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先生的視線從驚蟬巷里往學塾收回,
如草蛇灰線,綿延千里。
臨了窗沿處,有一顆鵝卵石端然安放,上頭雕著的一個仿佛是“昭然若揭”的“愧”字。
闔上紙窗,
而后齊先生便是略有所思,移步到了桌臺前,一塊平日里先生批閱學童作業(yè)的柳木桌。
前些日子里,齊先生就是已然和學童們講明白了休學之因,算是備著場大考。因此如今的學塾著實是有些冷清的。而眼下的桌臺上,學童堆疊的作業(yè)被推到了邊角落上,正中擺放著的,是那盤齊先生和葉慶之手談的棋局,而當時的棋子也是被齊先生顆顆粒粒收歸起來。
齊先生如是鄭重其事般,大手一揮,袖袍一甩,微微額首。
輕巧落座,身前無人,也不曾猜先。
儒生執(zhí)子,為黑。
白為陽,黑為陰,順理成章。
一子接著一子,巋然落下。
儒生落子極為熟練,仔細觀之,倒也不是先前那個桀驁少年屠大龍之舉的復盤。不過若說的更是難聽些,便是先前桀驁少年雖然將萬般謀劃藏匿于棋局中,但是如果與儒生眼前的棋局較量起來,桀驁少年該是被殺的丟盔棄甲,鎩羽而歸。
稚童執(zhí)子,怎敢與國手同坐?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皆是不足形容儒生眼前棋局之驚險。哪怕是“拋磚引玉”這等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粗鄙伎倆,在這場對弈中,也是從了一出驚為天人般的“神仙手”,化腐朽為神奇。
這位兩鬢掛著星霜的儒生,在復盤一局驚世駭俗的“殺招”!
黑白雙子如虬龍般在方寸棋盤來回游走,行得極為順暢。
落子無悔。
儒生一步步險中生智,化解開次次殺招,卻是在復盤了執(zhí)黑手的一步看似是無理手的昏棋后,方才還是一臉愜意的先生,“幡然醒悟”,驀然提子,站起身,稍稍前傾,俯觀一局之全。
執(zhí)黑手落得這一處子,頗有些鎮(zhèn)子里頑童們在溪水邊上抓魚摸蝦的味道,有個少年孩子們常用的法子,便是拿了塊石頭重重敲打在溪水里的石塊上,若是有躲在石底的魚蝦,定會被震得暈了過去,浮出水面。
醉翁之意不在酒,好一手敲山震虎!
中了招數(shù)的中年儒生倒也瞧不出多余些的惱怒,只是盈了一面“原來如此”的笑顏,不過依稀可見扼腕自惜之情。
齊先生扭過頭,再一次踱步到了窗沿邊上,推開門戶,少年和婦人的模樣,映照在不遠處的江畔邊上,于傘下并肩而行。
瞧著眼前這副勝似“母子踏春游江”的畫卷,中年儒生暗自嘆息。
悄無聲息間,窗沿邊上的“愧”子鵝卵石,落子棋盤,正中下懷!
將適才一幕盡收眼底的中年儒生,抬頭向天,擺了一身的怒氣。
學塾簡陋的屋頂,自然是擋不住一位儒家儒圣的問天之舉,更何況所謂的“言出法隨”,歷來都是象征著儒家圣人的神通本領。
光怪陸離下,學塾搖身一變,似乎成了番云彩天間的模樣。
一片模糊中,
東面有面如棗桃的道士,手持拂塵,駕鶴而來,身后引得一株楮樹虛影。
南面則是一位身披金甲手持朔戟的將軍,血海尸山上,肅容相對,赫然而立。
西方更是佛音輕顫,有四具人影于彩云里走出,仿佛幻化眾生般歸一成了個身披袈裟的老僧。
“明陽兄.......別來無恙”,聲音由遠及近,
自北面?zhèn)鱽?,有一位同是讀書人的儒生緩緩走近。
四方皆立,先生獨坐正中。
“黑讓白,算是予了我些許薄面......”,齊先生赫然起身,隨之便是話鋒一轉,怒斥周天,“只是你們這般殃及池魚,當真不曾看作兒戲?”
有老僧低眉,道人不語,兵人橫朔,書生昂首,皆是不言。
萬般寂靜間,先生正上方,有天雷滾滾,聲響如鐘,
“那輪明月,算是我們欠你的.......至于那輪大日,有人既然答應了你,我們自然是不會從中作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