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可羨慕有爹娘護著的孩子了,有時候被同齡的孩子取笑,找?guī)煾缚拊V,師父就抱著安慰我……后來,師父教我武藝,那些熊孩子就再也不是我的對手……”
“不過有一次我有些過火,下手沒輕沒重,把一個熊孩子的腦袋打破了,差點嚇個半死……”
殷澈嘰嘰喳喳講起自己的往事,鄭寤生執(zhí)行一貫寵溺的政策,也不打斷,只含笑靜靜聽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自覺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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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里有些悶,鄭段閉了會兒眼,睡不著,索性一掀眼皮,將車簾子四散打開,呼呼的寒風灌進來,吹得人直打哆嗦,他卻舒了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神情疲憊。
福倌察覺到主子心情不好,可這大冷天的,想吹風也不是這么個吹法,把人凍病了如何是好?他拍馬上來:“殿下,仔細生了病,您自個兒難受,太后也心疼?!?br/> 鄭段蹙著的眉頭昭示了他此時十分不悅的心情,然而他還是抬手把簾子放下了,重新把車內(nèi)捂嚴實,沒說什么。
福倌在車外絮叨半晌,無外乎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殿下要好好愛惜,您心里有氣,打誰罵誰都可以,就是別折磨您自個兒如此云云。這些話他從小聽到大,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卻不忍心吼一嗓子。
君父在世時,曾評論他說“此子性格軟弱,難成大事?!?br/> 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小孩童,懵懂無知,見人就喜歡撲上去親親抱抱。然而君父嚴厲得很,很少抱他,抱他的多是母親。
還好,還有母親愿意抱他。
作為君夫人千寵萬慣的幼子,金尊玉貴,在宮里錦衣玉食地養(yǎng)著,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投胎投得好。
他卻羨慕年長他三歲的兄長,或者說嫉妒。
那個很少得到母親疼愛,卻總是出事周到、幾乎從不出錯的少年。
大概是看慣了母親溫柔慈愛的眼神,雖然年幼,他卻也能分辨出君父默默注視兄長時深邃的神情,那是在他身上從未有過的。
幼小的他很想得到父親的一句贊揚,或者一個慈愛的眼神,哪怕兄長也不曾得到過。
他太小,和母親一起住在延華殿,兄長孤零零住在另一座宮殿里,他和兄長的關(guān)系不親近。模糊的記憶中偶爾閃過一星半點,仿佛是冬日里兄長帶他去玩雪,花園里的池水結(jié)了冰,他跑到冰面上去淘氣。
后來他生了一場大病,一直發(fā)高熱,好險,差點沒搶救過來。
再見兄長,已經(jīng)是三年后,兄長已經(jīng)拜得名師,并且成了鄭國的儲君。
他記得兄長登基那日,他看著一步步盡力穩(wěn)穩(wěn)走上王座的少年,很想走到他身邊,說一聲恭喜啊哥。
最終他沒有走上去,兄長身邊一個少年侍衛(wèi)眼神冰冷地盯著國君之外的一切事物,而母親,緊緊抓著他的胳膊,都要把他疼哭了。
就像小時候的關(guān)系不親近一樣,長大之后的二人也是不溫不熱。兄長永遠對他掛著溫和有禮的微笑,事事讓著他慣著他,他要星星不給月亮。對他若說是客氣,對母親,便是疏遠甚至冷漠了。
不都是母親生的孩子嗎?他們是骨血相連的兄弟,理應(yīng)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啊。
難道果真如此,一旦坐上了那個位置,人就變得冷心冷血了嗎?
他稚子心性,不懂這些,也不想懂。兄長是嫡長子,王位本就該是他的,他沒興趣。
此生他當個紈绔也罷,當個臣子也罷,反正公子的身份擺在那里,敗家又不是敗不起。
兄長與他有嫌隙,他也維持著面子功夫,與兄長一起表演兄友弟恭的戲碼。
似乎這樣挺好的。
世上那么多窮人飯都吃不飽,每日為了一口吃的汲汲碌碌,他生在富貴溫柔鄉(xiāng)里,十指不沾陽春水,別人奮斗幾輩子求都求不來的好命,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他不明白母親在執(zhí)著什么。
兄長當國君當?shù)煤煤玫?,何苦后院起火呢?br/> 母親待他好,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他的前程著想,卻從不曾問問他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他叛逆了,膽大妄為,挑戰(zhàn)母親的底線,一再惹得母親勃然大怒。受盡了寵愛的孩子想用另一種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只到有一日,母親身邊的老宮人莫濡姑姑私下來見他,向他講述了一段申國公主的往事。
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傾塌了。
尊貴的母親和高高在上的兄長之間,原來已經(jīng)風起云涌到這般地步了嗎?
可笑,他作為幼子,什么都不知道呢,心安理得享受著母親的雙份寵愛,甚至想把父親那點微薄的愛也分過來。
其實不能說是一點都沒察覺到,兄長和母親之間的裂痕,他早有所感。
只是不說而已。
不點破,維持著表面和諧安穩(wěn)的幻像,仿佛那些傷痕累累一擊即碎的過往就不存在,任憑裂縫愈演愈烈,補都沒地兒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