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系列的云波詭譎之后,青丘有病還是暫代父親執(zhí)掌光明帝國宰相之職。
在皇甫彰極少上朝、姐姐偶感風(fēng)寒等諸多情況下,即便是暫代,依然是當(dāng)今天下說話最頂用的人。
青丘有病所要處理的第一件像樣的政事,就是來自望海城的俘虜,被步揚飛放走前來光明城送信的青丘有為。
墨夷家族的鐵王座布滿兇險的倒鉤和尖銳的鐵齒,只有傻瓜才以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上階梯時,青丘有病發(fā)育不良的雙腿不斷抽筋,他非常清楚,這是一幅多么荒謬可笑的景象。
好在鐵王座有一點值得稱道:它很高。
青丘家的衛(wèi)士在大廳一端森然站立,身披青色披風(fēng),頭戴獅紋半盔。鐵楓林的金袍衛(wèi)士則站在大廳另一端,與他們相對。通向王座的階梯兩側(cè)有龍五和黑石,這是他的自己人。
廷臣羅列廊中。
青丘有病俯瞰著所有人。這滋味真不錯。“青丘有為?!彼事暤溃捯繇憦卮髲d。這也挺不錯。只可惜沒人給自己鼓掌喝彩。
青丘有為目不斜視,從青袍軍和金袍軍之間的長長走道行過來。當(dāng)他跪下時,青丘有病注意到這位表弟的頭發(fā)正逐漸稀疏。
“青丘有為大人,”議事桌邊的白敬亭道,“感謝你為我們帶來望海城的和平條件。”
文山河清清嗓子,“攝政太后,帝國宰相以及內(nèi)閣會議已經(jīng)仔細(xì)考慮了由自稱北境之王的人所提出的條款。很遺憾,青丘有為大人,這些條件無法接受,勞煩你將我們的答復(fù)轉(zhuǎn)告北方人?!?br/> “以下是我們的條件,”青丘有病說,“步揚飛必須放下武器,宣誓效忠,隨后只身返回北冥城。他必須毫發(fā)無傷地釋放我哥哥青丘有勇,并將麾下軍隊交其指揮,以討伐叛徒皇甫云。凡曾效忠步揚家族的諸侯貴族,都務(wù)必送出一個兒子作為人質(zhì)。無子嗣的家族可由女兒代替。只要他們的父親不再聚眾謀逆,他們就將受到禮遇,并由朝廷賜予高位?!?br/> 青丘有為苦著臉道,“宰相大人,”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步揚飛大人決不會答應(yīng)這些條件?!?br/> “我根本不指望他答應(yīng)。告訴他,我們已在青丘城整備了又一支新軍,很快就會進發(fā),我父親大人將同時從東面出擊。告訴他,他勢單力孤,沒有盟友可以指望。黃金城恐已自身難保,下一個即將輪到他。”此言一出,大廳和長廊間一片低呼,既有欣喜也有驚愕。
青丘有病繼續(xù)道,“告訴步揚飛,我們可以用四個北方人換兩個青丘家的人。反正雙方都有對方的俘虜,這個換法他們已經(jīng)很占便宜,同時也說明我們青丘家的人更值錢。兩個青丘家族的人不論何時都抵得上四個北方人?!彼o待笑聲平息,“但他可以得到先父的遺骨,以示皇甫彰陛下的誠意。”
“步揚飛大人想要回他的妹妹,以及他父親的佩劍,”青丘有為提醒表哥。
鐵楓林默默地站在原地,將步揚塵那柄巨劍的劍柄從他肩上冒出?!瓣P(guān)于寒冰劍,”青丘有病道,“達(dá)成和議后,我們可以歸還,但現(xiàn)在不行。”
“我知道了。那他的妹妹們呢?”
青丘有病瞥了瞥步揚琳,感到一陣由衷的憐憫,他道:“在他毫發(fā)無傷地釋放我哥哥青丘有勇之前,她們?nèi)詫⒆鳛槿速|(zhì)留在君臨。她們待遇如何,完全取決于他?!鼻嗲鹩胁⌒南耄浩兴_保佑,但愿能趕在步揚飛得知步揚楠失蹤的消息之前找到她,而且要活生生的她。
“我一定將您的口信帶到,大人?!?br/> 青丘有病撥弄了一下扶手邊伸出的一根扭曲劍刃。接下來是今天的重點?!澳宕笕恕!彼暗?。
“在!大人?!?br/> “步揚家派來的人護送步揚塵的遺骨無妨,但青丘家的人身價不同,”青丘有病宣布,“青丘有為是太后和我的表親,由你負(fù)責(zé)送他安全返回望海城,我們都能高枕無憂?!?br/> “遵命。我該帶上多少人?”
“嗯,自然是帶上所有人。”青丘有病說。
莫洛頓時像個石人一樣杵在原地。國師文山河站起來,喘著氣說:“宰相大人,這可不行……這些壯士是由您父親,青丘靈力大人,親自送來都城,以保護太后和她的孩子……”
“這些工作,御林鐵衛(wèi)和都城守備隊完全能夠勝任。莫洛,愿你馬到成功?!?br/> 議事桌邊,哈爾德心照不宣地微笑,白敬亭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其他的則像條魚一樣張大了嘴,臉色蒼白,疑惑不解。
一個小太監(jiān)踏上前來:“宰相大人批閱諸位奏章,有事稟報,無事退朝。”
“我有話說!”一個瘦長的黑衣人擠了進來。
“林莽大人!”青丘有病驚呼,“啊,沒想到您會上朝!怎不早點派人通知我呢?”
