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盡頭,流放處。
雖然步揚影幫助納蘭無敵度過一次難關(guān),但顯然遠遠不夠。
新兵訓練并非一天而已,步揚影又不可能每天守著納蘭無敵,并次次仗劍出手。
夜風勁襲,他和納蘭無敵行走于流放處。
“看到前面的高墻了么?”步揚影問。
“我雖然胖,眼睛可好著呢?!奔{蘭無敵看著高墻,禁不住一個哆嗦,“太高了,從這么高的墻上掉下來,可怎么得了?”
胖子隨步揚影和白閃穿行流放處,依舊提心吊膽,仿佛懷疑有什么卑劣的惡作劇在暗處陰影中時刻等待著他。
“我真沒想到是這樣,”納蘭無敵邊走邊說,呼氣在冷風里凝成白霧。他光是跟上步揚影的腳步,就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所有的房屋都破敗不堪,而且這兒,這兒好……”
“好冷?”厚厚的冰霜正逐漸籠罩此地,步揚影感覺得到灰色的野草在他腳下紛紛碎裂。
胖子悲苦地點點頭?!拔易钆吕淞?,”他說,“昨晚我半夜醒來,屋里黑漆漆的,火也熄滅了,我本以為等到今早上,自己一定會活活凍死?!?br/> 看來木生說的沒錯,“你一定是從南方溫暖的地方來的?!?br/> “到上個月為止,我從不知雪為何物。進入北境,天上就開始落下這種白白的東西,像柔軟的羽毛,起初我覺得好美,但它落個不停,凍的我骨頭都快結(jié)冰了,雪還是落下來,我真怕它就這樣落個沒完?!?br/> 步揚影回以微笑,“恐怕是這樣的,不過這里也有晴天,比如今晚此時,你要有足夠的耐心?!?br/> 世界盡頭的高墻直直聳立在他們面前,在殘月蒼白的光芒照映下閃閃發(fā)亮。
繁星在頭頂?shù)囊鼓恢腥紵?,澄清而銳利。
“他們不會逼我上去吧?”納蘭無敵恐慌地問,立于墻下,更覺墻的高危,他一眼掃到高墻蜿蜒的木制長梯,臉頓時像結(jié)冰一般堅硬,“如果要我爬上去,比大象上去都難。”
“那里有個鐵籠,”步揚影指給他看,“你可以坐在鐵籠里吊上去?!?br/> 納蘭無敵哼了一聲:“我怕高的地方,再說沒人吊的動我?!?br/> 步揚影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你到底有什么不怕?”他問,“我真搞不懂,假如你真這么膽小,你干嘛來這兒?”
納蘭無敵良久未言,那張大圓臉里似乎藏著無窮的委屈。他在結(jié)霜的地面坐下,竟這么哭了起來,抽抽搐搐,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步揚影沒了主意,只能站在一邊靜等。
胖男孩的淚水如同北境的雪,落起來就永不會停。
到頭來還是白閃聰明。蒼白的雪狼像暗影一般無聲無息靠上去,申舌頭舔納蘭無敵臉上的熱淚。胖男孩驚呼一聲……卻不知為何,轉(zhuǎn)眼間他的啜泣就變成歡笑。
步揚影也笑了,隨后他們一起坐在結(jié)冰的地面上,蜷縮在斗篷里,白閃臥于兩人之間。
步揚影說起弟弟步揚明,說起如何發(fā)現(xiàn)白閃,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說到北冥城。
“我有時候也想回去?!彼f,“我夢到自己走在空蕩蕩的大廳,四壁反射著我的聲音,卻無人應(yīng)答,所以我打開一扇扇門,喊著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的名字?!?br/> “后來呢?”顯然胖男孩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我不知道究竟要找誰,或許是父親,或許是小妹,也可能是我深受重傷的弟弟?!?br/> “你的弟弟?你是說發(fā)現(xiàn)白閃的那個弟弟。”
步揚影點頭稱是,沉默不語。
“可憐的小孩,七國之神會保佑他的?!迸帜泻⒀劾镉趾狭藴I水,仿佛臥床不醒的是他的弟弟,“那你夢中找到誰了?”
“沒有,一個也沒有?!辈綋P影搖搖頭,他從未對人說起過這個夢,更不明白為何此刻獨對納蘭無敵敞開心扉,但說出來的感覺真好。
“夢中我所經(jīng)過的地方空無一人,連雪鴉都無影無蹤,馬廄里只剩一堆枯骨,我穿行于殘垣斷壁之間,爬過高塔樓梯,最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通往地下墓窖的門前,不知真的,我很清楚自己必須下去,但我卻不想下去,”他停下來,略感無奈,“每次夢到這里,我就醒了?!彼褋砜偸菧喩頁]汗,獨自在黑暗的臥室里發(fā)抖。
每逢此時白閃就會跳到他身邊,用如朝陽般溫暖的身軀依偎他,步揚影把臉枕在雪狼長長的白色皮毛上,再度沉沉睡去。
“你會夢見自己家族的墓穴么?”步揚影問。
“不會。”納蘭無敵回答難得的干脆,“我討厭那里。”他撫摸了一下白閃,陷入沉思,步揚影沒有追問。
又過了一陣,納蘭無敵終于開口說話,步揚影責靜靜聆聽,聽這個自承窩囊廢的膽小鬼親口訴說來到流放處的緣由。
納蘭家族歷史悠久,盛名遠播,是南境守護慕容世家的封臣。納蘭無敵乃是族長納蘭鋼鋒的嫡長子,生來就繼承了富饒的領(lǐng)地,堅固的城堡。
然而即便納蘭無敵誕生時,父親對兒子有著何等驕傲和期盼,并給他取名:無敵。但都隨著他日漸長大,變得肥胖、懦弱且無比膽小之后,愛與期盼全部煙消云散。
納蘭無敵不喜歡騎馬,不喜歡舞劍或者格斗,生來恐懼鮮血。
他喜歡各種樂器,喜歡柔軟的甜食,喜歡跟在伙房廚子的身后拜師學藝,喜歡獨處閣樓讀書,喜歡在地下室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