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關(guān),遠不如平陽關(guān)、千層關(guān)、百勝關(guān)、雄閣關(guān)出名,但它卻是大鄭最北端的關(guān)城。因地取材用黃土夯筑的關(guān)城,立在羅盤山的腰身上,有如一個有力的拳頭攔在游牧民族南下的道路。
胡簡正,黃沙關(guān)上鎮(zhèn)將,一身戎裝站在關(guān)卡上往北眺望,黃沙漫漫,一眼望不到邊。遠遠的商隊就像條蜿蜒的細線,北上南下,在黃沙戈壁中踏出一條商道來。
昨天出使北漠的陳大人回來了,帶回來北漠二王子七月入關(guān)求親的好消息,胡簡正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這場大仗打不起來了。雖說當兵不怕打仗,但能不死人總是好事。
胡簡正的手從肋間撫過,六年前那里的肋骨被北漠狼騎的利刃砍斷過,夢中還會想起那場廝殺,箭飛如蝗,血肉橫飛,那寒光閃動的刀影仍會將自己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傷口隱隱作痛。
將軍百戰(zhàn)死,當兵的靠流血換功勛,當年一起作戰(zhàn)的袍澤有不少已經(jīng)變成了城外黃沙中的白骨,寒風(fēng)從空洞的白骨滑過,發(fā)出古怪的嘯聲,如泣如訴,最斷人腸。
胡簡正的手用力地拍在垛口上黃土,粗礪的感覺透出厚重,讓胡簡正的心變得踏實,就像當年在農(nóng)田中耕作,爹娘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般親切。
城墻年初剛剛加筑過,垛口也加高了,城墻頂部鋪上了尺許的青磚,澆過糯湯的黃土用刀砍上去出只會留下一道淺痕,堅固得很,胡簡正看著北面的目光變得森寒,那些胡騎如果敢來,一定讓他們嘗嘗苦頭。
“將軍,喝水”,一個毛頭小兵遞過來水袋。嘴唇邊細細的茸毛,透著稚嫩,自己當年也是不滿二十就當兵吃糧,一晃眼快二十年了。
“伢子,哪里人?”胡簡正喝了口水,將水袋遞還給小兵。
“將軍,我跟你是同鄉(xiāng),都是化州人,您叫我阿虎吧。”小兵嘻笑著回答,靈動的眉眼透著機靈。
阿虎,胡簡正想起家里的兒子來,妻子來信說這小子書讀得不錯,已經(jīng)過了縣試,縣學(xué)的許訓(xùn)導(dǎo)都夸他聰明,是個讀書種子。
胡簡正眼中閃過喜悅,一個矛盾的念頭在心中閃過,或許能和北邊打一仗立點戰(zhàn)功,自己這個正六品上的昭武副尉就能轉(zhuǎn)正了,甚至升到游擊將軍,等過兩年自己從軍滿二十年,就能轉(zhuǎn)到地方做個州司馬,和家人一起過幾天安生日子。
風(fēng)吹得旌旗烈烈作響,胡簡正的目光從將士們身上掃過,都是鐵打的好兒郎。自己手下有二千名將士,二月份安北都護府又送來一千名新兵,阿虎就是這批新兵。
三千人馬守衛(wèi)下的黃沙關(guān),胡簡正在腦中回憶起兒子寫的來信,里面有四個字說得好極了,固若金湯,讀過書的人說的話就是好。
“將軍,快看”。
一聲吼叫打斷了胡簡正的遐思,胡簡正攏目向北張望,遠遠地?zé)焿m騰空,凝而不散。胡騎來了。
“鳴號、關(guān)門、燃起烽火?!焙喺呗曄铝睿旖情W出獰笑,該著我升官了。
一把將驚呆了阿虎推到一邊,胡簡正大踏步地向箭樓行去,順嘴吩咐身旁的一名老兵:“石大膽,看著點這小子,別讓人被亂箭傷著了。”
凄切的號角在黃沙關(guān)頭響起,厚約尺許的紅松城門重重地合上,千斤閘落下,塵土漱漱地灑在城門處的兵丁身上,誰也沒有心情拍打。
慌亂在關(guān)內(nèi)傳染開來,片刻之后南下的官道上已經(jīng)塞滿了各種車輛,背著各色包袱的人群延延不斷地匯入到南下的洪流中,大戰(zhàn)來了。
城墻之上,最初的慌亂過去了,兵丁的奔跑聲、呼喝聲變得緊張有序,弓箭、滾木、擂石等守城器械被推到城頭,烽火已經(jīng)點燃,筆直的狼煙一路傳遞著,向二百里外的安北都護府傳去信息,那里駐扎著六萬精兵。
只要堅持到明天午后,援軍就會到來。
煙塵逐漸接近,胡騎身上褐色的皮甲將黃沙的顏色加深。胡簡正瞇著眼努力分辨著旗幟上的圖案,是熊。心中輕快了些,不是狼頭,這意味著南下的不是北漠王庭,而是王庭下的部落,相比之下戰(zhàn)力不如王庭的狼頭軍。
身邊的鎮(zhèn)副呂光宗顯然也松了口氣,向城下吐了口唾沫,笑道:“狗熊頭,是阿史部,還是渾支部的牛頭。胡將軍,這是給咱送戰(zhàn)功來了,庫房里新到的十萬只箭拿出來用上吧,朝庭這次可是下了血本,咱得給兵部的老爺們漲漲臉。”
守將們的輕松態(tài)度感染了周圍的士兵,老兵大聲地向新丁吹噓著自己的戰(zhàn)功。石大膽對阿虎道:“等下學(xué)著我的樣,貼緊垛口,別讓胡人的箭射到。我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br/> 阿虎的臉色有些蒼白,強笑道:“老哥,你可看著我點,我這腿怎么有點哆嗦,不聽使喚。”
地上的礫石在馬蹄聲中顫動著,一只蜥蜴驚惶地逃竄,還是沒有逃脫被踏成肉泥的命運。數(shù)萬只鐵蹄踏起的不光是煙塵,還有對人心的震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