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寤生低低咳了一聲,吩咐說:“放下吧?!?br/> 宮人依言,將要放在案幾上,躬身走了。
或許是晚上光線不清晰,從殷澈的角度看去,只覺得殿中主人原本瘦削的身形更孱弱了。
殷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觀察鄭寤生的一舉一動。
他沒有喝藥,只是不停地批改公文,一碗藥熱氣騰騰放到不見一絲熱氣兒。
他看了大半晚上的公文,直到天快亮?xí)r才睡去。殷澈就在房頂上守了他一晚上。臨走前,殷澈去了趟椒明殿。
人不在,殿如舊。
椒明殿中沒什么人事變動,采雪管束下人嚴(yán)厲,不許她們出去亂嚼舌頭。只是偌大宮殿中一片靜默無聲,冷寂得仿佛沒有一絲人氣兒。
殷澈從墻頭落下時,采雪正在井里汲水,聽到背后的動靜嚇了一跳,搖上來的水桶啪啦一聲落回井里,濺起井水三尺高。
殷澈一把將掩面用的黑巾面紗扯下:“是我。”
“姑娘您回心轉(zhuǎn)意回來了?”采雪大驚之下,一時不知道該憂該喜,“您是不知道,自打您不見了之后,王上恨不得將王宮都掘地三尺,整個王宮都人心惶惶惶惶的,士兵也是一隊一隊往外面派。您回來了就好了,宮里可算消停了?!?br/> 嗯,這些話她在祭仲那里聽了不少,不過輕重不同。
殷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著采雪進了屋子說話。她三言兩語交代了自己離宮緣由,對自己現(xiàn)在在何處落腳一筆帶過,只說在外面找了個地方住下,然后問她:“你能拿到新入宮的那些美人的名冊嗎?”
“這次入選的美人數(shù)量不多,拿到名冊沒問題,我和管事姑姑是同鄉(xiāng),找她借來謄抄一份就是。只是姑娘,您要幫王上除了那個叫魅曲的刺客,為什么一定要離宮呢?您就在宮里辦事,不是更方便一些嗎?”
因為我活不長了啊。
殷澈沒有回答采雪這個問題,只叮囑道:“我懷疑那個魅曲會假冒秀女混入宮中,有勞你了,好采雪,明天晚上我來找你拿名冊。”
“姑娘,”看她馬上要走,采雪趕緊叫住她,“您不去看看王上嗎?”
“我……看過了?!?br/> “那您拿到名冊以后還會來嗎?”
“我……”
她話未說完,就聽見殿門被一腳踹開,一群披堅執(zhí)銳的侍衛(wèi)呼啦涌近來。
而領(lǐng)頭的人,現(xiàn)在明明應(yīng)該正在睡覺才對。
對上鄭寤生無甚表情的臉,殷澈一時緊張一時尷尬一時又有些難過,她回忘了采雪一眼,采雪虛心地低下頭。
“想要名冊直接找孤拿就是,找采雪做什么?!?br/> 殷澈知道自己解釋不清楚什么,也不想解釋什么,索性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做好迎接鄭寤生滔天怒火的準(zhǔn)備。
鄭寤生揮了下手,底下人會意,連帶采雪也一并退下。
有人幾步走到他面前,站住,身上飄來幽幽的檀香氣息。
殷澈不禁后退了一步,抬頭望見鄭寤生幽深的眸子,因為離得近,她這才看清楚眼前人的形容,雙眼里布滿紅血絲,臉上彌漫著病態(tài)的蒼白。
殷澈很心疼,比她自己受苦還要難受百倍。
“還走嗎?”他問。
“真這么想走,孤不攔你?!?br/> “不走了。”殷澈聲如蚊吶,不安地踢了踢腳尖。
“什么?”鄭寤生沒聽清。
“我說,我不走了。”殷澈聲音大了一點,“對不起,寤生?!?br/> 鄭寤生身體忽然前傾,一把抱住了她,好,你道歉,我就原諒你。
殷澈感覺有滾燙的熱淚劃過她背后脖頸,一路滾進衣襟里,似乎也滾進了她的心里。
對不起,寤生。她在心里默默地說。
“就算你以后要走,也要當(dāng)面跟我告別才是?!?br/> 一個“好”字哽在殷澈喉間,她心思一轉(zhuǎn),說了另一句話:“寤生,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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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多日過去,鄭宮中風(fēng)平浪靜。
幾位新入選的美人各自分了宮殿,冊了封號,家世背景都不低,要認(rèn)真比較起來,儼然以鄧氏為首。
當(dāng)初殷澈出宮一事引起軒然大波,后來宮中穿出消息,說是殷大人暴疾身亡了。
是不是真的暴疾身亡,旁人不清楚,也沒必要弄清楚,世上每天哪里不死幾個人,管他是王公還是平民,日子照過,飯照吃,于鄭宮而言,就是朝照上,事情照做,沒有缺了誰就活不下去這種說法。
此時鄭國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北戎出兵襲擊了鄭國與之接壤的北方邊境,一路南下,燒毀村莊,掠奪牛羊谷物無數(shù)。
北戎是游牧民族,一向逐水草而居,弓馬嫻熟,騎射功夫了得,但是很少主動與別國挑起戰(zhàn)爭。今年不同尋常,氣候不好,牛羊不肥壯,而冬天就要來了,必須儲備一批食物過冬,因此打上了距離最近的鄭國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