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氣得臉煞白，他做錯了什么，竟叫他罰跪！問旁人，問不出所以然，便叫內(nèi)侍取傘來，撐起便往凝和殿去。

????余棲遐在身后跟著，不說什么，只是上來攙她。她走得太急，腰腹都酸起來，不得不停下歇一歇。抬頭看，遠(yuǎn)處水霧蒸騰，那亭臺樓閣都在煙云里似的。她撐住膝蓋喘氣，帶著哭腔說：“他怎么能讓他罰跪呢，下這么大的雨……”

????自己的丈夫，到底自己心疼。自打有了孩子以后，夫妻更是一體，他有任何委屈，自己比他還難受。他是一方藩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在這里弄得這副狼狽模樣，叫她心里怎么好受！

????余棲遐一手撐著傘，一手使勁拗住她，“殿下，難受就靠著臣。您別著急，王爺是練家子，這么一點小磨礪，打不垮他的?！?br/>
????她艱難地喘了兩口氣，直起身繼續(xù)向前，只恨這堤岸太長，怎么走也走不完。終于進(jìn)了凝和門，轉(zhuǎn)過照壁，見中路盡頭果真有人跪著，圓領(lǐng)袍吃透了雨水，紅得愈發(fā)鮮亮。他任何時候都是頂天立地的樣子，脊梁挺得筆直，即便風(fēng)吹雨淋，他也是寧折不彎。

????婉婉看見這幅場景，早就痛斷了肝腸，自己的親哥哥這樣對他，她夾在中間如何是好？

????忽然生怯，怕他心生怨恨，最后會弄巧成拙。她接過傘走到他身邊，他抬起眼望她，沉沉的眸子里滿布陰云，有些話不必說，她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

????她哭不可遏，夫婦兩個對視，簡直就像一對苦命鴛鴦。他消沉得說不出話來，怎么同她解釋，他帶不走她，她必須一個人留在京城，直到城破的那一天……他只能啞聲說對不起，“時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竟這樣無能

????。”

????婉婉的手緊緊扣住傘柄，扣得指尖發(fā)白，卷起袖子替他掖干臉上的雨水，慘然笑道：“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沒福氣。以前爹爹讓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給我算過命，說我骨肉最清高，六親皆無靠。那時爹爹惱怒，貴為公主，怎的六親無靠？可現(xiàn)如今看來，還是應(yīng)驗了，所以我不會怨天尤人，是自己命當(dāng)如此。”

????她這么灰心，更加讓他自責(zé)，其實長跪有他的用意，的確是想把事情推到極致，不論慕容高鞏也好，自己也好，認(rèn)定了一條路，再沒有回頭的機(jī)會，非得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不可。另一層意思，也是想讓她看清她的好哥哥，迫使她在兩者之間有個選擇。將來壞事是必然的，現(xiàn)在做好準(zhǔn)備，事到臨頭不至于鬧得夫妻反目。他希望她能夠心安理得的繼續(xù)當(dāng)他的王妃，甚至是皇后。斬斷對慕容家的牽掛，這個腐朽的姓氏，已經(jīng)再也不值得她去維護(hù)了。

????她要陪他一起跪，被他喝止了，“你不顧自己，還要顧一顧孩子?；厝ィ丶业戎?。我不會叫你六親無靠的，那個監(jiān)正不單該治罪，更該殺！”

????這時候叫她怎么回去呢，她能想到的，就是和他同甘共苦。夏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場秋雨一場涼，他的臉色發(fā)青，她怕他冷，解下身上的披風(fēng)替他披上。

????“我去找皇上理論，他不能這么欺負(fù)人?！彼褌憬唤o余棲遐，命他在這里候著，自己冒雨進(jìn)了凝和殿。向殿里內(nèi)侍打聽，說萬歲爺上迎翠殿去了，那里有他的道場，倘或打坐入定，沒有兩個時辰是下不來的。

