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家很大。
五座礦脈,十九座種植園,大大小小分布各處的數(shù)十間工廠,三個船隊,各類店鋪,光是依靠荊家這座大樹混飯吃的工人奴仆水手就過萬人,而且荊家還組建了礦山武裝,隨時都能變成地方割據(jù)武裝。
荊家很惡。
工人平均工作時間超過15小時,每座種植園都有每月死亡指標,甚至在賬本里堂而皇之寫著‘折損率’——凡是殘廢或者死亡,都會列入折損率中。折損率和盈利率都是每個單位的重要經(jīng)營指標,折損率越低自然越好,但大多數(shù)單位的折損率都在10%浮動,最嚴重的礦山甚至有24%。
荊園的折損率也有13%。
也就是說,樂語剛才一路走來看見的八個仆人,就有一個會在這個月里變成殘廢……乃至死亡。
除此之外,荊家還有一套很完善的入職制度。雖然玄燭郡就是一個糞坑,其他資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荊家顯然是糞坑中的糞坑,一般人不是走投無路都很少會找荊家混飯吃。
因此為了讓走投無路,荊家和其他商會聯(lián)合起來準備一套完整的入職流程:黑幫在外城郡外開設多個賭檔、紅樓、字花,開設地下錢莊,地下競技場,甚至還有舉行黑暗覺都的地下戰(zhàn)牌場——無論你喜歡玩什么,總能找到一款適合你的,然后讓你傾家蕩產(chǎn)。
盛行的拜金消費浪潮,無處不在的賭博設施,近在咫尺的享樂場所……在郡守府完全放任,沒有監(jiān)管的情況下,能造成多大的破壞力自然無需過多詳述,只要知道大多數(shù)奴仆都是被親爹親媽賣進來就可見一斑。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玄燭人也發(fā)現(xiàn)‘不賭不輸’的道理,這時候銀血會又扇起‘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的大旗,盡可能讓更多人染上賭博——樂語去戰(zhàn)牌館打牌的時候,偶爾也會看見賭一點小錢的‘友誼賽’。
只要你有這個習慣,哪怕是平日買張‘字花’,買張‘仙人微彩’,賭一把大小,也會成為你日后墮入萬丈深淵的契機,除非你永遠都不缺錢。
但人生在世,誰還沒有突然需要大錢救急的時候?
而這時候,你若是想起誰誰誰贏了一大筆錢、誰誰誰孤注一擲翻盤、誰誰誰有必勝法之類的傳聞,而地下錢莊的伙計還一臉善良隨和地借你錢……那你就等著下半輩子戴著‘恩典’鐐銬,在黑煤窯度過吧。
荊家是唯一很少插手黑幫事務的商會,因為荊家是所有黑幫的大雇主。還不起高利貸賣兒鬻女,錢債肉償?shù)摹浳铩蟛糠侄急磺G家消化了。
但人這種消耗品,消耗起來也是很快的,于是荊家還投資了一把人販子事業(yè)。就算是這樣,‘入職效率’還是低于‘離職速度’,荊青蚨迫得不已提出‘折損率’這個考核要求,才將工人奴仆的消耗速度降低下來。
用一句罪大惡極,惡貫滿盈形容荊家,絕不過分。
從字里行間,樂語也看得到其他商會不比荊家差,‘吃人’兩字幾乎貫穿銀血會的崛起史,像聽家甚至有找活人試銃的‘開光習俗’。
只不過在殘暴量級上,荊家認第二,應該沒人敢認第一。
那為什么荊家能屹立至今,歷經(jīng)數(shù)代?
荊家很強。
論武器裝備,荊家可以隨時武裝出一批千人銃械部隊,各工廠侍衛(wèi)都有打靶練習指標和戰(zhàn)法訓練日常,甚至在荊園里就養(yǎng)著一支百人的銃武者部隊,由‘登峰造極境’武者柳老隊長率領。
論社會關系,荊家與和陽軍、郡守府都有密切關系。雖然說政軍兩界默契壓制銀血會,但具體到某個商會,某個官員,某個軍官,那就不是這個說法了,收點孝敬,扶持上位,政治獻金,養(yǎng)關系戶……太多套路了。
荊家可以請和陽軍幫忙鎮(zhèn)壓礦山暴動,可不是靠銀血會命令軍隊,而是軍隊眼巴巴湊過來要幫荊家——誰不知道幫荊家干一次活,全軍受益一整年???
再加上荊家經(jīng)營的鋼鐵產(chǎn)業(yè)和聽家的銃械產(chǎn)業(yè)幾乎是上下游產(chǎn)業(yè),自然少不了跟軍隊打交道,這一來二往,關系自然就上去了。
樂語當上家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送孝敬給荊家的‘老朋友們’,維持好一直以來的‘交情’。
郡守府和執(zhí)政官那邊也少不了拉攏,誰還沒有個沒出色的兒子、不愛干活的親戚?來來來,荊家有間店鋪缺個店老板,我看你兒子/親戚就是個人才!
軍政兩界的關系荊家?guī)缀醵即蛲耍灰G家不動其他勢力的飯碗,不管荊家怎么壓榨摧殘底層百姓,上面都會為荊家兜著!
甚至論聲望,荊家其實也不差!
荊家只是名聲差,但好歹是五大商會之一,麾下又有這么多工人奴仆,近幾年因為荊青蚨病了,荊家行事稍微收斂一點,大家頓時對荊家改觀了——‘荊家名聲雖然不好,但他會改的,大家可以多多包容他’。
這種想法不是天真,而是普通人的自我安慰保護機制。
不然他們還能怎么想?
根本沒有人能制裁銀血會,制裁荊家,官府都跟荊家串通一氣,連指望朝廷都指望不了。
他們只能指望荊家能自我改良,一旦荊家真做好事放下屠刀,他們必然會忘掉荊家以前血跡斑斑的惡行,舉雙手歡迎荊家的統(tǒng)治。
“少主,尹冥鴻來了?!?br/>
荊守將尹冥鴻帶進來,樂語點點頭,看見尹冥鴻一副落湯雞的模樣,笑道:“怎么沒打傘?”
“回稟公子……回稟少主,我出門的時候還沒下雨?!币檶擂蔚乜戳艘谎圩约旱嗡囊挛铮骸吧僦饔屑笔碌脑?,直接吩咐我吧,我這副樣子不方便進來?!?br/>
“不必介意,進來坐下吧?!睒氛Z看了看外面淅淅瀝瀝下雨的天空:“快到飯點了吧……守叔,讓廚房為我們兩個準備一下晚飯。”
荊守點頭離去,親切地關上門,故意將腳步聲踏得很響,留給兩人交談的私密空間。
“這兩天發(fā)生了很多事?!睒氛Z拿起旁邊的冰鎮(zhèn)蜜糖五花茶喝了一口。當了家主就是不一樣,連用的器皿都是冰眼杯,據(jù)說這是斯嘉蒂那邊的罕見寶貝,無論什么時候都自帶低溫冰鎮(zhèn),荊家這么多年也只收集一個,用來喝飲料再適合不過。
他沒問這個杯荊青蚨有沒有用過,反正洗干凈了。
“是啊?!币櫼荒樃锌乜粗鴺氛Z,他不是裝出來的,他現(xiàn)在的心情復雜得像是外面的狂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