陌生人,曾經也有家,也有疼愛他的長輩,活潑可愛的兄弟姐妹。
殷澈自以為白衣人現(xiàn)在的心情就是這樣的。
白衣人瞥見殷澈的神情,有一眨眼的恍惚,但只是冷漠瞥了她一眼便收起那點外露的傷感,眼光略帶嘲諷地掃過她眼底的悲痛情緒。
他相信殷澈是真的心痛。
那是一雙如此存粹清透的眼睛。
世上竟然真的有人愿意為他心痛呢。這種感覺真是奇妙,讓人很渴望,卻又很想逃避。白衣人一半陰柔俊美的側臉隱藏在暗處,讓人看不清他眼底此時明滅的波光,也就無從探究心緒與情感。
殷澈不想再和他談論這個傷心的話題,她眼珠轉了轉,問道:“你有沒有名字?”忽然想起之前問過,話音一轉,“或者在家里有沒有什么排行?”
“排行老五?!?br/> “那以后就叫你小五吧?!币蟪盒Σ[瞇。
她笑得干凈純粹,仿佛世間沒有什么事情能攔住她的快樂。
只是這小五……不,叫什么都無所謂。
白衣人,不,小五一點也不討厭這種笑容,甚至有點向往。
他其實很厭惡別人在他面前笑,這些包藏禍心、必有所圖的笑臉,骯臟不堪。
但是殷澈的笑容里沒有這種感覺?;蛟S是她的笑容實在太干凈了,眼睛也干凈。小五心想,她知道別人的悲痛,卻不以此為嘲,而是發(fā)自內心地感同身受,與人同悲。想到這里,他不禁也笑了起來。
真好。
“好啊?!卑滓氯穗S口一答。
“你有可去的地方嗎?”殷澈再問。
小五眼角浮現(xiàn)一抹哀傷的神色:“我是鄭人,少年時賣身為奴輾轉各國,以前有個朋友,聽說住在鄭國,倒是可以去投奔,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br/> “無妨,你可以先跟我一起走,我也要去鄭國,若是沒有找到你那位朋友,或者你不想去投奔他了,我就介紹你去我?guī)煾改抢锇桑瑤煾溉撕芎玫??!?br/> “如此,有勞了?!迸c人相識一場,別人有難處之時,殷澈都是盡量能幫就幫。
“不客氣?!?br/> 殷澈跑到里間的床上抱來一床被子,鋪到塌上,問:“今晚你想睡床還是睡塌?”
小五懂了她的意思,輕輕挪動了下身子,在床上坐下道:“我睡塌吧。”
“好。”殷澈跑回里間躺在床上,不多時便摟著被子呼呼大睡起來。不得不說,勞累一天之后,能在床上躺下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夜深了,朦朧恬靜的月色翻過窗樞爬到屋里,流瀉了一地。白衣人和衣躺在塌上,凝神細聽少女熟睡后的呼吸聲,嘴角掛著一絲嘲諷又冷漠的笑意。
真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