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放處高墻守衛(wèi)的號角聲中,眾人拖著馬鐵和岳海的尸體緩緩歸來。
號角聲漸弱,天地間終歸平靜。
一聲綿長的號角代表兄弟平安歸來。
步揚影心想,無論如何,自己也算當了一天的騎兵。
至于將來如何,想必聽到平安歸來的號角都彌足珍貴。
當他們騎馬穿過冰封隧道時,信使正在門內(nèi)焦急地等待,信使形色緊張,顯得焦慮不安。
他見到燕北行進來,一邊快步上前,一邊說道,“大人,有緊急信箋,我從來沒見過貼五根羽毛的信箋,想必事關(guān)重大?!?br/> “信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燕北行大著嗓門問。
奇怪的是,信使竟先看了步揚影一眼,然后才回答:“大人,您請過目?!?br/> 燕北行接過信快掃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把信遞給諸世海,諸世海過完目,翻身下馬,徑自走到一處火把出,信箋化作一陣青煙。
“就這樣吧,步揚影,馬就交給你了,告訴他們把尸體先放進儲物室?!毖啾毙写筇げ诫x開,海叔緊隨其后。
步揚影和其他人牽著馬兒回到馬廄時,他奇怪地發(fā)現(xiàn)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
林莽指揮手下把尸體安置好后,瞪著步揚影,嘴角掛著一抹微笑。
兵器庫總管甘鐵生來到步揚影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一句話沒說就悄悄離開。
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步揚影心想,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難不成還和自己有關(guān)?
兩具死尸被抬進高墻腳下的一間工具儲藏室內(nèi),那是一個從冰墻里鑿出的陰冷房間,透骨的寒從冰縫里滲透過來,整個房間如同冰窟,讓人打著哆嗦進來,打著哆嗦而去。
步揚影先喂燕北行的坐騎吃草喝水,卸下馬鞍梳理鬃毛后,方才去照料自己的坐騎。
之后他去找自己那伙朋友,黑胡胖子和黑塔前去站崗,丁不三丁不四去打理獵犬,總算在大廳見到小眼木生。“出什么事了?”他問。
“皇甫雄駕崩,皇甫彰登基。”木生壓低聲音說。
“這我知道,誰都知道這事?!辈綋P影說。
“你父親和皇甫雄是好朋友,他還是光明城的宰相,對不對?”木生靠過來說,“在你離開流放處的這段時間里,這里的每一位兄弟都已經(jīng)知道你是步揚塵領(lǐng)主的養(yǎng)子?!?br/> “這個,這個,我當時并非有意隱瞞,只是不愿讓自己玷污步揚家族的聲譽罷了?!辈綋P影只好向木生解釋?!拔乙姷剿麄円矔麄兘忉屢幌隆!彼麛堖^木生的肩膀,“你們能理解對不對,我們還是兄弟。”
“這個不是問題,我們都為有你這樣的兄弟感到驕傲。”小眼木生一陣局促不安。“但剛才的來信,我聽說跟你父親有關(guān)?!?br/> 跟父親有關(guān),步揚影暗想是否是新皇皇甫彰會讓父親卸任宰相之事。他覺得很有可能。
若是那樣,反而是件好事,父親步揚塵若能返回北冥城,自己就去向燕北行首領(lǐng)告假,回去探望他們。能再次見到步揚楠機靈的笑容,并和父親好好談?wù)?,一定會是件很棒的事?br/> 若真有這樣的機會,一定要詢問關(guān)于母親的事。
步揚影下定決心,如今他已長大成人,說什么他都該告訴我了。即便她是出身青樓也不在乎,一定要問個清楚。
“今天的兩具尸體真是古怪?!蹦旧f到今天的見聞。
“你去問一下納蘭無敵,他最清楚這個?!辈綋P影已完全沒了心思,不想談?wù)撨@個?!拔乙フ疹櫻啾毙写笕肆恕!?br/> 他獨自走向流放處的指揮塔,心中有種莫名的焦慮。
守衛(wèi)弟兄們肅穆地看他走進?!把啾毙写笕嗽跁?,”其中一個告訴他,“他正要找你?!?br/> 步揚影點點頭。他快步爬上高塔樓梯,一邊告訴自己:燕大人找自己不過是去跑腿或者生火罷了。
一進屋,步揚影一愣,燕北行坐在書桌的一端,另一端有個空位。
桌上則是簡單的酒菜。
“給我倒酒,你自己也倒上一杯。”
“燕大人,我也要?”
燕北行將視線上抬,瞪著步揚影。那眼神中充滿憐憫,步揚影感覺的出來?!澳銢]聽錯,倒上?!?br/> 步揚影格外小心地斟酒,隱約明白自己是在拖延時間。即便如此,酒杯很快就滿了。
“孩子,坐下?!毖啾毙忻钏!昂劝??!?br/> 步揚影站著不懂。“是我父親的事,對不對?”