“你少給我裝蒜,”林莽同行的馬山炮真是人如其名,他年方五十左右,高瘦身材,面貌嶙峋,眼神銳利,雙手有力,發(fā)色黑中間灰?!澳慊乇芪遥鲆曃?,把我像個出生低賤的仆人一樣扔進客房,不聞不問。”
“有這回事?龍五,這可不對。林莽是我在流放處的老朋友咧,我們一起待過一段難忘歲月?!?br/> “林莽大人,”哈爾德低聲說,“您就別太苛責(zé)我們了。如今正是動蕩棘手的關(guān)口,有多少人求見我們的皇甫彰陛下啊?!?br/> “只怕我?guī)淼南⒈饶阆胂竦囊值枚?,太監(jiān)?!?br/> “當(dāng)著他面,要稱他為太監(jiān)大人,”白敬亭諷刺道。
“好兄弟,我們該如何幫你呢?”國師文山河大人安撫地說。
“燕北行大人派我來晉見國王陛下,”林莽回答,“事態(tài)嚴(yán)重,不能交給臣仆們處理?!?br/> “哦,此刻國王陛下正在擺弄他的新龍骨弓,”青丘有病道。打發(fā)皇甫彰可容易多了,只需一把笨重的玄鐵龍骨弓??吹侥峭嬉鈨?,他立刻什么也不顧了,“怎么辦?你要么告訴我們這些臣仆,要么就只好保持沉默嘍?!?br/> “好吧,”林莽忿忿不平地說,“我來這里的目的,是要稟報國王陛下,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兩個失蹤已久的游騎兵。找到他們時,他們已經(jīng)死了,但尸體運回長城后,卻在深夜里復(fù)活。其中一個殺了五個守護者,而另一個試圖謀害燕北行大人?!?br/> 青丘有病隱約地聽見人們竊笑。莫非他想拿這種蠢事來嘲弄我?他不安地挪了一下,瞥瞥下方的哈爾德、白敬亭和文山河,不知是他們中哪位搞的鬼?對他這個殘廢丑鬼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份脆弱的尊嚴(yán)。一旦朝廷和國家開始嘲笑他,他就完了。只是……只是……
青丘有病憶起那個群星之下的寒夜,他跟步揚影那孩子和一頭巨大的白狼并排站在絕境長城之巔,站在世界的盡頭,凝視著遠(yuǎn)處杳無人跡的黑暗。當(dāng)時,他感覺到——什么?——某些東西,某種恐懼,如北方的寒風(fēng)一般刺骨。接著,遙遙北疆夜狼哀嚎,一陣顫栗流過全身。
別傻了,青丘有病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匹狼,一陣風(fēng),一片陰暗的森林,沒什么特別意義……他倒是關(guān)心身在流放處的前任宰相諸世海,從前在黑暗之城的短短時日,使他喜歡上了他?!跋嘈叛啾毙写笕撕秃J迤桨矡o事吧?”
“是的?!?br/> “你的弟兄們把那些個……呃……死人都?xì)⑺懒藛???br/> “是的。”
“你確定死人這次真死了嗎?”青丘有病溫和地問。眼見一旁的龍五忍俊不禁,他明白該當(dāng)如此進行下去,“千真萬確的死了?”
“他們早就死了!”林莽怒氣沖沖地大喊,“尸體蒼白冰涼,手腳發(fā)黑。野種的狼把馬鐵的手扯了下來,我把它帶過來了。”
白敬亭開始攪和:“這件迷人的紀(jì)念品在哪兒???”
林莽不自在地皺起眉頭,“它……在我等候召見期間,悄無聲息地爛成了碎片。你們對我不聞不問,如今除了骨頭已沒什么可看?!?br/> 嗤笑聲在大廳里回響。“白敬亭大人,”青丘有病指示內(nèi)衛(wèi)首領(lǐng),“買一百把鏟子給我們英勇的林莽大人,讓他帶回流放處去。”
“鏟子?”林莽懷疑地瞇起眼。
“應(yīng)該把死人埋起來,他們才不會半夜出來惹事生非,”青丘有病告訴他,朝堂眾人轟然大笑,“鏟子能解決你的困擾,別忘了,找?guī)讉€青壯勞力來使用。白敬亭大人,請帶這位好兄弟去城里的地牢隨意挑選?!?br/> 白敬亭配合著青丘有病說道:“遵命,宰相大人。但牢房實在沒什么人?!?br/> “那就多抓幾個,”青丘有病告訴他?!盎蛘邷睾忘c,傳話出去,就說流放處有白面饅頭,他們該會自發(fā)報名了?!狈凑抢镉刑噜秽淮傅淖彀?,而守護者軍團一直人手不足。青丘有病做個手勢,小太監(jiān)便朗聲宣布朝會結(jié)束,人們緩緩離去。
但林莽沒那么好打發(fā)。青丘有病步下王座后,發(fā)現(xiàn)他就等在階梯口?!澳阋詾槲掖罄线h(yuǎn)從東海望坐船趕來是為了讓你這種人嘲笑的嗎?”他怒氣沖沖地?fù)踝∪ヂ?,“這不是開玩笑,是我親眼所見。我告訴你,確實有死人復(fù)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