????他在身后大喊，不準(zhǔn)她去，她充耳不聞。這么跪著，多早晚是頭？

????風(fēng)吹得她發(fā)髻散亂，裙擺和鞋子浸濕了，走進(jìn)迎翠殿的時候，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跡，一直從前殿蔓延到后殿。

????暖閣里有吃吃的調(diào)笑聲，向道的皇帝并不清心寡欲，他很懂得調(diào)劑，從來不虧待自己。

????崇茂見她來了，忙迎上前勸退，剛要開口，被她大袖一揚，狠狠斥了聲滾開。崇茂也被她的模樣驚著了，愕著兩眼看她一腳踹開了暖閣的菱花門。

????皇帝懷抱一個女人，精著身子在蒲團(tuán)上滾作了一團(tuán)。正待入港時，門戶突然洞開，嚇得他一哆嗦，險些破功。他要罵，定睛一看竟是妹子，頓時又驚又慌，扯過衣裳來遮掩，連那個浪里白條似的女人也顧不上了。

????“混……混賬！”他惱羞成怒，“你犯什么混！”

????婉婉就這么看著他，目光帶著輕蔑的味道，“哥哥好興致，你在這里逍遙，叫我男人在天街上跪著，你是什么心腸！”

????皇帝真被她氣暈了，頭昏腦脹把一堆衣裳抱在胸前。那個女人還在尖叫，被他一腳踹開了，“嚎你媽的喪！滾滾滾！”那女人在他一迭聲的滾字里奪路而逃，他哀求著，“婉婉，你先轉(zhuǎn)過身去，容我穿衣裳……”

????她冷眼瞪著他，“我要上奉先殿哭爹娘！”

????皇帝窒了一下，“你什么時候?qū)W得這無賴模樣？你哥哥沒穿衣裳，你還把眼兒瞪著我瞧？”

????赤條條的人，心理通常是極脆弱的，婉婉面對這種場面雖然還是會驚慌，但比皇帝強(qiáng)一些。她說：“請皇上下令，讓我男人起來，倘或跪壞了，我死也不饒哥哥?！?br/>
????皇帝心想真是遇見鬼了，又不是他讓他跪的。但這時候還辯什么是非，慌忙沖外喊：“崇茂，讓南苑王起來，別跪著了?！比缓笥?jǐn)[譜訓(xùn)斥妹妹，“張口閉口我男人，你是公主，不是山野村婦，哪里學(xué)來的粗鄙之語！”

????婉婉冷聲一哼道：“我就愛這么稱呼他，怎么了？你當(dāng)初拿我換人小妾的時候，為什么沒告訴我將來預(yù)備難為他？如今我有了人家的孩子，你這么折騰他，可是不叫我活了？”

????皇帝腿肚子都轉(zhuǎn)筋了，抖抖索索說：“這會兒先別理論，你讓哥哥把衣裳穿上成嗎……”

????她就看著他的丑樣子，咬牙切齒道：“你干的事兒連臉都不要了，還穿什么衣裳

????！”

????皇帝喊得嗓子都破了音：“混賬……沒王法的，你也忒猖狂了！你要去哭爹娘，我還去哭呢……轉(zhuǎn)過去，聽見沒有！”

????可這個妹妹的脾氣他知道，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皇帝無奈，只得光著屁股跑到屏風(fēng)后面，手忙腳亂套上了袍子。

????一旦穿戴齊全，他又是人模人樣了，走出來后看看她的衣裙，語氣很溫和：“腳上濕了要作病的，先換了鞋再說吧。”

????婉婉被他氣哭了，站在那里抹眼淚：“哥哥自小疼愛我，那時候母親剛薨，我病得糊里糊涂的，是哥哥天天守著我，照顧我。可是人大了，心也大了，你還記得當(dāng)初咱們兄妹是怎么相依為命的嗎？現(xiàn)如今滿腦子都在算計我，叫我怎么不心寒？既然你從來沒打算饒他，就不該讓我和他牽扯上。這會兒這么使手段，這可不是懲治他，是在懲治我?！?br/>