燕北行自己端起一杯酒,揚脖一口干了?!笆悄愀赣H的事,”他朗聲說,“我也不瞞你,信上都是壞消息?!辈綋P影只好給他繼續(xù)滿上。
“這個世界真的是變幻莫測,發(fā)生了太多無法想象的事。我本以為自己這么大把年紀,皇甫雄的歲數(shù)不過我的一半,又壯的跟牛似的,說什么我也沒機會再碰見新國王,可結(jié)果呢?”燕北行將步揚影倒的第二杯酒喝掉。
燕北行兩杯酒下肚,臉上現(xiàn)出紅光,話也多了起來?!皳?jù)說皇甫雄就嗜酒。我告訴你,孩子,我們愛什么,到頭來就會毀在什么上面。給我記清楚這句話。我有個侄子愛死了他年輕的老婆,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要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把腦筋動到國庫的軍糧上去?!?br/> 步揚影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么?!把啻笕耍衣牪欢?。我父親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讓你坐下嘛?”燕北行咕噥到?!鞍丫坪攘耍綋P影,這是命令?!?br/> 步揚影坐下,飲干了他的酒。
“你的父親目前已經(jīng)下獄。他背控告叛國,信上說他勾結(jié)皇甫雄的弟弟共謀奪取皇甫彰的皇位?!?br/> “不可能!”步揚影立刻說,“絕對不可能,天下誰不知道我父親和皇甫雄親如兄弟。”
“我剛才說了那么多,你一句也沒聽進去?;矢π蹠嘈潘约耗鼙任蚁人溃课夷侵蹲訒嘈潘澳_上了斷頭臺后腳老婆改嫁?孩子,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燕北行看了他一眼說,“總之,來自光明城蓋有皇家之印的信就是這么寫的?!?br/> “可這是謊言。”步揚影堅持。“他們怎么能把父親當成叛徒,難道他們都失心瘋了?我父親帶領(lǐng)大軍進駐光明城時都沒叛國,皇位已傳給皇甫雄這么久大軍早已撤回反而叛了國,簡直就是不可思議?!?br/> 燕北行端起酒杯,陷入思索。
“大人,我父親會怎么樣?他們會殺了他么?”
“孩子,這我可說不準了。我打算寫封信去,我年輕時認識幾位重臣,不知道他們還賣不賣我這張老臉的賬,”燕北行再次把酒喝干,“無論你父親做沒做過那些事,他都是個了不起的英雄。我會給他爭取假如流放處守護者的機會,天知道我們有多需要你父親這樣的英雄來領(lǐng)導(dǎo)這里,我可以讓出位置?!?br/> 過去,叛國者也的確有到流放處的先例,這步揚影知道。
可自己的父親是步揚塵,北冥城的領(lǐng)主,是天下第二的安德魯。父親若答應(yīng)來到流放處,那則等同承認確有叛國之罪。
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步揚影心中恐懼不安,父親該如何逃過這一劫?
“大人,新國王會聽您的建議么?”
燕北行聳聳肩。“國王還是個孩子,我看他會聽他母親的話把。你已經(jīng)把青丘有病送回光明城,他是新皇的舅舅,他清楚地知道我們這里迫切需要援助。哎,你母親就不該抓他……”
“慕容恪夫人不是我母親?!辈綋P影語氣尖銳地提醒他。青丘有病待他如友。倘若自己的父親當真遇害,青丘家族全部要負責(zé)。
“燕大人。我的妹妹們呢?他們……”
“文山河國師的信上沒說,相信她們會受到妥善的照顧。我在回信中會問問她們的情形?!毖啾毙袚u搖頭嘆息?!笆裁磿r候不好,偏偏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七國正需要你父親這樣的擎天柱,流放處也岌岌可危……眼看黑暗和寒夜就要來臨,真是萬般不幸啊?!彼馕渡铋L地看了一眼步揚影,“孩子,我希望你能有所克制,別做傻事?!?br/> 可他是我父親啊,步揚影想說。但他知道說給燕北行聽也沒有用。
“如今你的職責(zé)是在這里。”燕北行提醒他?!皬哪慵尤胧刈o者那一刻起,過去的你便已死去。不管光明城發(fā)生什么,都與我們無關(guān)?!毖啾毙泻认碌谒谋疲澳憧梢宰吡?,我今天都用不著你,寫信的事明天吧?!?br/> 步揚影恍若一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又是如何離去。
等他回過神來,自己正一邊走下高塔樓梯,一邊想:出事的是我父親和妹妹,怎么可能與我無關(guān)呢?
到了外面,那名原先說話的守衛(wèi)看著他:“小子,堅強點,你要明白,有時候人心比這里的冰雪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